第18章 chapter 如有來生,(1)
蘇亦的話,無異于一枚炸彈,而且殺傷力極大。
何嘉言給我打電話的本意,自然是要提醒我,我被人騙了。
他以為我會傷心,但我沒有,因為我和蘇亦的男女朋友關系,只不過是假裝的。
可是現在蘇亦告訴我,被騙的那個人,是遲軒,不是我。我瞬間就不能接受了。
天曉得,我是不是這幾天挂點滴挂得太多了,我居然理所當然地覺得,別人騙我,可以,但騙遲軒,就絕對不允許。
我懷疑,那些鹽水也許不只是随着針管進入我的血管裏了,我可能是連腦子也一并進水了。
那一晚,我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夜,一直都睜着眼。我眼睜睜地看着窗外的天幕,看着它由黑魆魆一片,漸漸發白。
那一晚上,我都在想,沒錯,我曾經說過的,我說,我會好好照顧遲軒,永遠照顧他。
韓貝貝的這件事情,雖然我目前還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但是有一點我可以确定,那就是,肯定會傷害到他。
我得幫他解決了。
等到天徹底亮了,我媽起床了,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漱,而是沖過來問我:“昨天晚上,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沒怎麽,現在什麽都不确定,我什麽都不能随便說。
我擡起頭,看了一眼懸挂在移動柱子上面的點滴瓶,說:“媽,我好多了,我想回北京了。”
胃穿孔是一個并不算小的病,如我媽所說,它來得急、來得猛的時候,确實有可能會要了人的命。
可是我都在這裏躺了好幾天了,我估摸着,就算我這會兒在火車上颠簸一晚上,想來也不會要了我的命。
沒想到,我要回北京的提議,居然被遲軒給拒絕了。
他從外面走進來,手裏拿着的,該是給我買的奶茶。他沒看我.而是看着我媽,一臉認真地說:“她身體還沒好,經不起折騰的,阿姨還是再替我們請幾天假吧。”
這是自打昨天,他說完那句懦夫什麽的話之後,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說話。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側臉微微繃着,是不容拒絕的表情。
我媽看了看我,意思當然是詢問我的想法,我很堅決:“我今天必須回去。”
遲軒比我更堅決:“不可能。”
我媽很為難。
我盯着遲軒的臉,心底默默地想,笨蛋,你女朋友……也許真的做出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了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相由心生這麽一回事,可是沒準兒,在我這麽想着的時候,眼睛裏可能确實流露出了一些不該展現出來的神色。
因為遲軒略微怔了一下,然後他走上前來,把溫熱的奶茶遞到我的手裏。
他俯視着我說:“你顧好自己就好了,別的事都不要管。”
他說別的事,他說不要管,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我擡起眼,想從他的眼睛裏,或者臉上看到一些端倪,可是我剛擡起頭,他就轉了身,朝我媽走了過去。
“阿姨。”面對我媽,他的聲音比面對我時柔軟了許多,“您昨晚沒睡好吧?我在這兒守着,您回家吧。”
我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遲軒,然後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說:“我回家給你們做飯。”臨出病房門,又看了我一眼。
我當然知道她在看什麽。
我和遲軒的相處模式,确實比之前更古怪了。我們現在幾乎是不會對視,或者說,即便我看他,他都不會看我。
所以我看不出他眼睛裏的神色。
我心神不定地捧着那杯奶茶,直到它漸漸地涼了,然後我吸了一口氣,用下決斷的口吻,對坐在一旁的遲軒說:“我真的必須回去了。”
他頭都不擡,語氣是寸步不讓,和毋庸置疑的:“現在不謹慎些,以後可能會複發。”
他說的是胃穿孔,可我滿腦子裏想的,全部都是騙子的事情。我說:“現在不解決,也許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終于肯擡起臉看我。
我抓住機會,趕緊勸說:“我是說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須趕緊回去處理一下。”
他不說話。
我就繼續說:“你就沒要緊的事要回去嗎?咱們已經耽擱好多天了。”
他蹙眉,不由分說:“你在這邊,北京沒什麽可要緊的。”
我僵了一下。
他似乎自覺失言,迅速撇開了臉。
看着他猛然別開了的側臉,我心想,你女朋友呢……她、她也不要緊嗎?
可我不敢問。
我怕,我說錯話。
我和遲軒彼此都堅持着自己的看法,僵持的結果就是,我又在醫院裏待了三天,等醫生說情況确實穩定了,這才辦了出院手續,回了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求着我爸去買票。
我爸看了轉身回房的遲軒一眼,眼神有些複雜,然後回身去了書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兩張票。
他把票遞給我,嘆了口氣:“小軒說你不能坐,這可是他昨天去買回來的。”
我接過票看了一眼,是兩張卧鋪,低下頭來,眼睛有些澀。
臨走之前,蘇亦的老媽張阿姨回來了。
見到我就是一頓拉拉扯扯地話家常,她那麽親熱,我只好勉強壓下心中的焦急,禮貌地應付着。
我媽知道我着急,就沒多給張阿姨絮叨的機會,她直奔主題地說:“見到小亦的女朋友了?”
張阿姨抿着嘴唇直笑,一臉的滿意。
“見了見了,小姑娘不錯,愛說話,性格也活潑,就是……就是個子稍微嬌小了些。”
一聽這話,我正伸向果盤的手不自覺地頓了一下,與此同時,心中更是倏然一震。
韓貝貝少說也得一米六五往上了,雖說蘇亦确實身材有夠挺拔,可張阿姨這要求……也太高了點吧?
難道……蘇亦說的女朋友,真不是她?
那麽,流産……
我不敢往下面想了。
那一天,我心事重重地跟着遲軒上了火車。
找好自己的床位坐下,第一件事,就是給蘇亦發短信。
可他很久都沒有回我。
我知道,是我那天晚上因為遲軒朝他怒吼的事情惹他生氣了。我盯着手機看了好半晌,卻無可奈何,只好脫了鞋子,躺下了。
一路上,對鋪的遲軒安靜得很,一直在戴着耳機聽音樂。火車碾過鐵軌,辚辚作響,我漸漸地在輕微的颠簸中睡着了。
火車過了兩站後,我醒了,車窗外有燈光照進來,朦胧綽約,我睜開眼就看到,遲軒坐在床頭,腦袋抵着車窗,斜斜靠着。
他那雙漆黑的眼睛,正望着我。
許是沒料到我會突然醒過來;他一時躲閃不及,和我四目相對,頓時有些愣愣的。
我睡意朦胧,之前的慌亂心情總算平靜了些, 眼睛問他:“到哪兒了?”
遲軒側臉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眉眼深不見底,就在我想着,自己是不是剛睡醒看走神了的時候,聽見他答非所問地說了句:“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一起坐火車。”
我怔了一下。
以他這幾天看都不肯看我的架勢來看,他會主動跟我說這個,實在是很難得。
正是因為難得,所以我有些驚喜,就笑了笑,接着他的話說:“我也是啊。我在北京上了六年的學,每年要往返四次,可每一次,都是只有我一個。”
遲軒垂着眼睫,沒說話。
我坐起身子,将臉頰貼在車窗上面,許是外面的燈光太朦胧,照得我有些心神怔忡,我喃喃地說:“我一直都有想過,要和別人一起坐一次火車。不是寒假,不是暑假,要青黃不接;不坐卧鋪,不坐動車,越慢越有感覺;去哪裏不重要,漫無目的就很好;白天晚上不重要,有風景就很好。甚至啊,旅途多枯燥、多無聊,都不重要……兩個人一起,就很好。”我近乎呓語一般地說着自己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遲軒沒出聲,他一直在沉默。
上鋪的人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車廂裏關閉了燈光,影影綽綽。
我怔怔地想,這一次,算是我曾無比期望着的那種旅行嗎?
火車颠簸,我又昏昏欲睡了,半睡半醒間,隐約聽到遲軒的聲音,低低的:“你最想去哪兒?”
即便是處于昏沉當中,我一怔,然後睜開眼,看了他一下,喃喃地說:“我啊……最想去看沙漠。奇怪吧?”
“怪?”他眉尖一蹙,似乎不解,然後垂下眼睫,嗓音有些輕地說,“敦煌嗎?”
“哎?”
“去看沙漠的話,”他低垂着眼睫,嗓音又輕又軟,低聲卻篤定地說,“是想要去敦煌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明明是詢問的表情,卻是篤定無比的語氣。
我看了他幾眼,突然覺得,原本有些燥熱的車廂裏,像是驟然之間,開了一樹又一樹的花。我的整個瞳孔,都在這一瞬間,亮起來了。
“對。”我莫名其妙地覺得開心,一邊笑,一邊點頭,“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敦煌。”
火車平穩而急速地往前行駛着,遲軒沒再說話,別開了臉去,看窗外了。我卻是在心底一遍遍地想着一句話:第一次。
第一次,有一個人覺得,我的夢想不奇怪,不匪夷所思,那種感覺,實在是……
太好了。
出火車站打車時,遲軒自然而然地拉開車門推我進去,然後緊跟着鑽了進來,看都不看我一眼,神色清冷地對着司機報了我家的地址。
見他一派自然而然的神色,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起他那時好時壞的心情,有句話明明到了嘴邊,卻硬是沒敢問。
剛剛折騰到自己的老窩,蘇亦終于接了我的電話,我說:“我回來了。我要見你。”
蘇亦在那邊不說話。
我看了一眼背對着我喝水的遲軒,放低了聲音:“求你了。”
蘇亦這才悶悶地說:“錦瑟年華。”
我說好,挂了電話。
挂了電話才發現,遲軒坐在沙發上,正眉眼安靜地看着我,我跟魔怔了似的,脫口而出來了句:“我、我要去見一下蘇亦,他不知道我回來了。”
遲軒瞥我一眼,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臨出門,我最終放心不下,回頭對遲軒說了句:“我可能晚點兒回來,你要是餓了,記得叫外賣。”
“好。”
我又看了他一眼,其實我很想說……
很想說“你別亂跑”的。
可話到了嘴邊,我又覺得不妥,生生地給咽了下去。
我說“那我走了”,便拉開了門。
到了地方,見到蘇亦,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韓貝貝怎麽樣了?”
蘇亦看我一眼,面有譏诮之色:“你不是不信我嗎?”
“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在醫院躺着,胃穿孔,差點沒挂了。”我淡淡地說着,拉過一條高腳凳坐下,“求你了,別賣關子了。”
聽到我的話,他終于肯正正經經地看我一眼:“現在好了?”
我點點頭:“你見到她了嗎?”
蘇亦皺眉:“她怎麽可能願意見人。那天如果不是我恰好在醫院附近碰到她,怕是這件事她都不會讓我知道吧。”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看了蘇亦一眼,眼睫莫名有些 :“那個孩子……也、也許——”
話沒說完,蘇亦就一副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的表情,笑了。
他盯着我的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你想說,那個孩子,也許是遲軒的?”
我身子一顫。
我、我不想這麽想的。
我只是真的太着急,太慌亂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居然會莫名其妙地想到挺久之前,遲軒跟我吵架時,開的那個流産的玩笑……
蘇亦的笑,意味莫名,我更覺得心頭煩躁。我抓了幾下頭發,然後伸手抓起他面前的酒杯,仰了脖子,就要一飲而盡。
蘇亦抓住我的手腕:“悠着點,胃穿孔小姐。”
酒杯被他奪走,我瞬間愣住了。
大約是看我臉色發白,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蘇亦晃了晃手裏的酒杯,眼睛盯着裏面晶瑩剔透的液體,淡淡地說:“沒有人見得了韓貝貝,我不行,你更不可能。所以,別亂想了,只能順其自然。”
我沉默着,咬了一下嘴唇。
我不想順其自然。我不能。
我必須想好辦法,該怎麽把這件事情隐藏掉,好保護遲軒。
可是,這麽大的事情,又是他的女朋友……想要隐藏掉,哪有那麽簡單。
蘇亦把酒喝了,然後說:“不談她的事了,來,先把咱們的舊賬清了。”
我一愣。
蘇亦看我一眼,然後忽然譏诮極了地笑了起來:“就為了那個姓遲的小子,你居然不惜跟我翻臉?”
從四歲那年起就和他認識,我們鬧得比這次兇的,多得是,但是沒有一次,會是真正的翻臉。他不必上綱上線。
我繃了一下臉皮:“是你告訴遲軒我們家在什麽地方,還有怎麽坐車過去的吧?把他支走,不就是為了能順利把他女朋友搶回你身邊嗎?姓蘇的,不是我說你,你這招,好像有點不大光彩。”
蘇亦頓時擰起了眉毛:“我什麽時候說要把韓貝貝搶回來?”
“那你把他支走做什麽?又怎麽會和韓貝貝在醫院附近巧遇?那麽巧嗎?”我沒吃火藥,但語氣依舊不怎麽好。
蘇亦盯着我,嘴角先前還挂着的那一點笑,在緩緩僵掉。
我十分冷靜地看着他的臉:“蘇亦,假使你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韓貝貝的話,以你的條件,憑真本事把她奪回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麽要這麽做?”
蘇亦笑容嘲諷地盯着我:“說那麽多做什麽?還不都是因為那個小子。”
我很理智:“我是就事論事,你別偷換概念。”
他表情冷漠:“韓貝貝是遲軒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如今不知道流了誰的産,你怕他知道了不開心,所以你就找我來發火——是這個意思不是,喬諾?”
我心尖一跳。錯的明明是他,怎麽反倒是我被指責?
可是就在這一瞬問,我居然沒來由地被他噎得無話可說。
我是因為怕遲軒不開心,所以才來找蘇亦麻煩的嗎?
我真的只是就事論事啊……
見我張口結舌,蘇亦一臉洞若觀火的神色,他看着我冷笑。
“喬諾,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傻。是誰告訴你,我要把韓貝貝搶回來了的?又是誰告訴你,遲軒之所以會去找你,是因為被我指使的?
蘇亦的表情太過嘲諷和不屑,以至于我不由得有些動搖了先前的想法,可是轉念一想,想到了何嘉言給我打的那個電話,頓時堅定了心思,我張口反駁他:“可你帶韓貝貝去流産,這件事情,總沒錯吧?我還是覺得不會那麽巧,你、你肯定有在遲軒不在的時候聯系了她。”
“嗬——”蘇亦冷笑一聲,“我要聯系韓貝貝,憑什麽需要經過遲軒的允許?”
我怒:“遲軒是她的男朋友!”
蘇亦看我一眼,突然笑了。
他放下先前一直抱在胸前的雙臂,臉上的怒意稍稍褪了些,卻變成了一副漫不經心和譏笑調侃的神情:“江喬諾,你這樣是不是就叫做關心則亂了?你對遲軒的事情究竟知道了多少,就敢這麽沒心沒肺地跑出來為他打抱不平?”
“我聽不懂你在胡說些什麽。”我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毛,“張口閉口就是什麽了不了解遲軒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蘇亦用兩根手指旋轉把玩着手機,一臉瞧好戲的表情,他瞅着我:“看,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吧。”
他的嘴角一扯,嘲諷的意味頓時就更加濃了:“懵懂無知,居然還敢演什麽伸張正義的橋段,果然這些年來,你的智商還是沒有絲毫長進啊。”
正嚴肅着,突然被他調侃着罵,我惱羞成怒地朝他壓低聲音吼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哪來那麽多廢話!”
“我偏不說。”他緩緩地倚向靠背,兩根修長的手指繼續做着旋轉手機的動作,臉上更是一副優哉游哉的神情,挑釁極了地看着我,“敢因為一個沒認識多久的小子,就朝我發火,江喬諾,你不會是……”說到這裏,他大喘氣似的猛地頓住,那雙眼睛裏蘊了幾分笑,像是x光似的掃射着我,直到把我看得幾乎要後背發涼了,這才一字一頓地,繼續往下說,“愛上他了吧?”
心跳,在那一瞬間忽然亂了節奏,天曉得我到底是怎麽了,一張臉騰地燒得厲害,就連擱在桌上的手指指尖,都跟着一起顫起來了。
“關你屁事!”幾秒鐘後,我的神智終于回轉,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與此同時,更是怒不可遏地起了身。
我的動靜太大,居然引得鄰桌的人紛紛側目。
“當然不關我的事。”蘇亦伸手過來,按住我的手臂,示意我坐下,息事寧人般地朝我笑了笑,然後高深莫測似的說了句,“有疑惑,不如回去問遲軒,我不跟你吵。”
已經被人側目而視了,我确實沒法在這兒繼續待下去,憤憤然甩開了他的手,剛轉身,就聽見蘇亦閑閑地說:“給你通風報信的,不會是何嘉言吧?說起來,你們倆的事,我前幾天也碰巧知道了哦,有空記得找我交代一下。”
我恨恨咬牙,臨別一眼恨不能以目光将他淩遲,憑什麽跟你交代啊,渾蛋!
回到家,我就直撲遲軒房間,面色陰晴不定地問他:“你到底有什麽事瞞着我?”
遲軒房間裏的東西幾乎被搬空了,就剩了一條凳子。而此時此刻,他正坐在那條孤零零的凳子上打電話。
見我沖進來,他轉過臉,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旁若無人般地繼續對着自己的手機說:“對,其他的都不用,電腦和書包幫我送過來就好。嗯,一會兒見。”
我聽得有些迷糊,瞬間忘了方才的事,怔怔地看着他:“你……要搬回來?”
他挂了手機,從凳子上起了身,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拖住我胳膊,一句話都沒說就往外走。
“要出去?”
我不由得皺起了眉毛,不是要等人來着?
一路把我拖到了電梯口,遲軒才終于舍得開了尊口:“去買衣服。”
“嗯?”
我以呆滞的表情,表示我沒有聽懂。
他朝我瞥了一眼,卻一個字都沒有說,直接擡腿就邁進了電梯。
接下來,出了電梯,出了小區,打了車,到了附近最奢華的購物商城,遲軒自始至終都沒再跟我說半句話。
他手長腳長,輕易地就将我甩在身後。追他着實把我累得不行,又走了幾步,我就實在沒多少力氣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幾眼,我幹脆利落地決定——nnd,老娘不伺候了!
精品購物樓層裏,來往的人并不算多,我一邊彎下腰,用手撐着兩條腿直喘氣,一邊暗暗罵着,明明是他拽着我出來買什麽衣服的,這會兒卻又擺出一副恨不得要立刻甩掉我的姿态,他到底是在鬧什麽別扭?
眼看着幾乎要走到這一樓層盡頭的時候,大少爺終于轉身進了一家店面,我忍不住嗤了一聲:“愛買什麽買什麽,總之別想再耍猴似的領着我!”
掏出手機噼噼啪啪地摁了這幾個字,我幹脆利落地關了機。
接着我便氣哄哄地下了旋轉電梯,在看到dq的招牌時,果斷地将一肚子的怨念統統化作了食欲。
等到吃第二份dq冰激淩的時候,我哼了一聲:“幹嘛為了他關機啊,沒準兒別人也要找我呢!”
撇着嘴巴打開手機,明明理智提醒着自己,不要去管他到底有沒有給我發短信,可是眼睛卻忍不住往屏幕上瞟。
安靜得很。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一直安靜得很。
他根本就沒管我去哪兒了。
臭小子!
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居然已經殺到男裝所在的五樓去了。我巡視了一周,也沒有發現我們家陰晴不定的那位的影子,只好拿出手機撥他的號碼。
“嘟——嘟——”
等待電話被接通,實在是一件令人火上澆油的事情,我正要挂斷,肩膀居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攬住了。
非禮?我先是一愣,轉瞬大驚失色,下一秒條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屈膝向後的防備動作。
擡起的腳,踹上了身後那人的小腿,耳邊傳來一聲悶哼,然後就是一道愠怒的嗓音:“不是不管我了嗎,回來做什麽?”
是遲軒。
我立刻就觸了電似的掙開他的束縛,猛地轉過身去,瞪着他:“該生氣的是我才對吧?拖我出來一起逛街的人,是你,巴不得甩開我的人,也是你——你到底在別扭什麽,我們出門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遲軒的眼神依舊冰冷,他往我身邊又邁了一步,微微低了頭,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我剛走,你就把房間裏的家具全扔光了,就這麽不希望再見到我?”
被他那麽近距離地俯視着,我呆了一下,反駁的話脫口而出:“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我不要你?”他的目光凝在我的臉上,眉尖一蹙,聲音突然間就從冰冷漠然變成了咬牙切齒,“和何嘉言那個渾蛋暖昧不清的人,好像是你吧?!”
我又是一呆。回過神來,我揚聲就朝他喊了回去:“關何嘉言什麽事?你別轉移話題!”
遲軒的黑瞳明顯一縮,就連聲音都像淬了冰水似的:“曾經喜歡他四年的那個人,難道不是你?在醫院裏接他電話的那個人,也不是你嗎?”
他的第二句話,讓我呼吸都幾乎屏住了。
下一秒,我回過神來,避重就輕地朝他喊回去:“你不也知道,那都是曾經!”
遲軒面沉如水,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裏像是着了火,明明亮得吓人,嘴唇卻緊緊抿住了。
我盯着他看了幾眼,想到蘇亦對我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繃緊了一張臉。
“你搬出去的事,韓貝貝的事,還有今天這麽莫名其妙就發火的事,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樓層裏來往的人并不算多,但終歸還是有人側目而視的,遲軒的臉龐漸漸有了泛紅的跡象,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拽着手拖離了當地。
一路被他不由分說地拖到了大廈外面,還沒站穩,他就甩了我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我踉跄了一下,然後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遲軒!”一開口,聲音裏居然帶了哭腔。
大約是察覺到了什麽,遲軒沒回頭,步子卻是頓了一下。
我強壓着湧到了眼眶裏的澀意,對着他的背影,苦笑着說:“我們一定要這樣,對嗎?”
“敵對、戒備、吵架,從最開始認識,直到現在……我們之間的關系,就一直在進行着這樣的無聊循環吧?你可以朝我兇,可以惱恨我,可以嫌我吵、嫌我啰嗦、嫌我管得多——你可以一直都像最開始那樣,不冷不熱地對待我。”
也許連老天爺都覺得我苦逼吧,居然在這個時候湊熱鬧,下起雨來了。十月天的秋雨,打在臉上并不冷,但是在這個時候從天而至,多多少少,總是會影響人的心情。
雨滴沿着額頭滑了下來,我抹了一把臉,嘴角的苦笑瞬間更加濃郁了些。
“還是恨着我的吧。你媽媽的事……不可能完全不介意的吧——所以,我管你,是我錯,我不管你,照樣是我錯。你以前,還只是不肯給我好臉色,如今是怎樣?你連看都懶得看我。我、我就那麽讓你讨厭嗎?”
他一直都沒有回頭,我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挺直的脊背,好像僵了一下。
“我知道,”說到這裏,我有些狼狽地閉了閉眼,“我知道說對不起什麽的,實在太無聊了,可是……可是我能夠做到的,好像确實不多。有句話,說了,恐怕會被你嘲笑的吧。你大概不會相信,如果可以……我真想把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全部都送給你——如果,這樣,我的歉疚就可以稍微減輕一些的話。”
雨越下越大,先前還風和日麗的天空,幾乎是瞬間就黑了下來,我的眼睛很酸,胸腔裏的某個地方,也是鈍鈍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确實沒必要再互相猜來猜去了,我吸了一口氣,朝那個一直背對着我的人走了過去。
“遲軒。”我嗓音低低地、咕哝一般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許是這場雨的關系,先前激動憤怒的情緒,終于略略平複了些,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卻依舊沒能把心底那股子悲涼壓下去。
走近了,我和他并肩站着,卻沒敢看他,只輕輕地、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遲軒你,是怎麽都不會……對我徹底解開心結的吧。”
哪怕,在相處了許久之後,你對待我的态度,漸漸地有了些軟化;哪怕,在相處了許久之後,你終于不再那麽深惡痛絕地躲着我了;哪怕,你偶爾會朝我笑,會和我鬧,會一見到我和別的男生稍有親昵,就奓毛;哪怕……你對我說過,“我怎麽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啊”這種話。
可是終究,還是介意的吧。
所以,我可以很關心你,很在意你,很希望你每時每刻都開心,很害怕你會被任何人傷害到,而那個“任何人”裏,也包括我自己。
哪怕,我可以為你每一個情緒都感同身受着,可是……可是我依舊,依舊不敢允許自己喜歡上你。
因為,是我欠你的。
雨越下越大,不止頭發,就連渾身都被徹底淋濕了,而在我走神的這自始至終,遲軒一直以側臉對着我,也沒說話。
我輕輕地扯了扯嘴角,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輕飄飄地從唇齒間溢了出來,消散在雨聲之中。
我聽見,自己用裹着幾分失落的聲音,微笑着說:“雨下大了,回家吧。”
回家吧。
然後,一切恢複到最初,最初你住進來的時候那個樣子,就好了。
不要再時而對我柔情軟語,時而冰冷無情了。
不要再一會兒灌我迷魂湯,一會兒喂我斷腸散了。
我已經為了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住了。我已經為了你,連事實都沒有分辨清楚,就去找蘇亦發飙了。我已經為了你,傻兮兮地哭了好幾次了。
我已經……已經……
明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控制不住地……
喜歡上你了。
睫毛被雨淋得好沉好沉,幾乎要睜不開眼了,被雨水打濕了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實在不舒服極了,我想要快些走到前面去,我想要攔一輛出租車,可是兩條腿卻不聽使喚似的,怎麽也挪不動。
我閉了一下眼,又走了一步,然後,胳膊被人從身後拽住了。
漫天的冰涼雨絲裏,那道我熟悉至極的聲音,在我身後清晰凜冽地響了起來:“因為……”
他低沉,卻落寞地說:“因為,你以前喜歡的那個人……也姓何。”
遲軒講的那個故事,特別特別像我自從十八歲成年以來,一直嗤之以鼻的八點檔電視劇。
情婦,豪門,私生子。
狐貍精,家族戰,狗血糾葛得要死。
如果不是遲媽媽當初猛打方向盤,主動把自己置放到了極其危險的境地,如果不是那一幕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絕對不能相信,遲軒一臉冰冷,講述出來的這個故事。
遲媽媽年輕時是個美人兒——這點毋庸置疑。而既然是美人兒,追求者自然多如過江之鲫。
和遲軒口中所說的那個嗜酒、抑郁且用大麻來麻痹神經的妖嬈女人完全不同,遲媽媽在年輕時,并非這個樣子。
她有一張精致秀麗的面孔,是他們學院那一屆的院花。追她的人極多,可她心高氣傲,對誰都不屑一顧,好像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的樣子。
直到……那個人的出現為止。
他是新來的選修課教師,年輕英俊,一張臉斯文俊秀,且談吐風趣。
只是見他一面,她就墜入愛河了。
她愛得太過明顯,毫不遮掩,冰山院花喜歡上了自己的師長,這絕對是一個足夠吸引眼球的話題。
訓導主任找到兩位當事人談話時,男老師态度很是明朗,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學生。
倒是一向冷漠寡言的女生,罕見地梗直了纖細的脖子:“我就是喜歡他。我已經滿二十歲了,談戀愛是我可以自主的事。”
她桀骜不馴,系主任又羞又惱,暴怒之下搬出了家長。
她冷冷地看着面前那個暴怒的男人:“我父母早在我大一那年,就車禍去世了,我可以全權代表我自己。”話音落定,她轉身,裙角飛揚地走了出去。
男老師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回過神來:“我、我親自去找她談一談,一定讓她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把話說得太滿,忽略了她可是院花,她很有魅力。
在一次次的交談中,他竟也動了心。
系主任暴跳如雷,痛心疾首地罵着男老師,說他鼠目寸光,自毀前程。男老師啞然苦笑,眉眼間,卻是堅定不移。
聽聞此事,衆目睽睽之下,她笑嘻嘻地踮起腳來, 他,第二天,她微笑着,去辦了退學手續。
她愛他,不願他受絲毫的委屈。
從此後,她甘願挽起袖子,做一個普通的女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