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嗡嗡嗡——’

微弱的手機震動聲,将佟芮從連續且漫長的噩夢中喚醒。

她睜開眼睛,盯着酒店房間的天花板,靈魂出竅似的定定凝視良久。

然後又像突然找回自己靈魂,猛得翻身坐起來,才發現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天吶,太可怕了!

昨晚的夢境裏,她竟然因為一時上頭,舍棄過去二十年的克制隐忍,狠狠抽了徐夢妍一巴掌。

當然,抽徐夢妍巴掌,并不是這個夢的可怕之處。

純屬她本人想抽徐夢妍,而且想了很久。

噩夢最恐懼的劇情在于:她狠狠扇完徐夢妍,竟然扭頭答應和柏熠結婚。

結婚!

而且是跟柏熠!

瘋了吧?

先不說佟芮目前還未畢業,半點沒有結婚的想法。

但凡認識佟芮的人都知道,她對于愛情的觀點是: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

佟芮同學一心求學,原本打算在寡王這條路上走到底。

就算她中途改變規劃,願意考慮結婚的事情,新郎也不應該是柏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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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柏熠本人有什麽問題。

而是因為他太完美了,完美得過于虛幻。

‘婚姻’在佟芮的觀念裏,基本與愛情無關。所謂結婚,更像是雙方之間的利益博弈。

就像徐廣耀那樣,貨比三家,再權衡利弊,最終選擇對事業和家庭關系更有幫助的侯悅。

所以,每當佟芮腦子裏浮現‘結婚’這個想法,必定會伴随着兩個密密麻麻表格。

一個表格列出自己的優缺點和自身條件,而另一個表格,同樣羅列出對方的優缺點和條件,再将同類項目進行直觀對比,得出是否‘相匹配’的結論。

佟芮嘗試着把自己和柏熠放在表格兩端,經過複雜的權衡和取舍,柏熠的分數依舊比他高出一大截。

佟芮自認為是個清醒的人,會在做事之前,照照鏡子問問自己:我配嗎?

像柏熠那種過分優秀的男人,她哪敢肖想?

連個‘好友位’都不敢瞎占,害怕拉低大佬身價。

佟芮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嘴裏念叨‘謝天謝地,還好是夢’。

情緒稍稍平複一些,她拿起手機,用還未亮起的屏幕照照自己的臉。

嗯,今天還是那麽漂亮。

如果美貌能夠折合成資産,或許,她能夠鼓起勇氣,高攀一下柏熠的好友位。

佟芮胡亂想着,解開屏幕鎖。

系統提示,收到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大概又是商家批量發送的推廣短信。

佟芮随意點開那條消息,删除之前随意瞥了眼,只看到‘醒了嗎?’幾個字。

畫風不太像騷擾短信。

佟芮思索片刻,動動手指回複:剛醒,請問你是……?

收件的某人,沒有嫌棄佟芮回複慢,新短信很快發過來,內容比上一條更加簡短:

柏熠

一個冷冰冰的名字。

恍惚間,佟芮仿佛嗅到冰薄荷的味道。

明明接觸次數不多,柏熠身上的冷香已經刻進自己的DNA中,根本忘不掉。

那麽問題來了。

現在才八點整,還沒有到柏氏集團的上班時間。日理萬機的柏熠大佬,為什麽給自己發消息?

佟芮握緊手機,手指蜷縮又伸展,反複多次,猶猶豫豫不知道怎麽回複。

正當她斟酌措辭時,柏熠又發過來第三條消息。

柏熠:我沒有和你交換過聯絡方式,所以請韓助理調取了員工檔案,抱歉。

佟芮連忙打字:沒關系沒關系,是我考慮不周。

坦白說,佟芮之前并沒有‘跟柏熠交換聯絡方式’的想法。

即使柏熠是她的大大大boss,但是,以佟芮目前級別,再過十年才有資格為柏總直接服務。

就好像古代入朝為官,必須一級級往上爬,才能來到皇帝身邊。

佟芮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柏熠大佬竟然主動聯系自己。

受寵若驚的佟芮,戰戰兢兢回複: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柏熠:今天是民政局工作日,黃歷寫着諸事皆宜。

佟芮:所以呢???

她震驚地打了三個問號,內心萌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很快,佟芮的預感得到應驗。

柏熠回複:今天去領證,如何?

領、證?

領什麽證?

佟芮右眼皮狠狠跳了兩下。

柏熠提起民政局,又提了黃歷。佟芮用自己宿醉過後,有點迷糊的腦袋想了想,也知道不可能去領什麽三好學生、優秀員工證。

依據常識來判斷,民政局頒發的證書有兩種:結婚證和離婚證。

佟芮遇到困難事,總喜歡樂觀的往好處想想,萬一柏熠約她去離婚呢?

——離婚之前,他們應該先結個婚。

結婚。

佟芮擡起手,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疼得皺了下眉。

原來不是夢。

她竟然真的答應了,要跟柏熠結婚。

佟芮:柏先生……

佟芮謹慎組織語言,小心翼翼回複道:昨天我喝得有點多,意識不清楚,可能說了點醉話,請您不要當真。

柏熠:醉話是指,你當着雙方長輩和公司合作夥伴的面,答應我們的婚事嗎?

佟芮瞬間啞然。

她快窒息了。

假如那句‘我願意’只是私下說說,或許能用酒後亂說話敷衍過去。

但昨天是柏氏集團的年會,賓客雲集萬衆矚目。

她當時答應得那麽幹脆,業內大人物們聽得真真切切。事後反悔,豈不是讓整個商圈看柏熠的笑話?

再說,向她提出婚約的柏熠,從始至終滴酒未沾。

佟芮: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柏先生,您可以聽聽我的想法嗎?

這次,柏熠沒有立刻回複。

佟芮的心,猛得一沉。

生氣了?

想想也是。

佟芮翻開之前的短信記錄,自己發送的每個字和每個标點符號,都在表示自己的拒絕。

趁着醉意亂說話,清醒後又翻臉不認賬,簡直太差勁了。

佟芮嘗試換位思考,假如自己是柏熠,遇到這種事情肯定也會生氣。

“唉,我真讨厭。”佟芮跪坐在床上,垂頭喪氣地喃喃。

雙手握住的手機再次震動,這次還伴随着來電提醒。

佟芮低頭,看見一串還沒有保存,卻已經眼熟的號碼。

“柏先生,你好。”佟芮打起精神,立刻接通電話。

“抱歉,剛才不太方便說話,現在可以了。”柏熠的聲音一如既往,無波無瀾。

佟芮仔細品味,硬是從中感受到一絲絲溫柔。

柏熠說,“你有什麽想法,請講。”

“柏先生…”佟芮突然覺得鼻子一酸。

從小到大,佟芮很少對別人說自己的想法。

因為無人在意。

父親工作很忙,即使他不忙的時候,也只顧着陪後媽和妹妹。輪到佟芮,永遠只有‘你要聽話’‘別給後媽添麻煩’,根本不關心親女兒心裏怎麽想。

至于後媽和妹妹,她們看似關心佟芮的想法,其實為了摧毀她所有希望。

現在,柏熠那樣高高在上的人,竟然願意放下工作,聆聽佟芮微不足道的想法。

有被尊重到的佟芮,迅速調整好自身情緒,盡量邏輯清晰的對他說,“柏先生,無論你因為什麽理由跟我結婚,都不是明智的選擇。我,沒有辦法成為好妻子。”

柏熠耐着性子問,“什麽叫好妻子?”

“對你來說,應該是那種溫婉賢淑,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富家千金吧。”佟芮停頓幾秒,又說,“可是在我之前的人生規劃中,完全沒有考慮過‘結婚’這種事情。我并不是厭惡婚姻,結婚對我來說,好像是兩個人因為利益使然成為命運共同體。”

“所以,我可能會在一切都穩定之後,尋找一位對生活和事業有幫助,自己也不讨厭的人。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對象,當個寡王也挺好。”

柏熠聽完她的講述,才悠悠開口道,“你對伴侶的要求是,對未來發展有幫助,而且你不讨厭,對吧?”

佟芮隔着屏幕點點頭,“也可以這麽說。”

“那,我不符合條件嗎?”柏熠輕聲問。

“這……”佟芮突然啞巴了。

“我經營的公司涉獵廣泛,財力豐厚。無論你想發展哪個領域,應該都能幫上忙。還是說——”柏熠語氣略低,淡淡詢問道,“你讨厭我本人?”

“怎麽會?!我一直很敬仰和感激柏先生。不過……”佟芮說着說着,又啞巴了。

不過,僅僅只是敬仰和感激而已,從來沒有把柏熠當做結婚對象的候選人。

“既然誰都可以,”柏熠的語速慢了幾分,好似循序善誘,又好似故意示弱,“為什麽不能是我?”

“我、我沒有說過。”佟芮急得差點結巴。

柏熠若有似無笑了聲,怪好聽的,“我當做你答應了?”

佟芮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更多反駁的話。

她敗下陣來,只好悶悶應了聲,被迫約定好去民政局的時間。

挂斷電話後,佟芮呆呆坐在床上,自我開解了三分鐘,豁然開朗。

——等等,我為什麽要糾結呢?

這段婚姻關系中,吃虧的一定是柏熠。

仔細想想,柏熠大佬有錢有顏,而且不會說‘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之類的霸總發言,相處起來非常舒服。

假如柏熠公開征婚,上趕着領號碼牌的美女,分分鐘把服務器刷爆。

怪她道德感太高,柏熠都送上門了,還矜持的不敢占便宜。

佟芮打定主意,焦慮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管它呢,先結婚再說。

假如過不下去,還能離。

可憐佟芮的未婚夫柏熠,此刻并不知道:他倆還沒有結婚呢,老婆已經在考慮離婚的事情了。

**

九點剛過去十分鐘,佟芮來到民政局,前面已經有十幾對夫妻在排隊辦理業務。

兩人踏進辦理大廳以後,才發現結婚業務的窗口前空蕩蕩,離婚窗口那邊已經排起長隊。

“啊這,好多人呀。”某個剛剛到合法年紀的超齡少女,目睹此情此景,對于現代婚姻局勢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果然,結婚要慎重。”佟芮低低嘟囔兩句,仰起臉問旁邊的柏熠,“柏先生,你的婚前協議和財産公證準備好了嗎?”

柏熠四平八穩回答,“沒有。”

聽起來半點不着急。

佟芮:“咦?為什麽?”

“來不及。”

佟芮懵懵地說,“時間很緊張嗎?我們可以過兩天再領證的。”

佟芮暗想:相比于商界傳奇的婚前財産公證,領證又不是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

難道今天的黃歷真的很好,錯過等一年那種?

“不用。”柏熠聽見系統叫號,拉了下佟芮的手,“輪到我們了。”

“哦哦,好的!”佟芮右手被他攥着,用左手胡亂翻開包包,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和戶口本。

由于徐廣耀不願意承認她,侯悅女士處心積慮提防她分家産。

所以佟芮剛滿十八歲,就把戶口遷出來‘自立門戶’。

謝天謝地,幸虧當年沒有反對遷戶。否則,她跟柏熠領證之前,還得鬼鬼祟祟偷家裏的戶口本。

辦理結婚證的流程,遠遠比佟芮想象中複雜。除了填表和拍攝結婚證件照之外,還有一個宣誓環節。

宣誓的內容,與佟芮記憶中的‘生老病死貧窮富貴’不太一樣。頒證員遞給他們打印好的宣誓詞,要求柏熠和佟芮同時念。

佟芮粗略掃了一眼誓詞,又瞧瞧周圍的工作人員,實在羞于開口。

柏熠倒是泰然若素,一字不差念出那些‘互敬互愛,互信互勉。相濡以沫,鐘愛一生’的誓言。

他目光專注,語氣鎮定,仿佛真的在為餘生許下承諾。

佟芮暗暗敬佩:大佬不愧是大佬,逢場作戲演得有模有樣。

“這是兩位的結婚證,恭喜你們結為夫妻。”頒證員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把紅本本分別交到柏熠和佟芮手裏。

“謝謝。”佟芮第一次拿到結婚證,忍不住好奇的翻開,一眼瞧見柏熠的出生日期和證件號。

她睜大眼睛,仔細确認那串數字,然後驚訝地揚起頭。

“柏先生,今天是你的生日?”

柏熠收起自己那張結婚證,回應道,“嗯。”

“你之前怎麽沒有跟我說?”佟芮問出這句話,內心暗暗唾棄自己。

她從來沒有問過,哪有資格怪柏熠不說?

要知道,領證之前,他們連彼此的聯系方式都沒有。

負責辦理結婚業務的工作人員,古怪地盯着這對新人,瞧了好幾眼。

落在佟芮身上的目光,好像在問:他倆真的是夫妻嗎?不确定,再看一眼。

佟芮覺得尴尬,連忙催促柏熠離開現場。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佟芮弱弱道歉。

雖然,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少之又少。

但是,從拿到結婚證這一刻開始,柏熠就是佟芮的合法丈夫了。

身為妻子,至少不應該對丈夫的生日毫無表示。

“沒關系,我不過生日。”柏熠沒有把這種小細節放在心上,反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門禁卡,交給佟芮。

“這是什麽?”

“我家的通行卡。”柏熠理所當然的說,“我們是夫妻,應該一起生活。”

“是哦。”佟芮點點頭,表示柏熠的話很合理。

而且,她正愁沒有地方過寒假呢。

“如果你不喜歡這套公寓,我在本市還有其他房産。韓助理已經把詳細地址列好表格發到你郵箱,你随便挑。”

“不用不用!”佟芮擺擺手,連忙拒絕,“現在那套離公司近,上班方便,我很喜歡。”

佟芮默默想:房産居然需要列個表,真誇張。

這就是大佬的世界嗎?

柏熠接下來還有工作安排,領完證以後便匆匆趕回公司。

佟芮本來打算跟他回公司,照常上班。卻臨時接到領導通知,強行給她放兩天帶薪假。

佟芮以‘柏太太’的全新身份,坐在豪車裏認真思考23秒,得出結論。

這應該是婚假。

昨晚的年會主要面對公司的合作對象,所以參與晚宴的柏氏內部員工很少。

然而,‘柏總當場宣布結婚’的消息,已經在公司的管理層之間傳開了,鬧得沸沸揚揚。

但願再次回到公司時,自己還能繼續做平凡又忙碌的社畜,佟芮不抱希望的想。

**

徐家。

臨近中午飯點,徐廣耀才遲遲露面,臉色格外憔悴。

昨天晚宴發生的一切,明顯對這位中年男人,造成了巨大的沖擊。

他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餐桌旁邊,見到小女兒頂着一副‘我恨全世界’的苦大仇深臉。

侯悅坐在女兒旁邊,妝都懶得化,外表看起來比平常蒼老十幾歲。

“你們搞什麽?”徐廣耀坐到主位,盯着自己的妻女,眉頭緊皺。

“你還好意思問?”侯悅憤憤瞪了他一眼,“昨天,咱們妍妍跟佟芮吵架,你竟然胳膊肘向外拐!”

“哼!”徐夢妍越想越生氣,憤憤摔碗。

“好了好了,鬧什麽脾氣?妍妍是小孩,難道你也是小孩?”徐廣耀替自己申辯道,“什麽叫我胳膊肘向外拐?說起來,佟芮也是我的女兒。”

侯悅當即沉下臉,面色可怖。

徐夢妍撇撇嘴,“呵呵,她又不姓徐。”

“你有完沒完?”徐廣耀用力拍了下桌子,厲聲斥責徐夢妍,“要不是你口無遮攔,能鬧得那麽難看嗎?”

“你罵我?!”徐夢妍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臉說,“佟芮打了我一巴掌,你竟然還罵我?”

徐廣耀被吵得頭疼,見她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剛打算糊弄兩句。

話還沒說出口,家裏的阿姨來到餐廳,火急火燎彙報:“老爺,夫人,佟芮回來了。”

由于侯悅愛慕虛榮,非常在意‘上流人士’的身份。

所以,在徐家做事的人,必須把她叫做‘夫人’,把徐廣耀叫做‘老爺’。

至于他們的女兒,自然是尊貴的大小姐。

而真正的大小姐佟芮,只配被直呼其名。

侯悅這麽安排的時候,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聽到‘佟芮’兩個字的自己,會變得六神無主方寸大亂。

“回來做什麽?”徐夢妍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從她對我動手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家裏,就沒有她的位置了。”

“你少說兩句。”侯悅按住女兒,警惕地問,“佟芮說了什麽嗎?”

“佟芮說,回來搬東西。”

“搬什麽東西?”徐廣耀死死皺眉。

阿姨老老實實回答,“她要搬走自己的書本,以後就不回來了。”

“什麽?”徐廣耀驚得從座位上彈起來,匆忙繞過大半個宅子,來到佟芮的房間外面。

今天之前,徐廣耀根本不知道佟芮住得這麽偏僻。房間又破又小,還沒有暖氣,連家裏的阿姨都不如。

佟芮打開十八寸的小號行李箱,沒有裝衣服,只把學校發的書本和文具裝進去。

考進大學以後,侯悅再也沒給過生活費。還好佟芮本人足夠争氣,憑借優異的成績拿到免學雜費的名額,每年還能拿到高額獎學金。

那些因為徐夢妍不喜歡,才落到佟芮手裏的衣服和擺設,她也不稀罕要。

佟芮做事向來利落,很快收拾好行李箱。

她拖着箱子走出房間,正好撞見聞訊趕來的徐廣耀。

“芮芮。”徐廣耀看見她,又看見她背後的小房間,莫名有些心虛。

這些年來,他對佟芮的關注實在太少。

主要因為佟芮和徐夢妍不同,從來不纏着自己賣萌撒嬌,一點沒有小棉襖的感覺。再加上,妻子侯悅非常在意佟芮的存在。只要徐廣耀表現出一點點關心,她都會生氣發瘋。

久而久之,徐廣耀便把大女兒當做空氣。即使知道小女兒對佟芮有意見,也當做小孩之間的打鬧,從來沒有關注過。

時至今日,他才知道,原來佟芮住在徐家的時候,處境如此凄慘。

佟芮臉上一派雲淡風輕,笑笑地問,“徐叔,有事嗎?”

“你準備搬走嗎?”徐廣耀絞盡腦汁,終于憋出來一句,“着什麽急,馬上就過年了。”

“過年啊。”佟芮輕飄飄說,“我一個外人,怎麽好意思打擾你們家過年。”

她語氣十分客氣,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

徐廣耀卻難堪至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侯悅帶着徐夢妍,遲遲趕來。瞧見這副場面,連裝都懶得裝,開口便是一通陰陽怪氣。

“芮芮,你準備搬到哪裏?柏熠家嗎?”侯悅雙手環抱,話裏有話的擠兌,“別怪阿姨沒有提醒你,女孩子最好自重一點,婚前同居沒有好下場。你現在上趕着當倒貼貨,到時候懷了孩子,柏熠又不要你。倘若走上你媽的老路,多難看啊。”

“侯阿姨多慮了,”佟芮懶得再收斂鋒芒,直接怼過去,“你當時在場,肯定也聽見柏熠親口說要跟我結婚,可不是我耍一些借腹逼婚的小手段。”

“借腹逼婚?”徐夢妍傻傻地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佟芮憐憫地瞥了眼徐夢妍,“當年,大家都以為你是男孩。”

徐家長輩得知此事,堅持以‘為徐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為由,逼徐廣耀放棄确定懷了女兒的女朋友,迎娶能為他生大胖兒子的侯悅。

直到徐夢妍出生以後,大家才發現,侯悅對所有人說了謊。

當時侯悅再三對徐廣耀承諾,說自己會再生個兒子,才勉強穩住徐廣耀。

後來的事,佟芮懶得再回憶。

生而為女,不是自己的錯,更不是媽媽的錯。

“還有。”佟芮拿出剛到手的小紅本,愉快地說,“侯阿姨不用擔心我婚前同居。因為,我跟柏熠已經領證了。”

“領證?領什麽證?”

徐廣耀的反應,與佟芮今天早晨聽到‘領證’兩個字的反應,簡直一模一樣。

“我不信!”徐夢妍掐着嗓子,近乎嘶吼的提出質疑。

昨天參加年會之前,她身穿昂貴的晚禮服,用奢華的首飾妝點自己。腦子裏幻想着用美貌和氣質征服柏熠,然後嫁給他做豪門太太。

結果,昨天是徐夢妍過去二十年人生中,最狼狽的一天。

她穿着招搖誇張的晚禮服,卻被佟芮徹徹底底豔壓。而且還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她扇了一巴掌。

徐夢妍的臉,現在還隐隐作疼。

然而,更讓她難過的是:自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父親非但沒有維護,居然還向低眉順眼向對方道歉。

周圍那些賓客,祝福他們兩個百年好合。餘光落到徐夢妍身上,充滿憐憫和奚落。

即使睡了一覺醒來,徐夢妍依舊清清楚楚記得當時難堪的感覺。

她就算死,也不可能咽下這口氣。

徐夢妍咄咄逼人,“柏熠昨天才說結婚,你們今天就領證啊?騙誰呢!”

聽到她這麽說,連佟芮本人都覺得,手裏的結婚證有可能是假的。

跟大佬結婚,哪有那麽容易?

但是——

“抱歉,讓你失望了。”佟芮翻開結婚證,向她展示內頁的登記信息和鋼印,“這張結婚證是真的。如果你無法分辨真僞,可以跟你的男朋友,那位周什麽同學領一張。”

“好呀!”徐夢妍已經失去理智,露出‘好呀我抓到你把柄了’的表情,大聲嚷嚷,“果然是因為周玄!你嫉妒我,所以才跟柏熠結婚,為了報複我!”

“一定是這樣的,哼,我要把這件事告訴柏熠去!”徐夢妍揚起下巴,死死瞪着她。

“什麽亂七八糟的。”佟芮收起結婚證,看向徐夢妍的目光充滿嫌棄,“如果我沒記錯,你只比我小四個月,怎麽思想這麽幼稚。”

“你說誰幼稚?”徐夢妍徹底跟她撕破臉皮,每句話都帶着刺。

“就算我想要報複你,也不可能因為男人。”佟芮說話時,意有所指的斜了眼徐廣耀。

徐廣耀再次有一種全身被扒光,接受公開處刑的羞恥感,臊得低下頭。

“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是提升自己,獨立生活。而不是費盡心思,只為了得到毫無保障的愛情。”佟芮告訴她,“我選擇跟柏熠結婚,是因為他本身的人品和能力,與你毫無關系。”

“而且,就算沒有我。以柏熠的眼界,也不可能看中你。”佟芮拉起行李箱,最後留下一句提醒,“清醒點吧,妹妹。”

“佟芮,你放屁!”徐夢妍轉過身,死死瞪着名義上的姐姐。

“夢妍,少說兩句!”徐廣耀制止。

“算了……”侯悅也出面阻攔。

雖然她讨厭佟芮,恨不得繼女人間蒸發。

但侯悅混跡上流圈多年,心裏非常清楚:佟芮已經是柏熠的合法妻子,靠山那麽強硬,不是她敢碰的。

徐夢妍聽不進去,朝向她遠去的背影,大聲喊道,“你說了這麽多冠冕堂皇的話,肯定是害怕我告訴柏熠!”

喊話聲飄到佟芮耳朵裏,她沒有回頭。

倒是迎上來幫佟芮提行李箱的男人,客客氣氣詢問,“請問,你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柏先生?我可以代為轉達。”

徐夢妍冷不丁看到韓勝意那張臉,吓得虎軀一震。

學習金融類的同學,只要認識柏熠,就一定聽過韓勝意這個名字。

柏氏集團總公司的行政助理,話語權僅次于柏熠,是那個商業帝國實際上的二把手。

在此之前,韓勝意只接受柏熠一個人的指令。

而現在,韓勝意來到佟芮身邊,還親自幫她拎行李,足以見得佟芮這個‘柏太太’的真實分量。

簡單來說:佟芮在柏熠那邊,遠比想象中更有地位。

“既然各位沒有什麽要說的,那麽我們告辭了。”韓勝意跟在佟芮身後,先為她拉開車門,然後放置好行李箱,通知司機開車。

前後幾分鐘的工夫,偌大的徐家,只留下豪車的尾氣。

一家三口目送豪車離開,臉上的表情各有千秋,卻同樣精彩。

“佟小姐。”

豪車內,韓勝意從前排轉過來,禮數周到的請示佟芮,“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裏?回學校嗎?”

佟芮回答,“學校的宿舍我暫時不打算搬動,直接去柏先生的公寓吧,麻煩韓助理了。”

“好的。”韓勝意設定好導航,餘光瞥見佟芮安安靜靜坐在後排,低頭翻看着什麽,十分專注。

韓勝意示意司機将噪音和颠簸降到最低,自己也安靜的收起聲音,不再說話。

佟芮正在翻自己的筆記本。

她七八歲左右,學會寫簡單的句子,從此便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

高中以前,即使佟芮再困再累,也會每天抽出時間寫日記。讀大學以後,她遠離徐家,課業和工作過于充實,寫得次數漸漸少了。

日記對于佟芮而言,更像是發洩情緒,收集快樂的渠道。

在徐家的生活實在太枯燥,每當夜深人靜時,佟芮拿出日記本,沉浸式享受完全屬于自己的人生。

曾幾何時,她在自己的日記本裏寫下絕望,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脫離徐家。

現在回過頭看看,才發現當初以為‘絕對熬不過去’的苦難,自己都已經扛過去了。

佟芮把高中的日記本翻到最後。

那天,高考成績剛公布,她穩定發揮考了七百分高分,原以為肯定能進入理想的X大求學。

結果,因為徐夢妍無理取鬧和撒潑打滾,惹得徐廣耀和侯悅雙雙施壓,強行逼迫佟芮把志願改成A大。

人前,佟芮只是默默修改了自己的志願,沒有說任何抱怨的話。

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她在日記本寫下:我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人生,即使奇跡從未降臨過。

她進入A大以後,住學生宿舍,沒有把舊日記本帶過去。因此,後面還有幾張空白頁。

佟芮思索片刻,翻過一頁,拿起筆寫下日期,然後一筆一劃寫道:

‘謝謝曾經沒有放棄的自己,未來的人生,由我自己創造奇跡。’

寫完這句話,佟芮用筆杆抵住下巴,認真思索幾秒,才繼續落筆。

‘以及,高中時期的佟芮同學,你應該想不到三年後的自己會結婚吧?’

‘想不到也沒關系,我已經領證啦,你只能被迫接受。’

‘向你介紹一下吧,你的老公叫柏熠,是個優秀而且很好相處的人,雖然我經常搞不懂他的想法。’

‘另外,結婚紀念日是他的生日,我要好好記住!!!’

佟芮用力畫下三個感嘆號,合起筆記本。身體向後仰,靠住椅背,才意識到車內安靜的出奇。

她不願打破這份靜谧,便悄無聲息轉過臉,看向車窗外。

碰巧遇到紅燈,車子停在斑馬線前的路邊。

隔着擋風玻璃,佟芮看見十字路口側前方,有一間招牌顯眼的大型綜合市場。

“韓助理,我想去超市一趟,就在這裏下車了。”

“你要買東西嗎?”韓勝意回過頭看她,“我陪你一起吧,順便幫你拎東西。”

“不用不用。”佟芮連忙婉拒,“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有力氣的。”

韓勝意見她挽起衣袖,展示自己的麒麟臂,瞬間被逗笑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有力氣。”韓勝意笑夠了,一本正經對她說,“你現在是柏熠的妻子,真正的豪門太太。去超市買東西這種小事,不需要親自做。”

“我知道。”佟芮沒有當過大小姐,卻一直生活在豪門中,知道貴婦應該享受怎樣的生活。

但是,她并不想做豪門貴婦,将餘生浸潤在紙醉金迷的名利場。

“我不認為一紙結婚證,會改變我現有的生活方式。而且,就算我不做,也不應該由韓助理來做。”佟芮視線壓低,看向他手裏一刻沒停的工作進度,悠悠說,“就目前來說,你的時間比我重要,還是別在我這裏無意義消耗了。”

韓勝意遲疑片刻,解釋,“柏先生讓我今天跟着你,照顧好你的衣食起居。”

其實,照顧衣食住行是生活助理的工作,不歸韓勝意負責。

要知道,他連柏熠本人的生活都很少管。

但今天情況特殊,柏熠與佟芮剛領了結婚證,就因為工作繁忙脫不開身,只好委托最了解他生活的韓勝意。

佟芮清楚其中的緣由,好脾氣地說,“我不會因為沒有人照顧,就覺得自己被冷落,請你和柏先生都放心,盡管忙自己的事情。”

“那好,謝謝佟小姐體諒,我先回公司了。”韓勝意與司機短暫商量幾句,決定自己打車回公司,讓司機跟佟芮去公司買東西,順便做做搬運工。

開玩笑。

就算工作再要緊,韓勝意也不敢讓第一天上崗的領導夫人,獨自拎着大包小包吭哧吭哧爬回家。

約莫半個小時後,韓勝意趕回柏氏集團總部。

頂樓躍層辦公室內,柏熠剛剛結束一場國際視頻會議。看見他,眸光驟然冰冷幾分,質疑的意味不言而喻。

韓勝意立刻高舉雙手,替自己辯解,“冤枉,是佟小姐讓我回來的。而且我讓司機留下陪她,自己坐出租車回來的。”

韓勝意說着,還拿出打車的小票,力證自己清白。

柏熠聽完他的解釋,面色稍霁,低頭投入新一輪的工作中。

“柏先生。”韓勝意在辦公桌旁邊站了會兒,突然叫住他。

“嗯?”

“新婚快樂。”韓勝意認真地送上祝福,“恭喜你,如願以償。”

“謝謝。”柏熠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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