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有話要說:
她在混亂的人群中奔跑,不停的跌倒,又重新爬起來。不顧破皮滲血的手臂、膝蓋,跌得淤青的手肘、大腿,她仍然努力的穿過人群,奔向那個她本以為永遠不可能再前往的地方。
她在那棟如今已成一片瓦礫的大宅子之前驚異的停下,無法置信的瞪着那片還冒着縷縷黑煙的焦垣斷壁。
這……就是曾經風光一時、書香世代的焉府?
人呢?人都上哪裏去了?難道……真的像大家所說的那般,焉家上下百馀口大小人命,盡皆在一夜中付與大火?
而……這都是她的罪過啊!
她無法自抑的雙膝跪地,以手掩面,痛哭失聲。
為什麽她不肯屈服于太子的威脅,進入東宮,成為太子側妃呢?她明明已經拒絕了那個她喜歡了一輩子的人啊!是她讓他對她絕望的,她為何還要擺出對他忠貞不渝的樣子,寧可終身不嫁,也不肯進宮呢?
「安國才女」!這個頭銜曾經讓一向冷落她的父母,都覺得與有榮焉;可是正是這個頭銜,毀掉了他們全家!
皇上一向那麽聖明,怎麽會聽信了宮裏那些江湖術士的鬼話,單單以她的面相「貴不可言」、「有母儀之表」,就封她為「安國才女」,還起了召她入宮的念頭呢?
她看到在瓦礫堆一側,一些雜役、地保、仵作之流,正在清理瓦礫,相驗屍體。
她覺得肺裏的空氣瞬間被抽空了,那些因她而死的冤魂,似乎此刻正飄在瓦礫上方,哀傷的追問着她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朦朦胧胧間,她仿佛看見他的小妹妹搖搖晃晃的朝她走來,和從前一樣的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臉,問着她:
——衍瑕姊姊,你不是快要變成雨兒的大嫂了嗎?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呢,為什麽你要害我們呢?
她踉跄後退,跌坐在地上。那幻影一瞬間即消失了,可是她的喉嚨緊縮,竟然無法喊叫或哭泣。
恍恍惚惚中,她不知是怎樣來到這裏的。但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站在天牢的入口,而獄卒一臉為難的試圖勸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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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如果太子殿下知道了,會殺了小人的……」
她重新抖擻起精神,堆起冷淡的表情。
「放心,一切都有我頂着,太子殿下不會為難你的。」
「可是,人犯自從昨天開始……就很暴躁,小人怕他不知輕重,傷了二小姐的貴體……」獄卒吞吞吐吐。
昨天?她苦澀的點點頭,朝獄卒手裏塞進兩錠紋銀。「只是看一眼而已,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于是,她終于踏入這個陰濕、黑暗的地牢中了。獄卒在她追加一錠銀子的示意下退到門外,給了他們獨處的機會。
他背對她而立,高大寬闊的背影籠罩在黑暗裏。聽到了牢門的響聲、她和獄卒的對話,他仍是一動不動,仿佛凝固了的石像。
「無塵大哥……」她遲疑着開口喚他,可他絲毫未曾回應。
說什麽呢?說她很抱歉?說這一切不是她所樂見的,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還是說她的抗命,是因為她始終只喜歡他一人?
她難堪的住了口,湧上眼眶的淚水無法控制地滑落臉頰。
他終于回過了頭,當看到她淚流滿面的容顏,表情竟是無動于衷的。
「何衍瑕……你還來做什麽呢?」
他嘆息似的說道,連名帶姓的稱呼卻讓她的心直墜了下去。
「我焉家……已經破敗至此,還有什麽……可以給你這『安國才女』的呢?」
她痛哭出聲,急急向前跨了兩步,卻看到他也往後倒退了兩步。
這般疏離讓她的心碎成兩半。她只得急忙收住腳步,胡亂的抹着臉上的淚。
「我……都是我的罪過,才害得你這樣……」倘若她沒有這副「母儀之表」的面相,沒有極力抗命,他也不必蒙受獲罪下獄、家破人亡的慘痛吧!
太子也知道她是為了誰才立意抗旨,一意孤行的以為只要除掉他,她就會屈服了。但倘若她知道自己的堅持,竟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她真的……寧可自己犧牲的。
她……真不應該太相信皇上的聖明,足以克服太子的殘暴與讒言。她以為皇上是了解這一切的,是知道這些太明顯的陷害,是個消滅忠良的陷阱的;可是她錯了。
前戶部尚書焉道頻,一個月前,即因為「對朝政多有不滿」而琅铛入獄;同時下獄的,還有他的獨子,焉無塵。
而昨夜,焉府一場大火,斷送了焉家滿門的性命。
他深深的嘆息,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淡漠。
「別說得這麽悲痛了,這本不是誰的罪孽,何必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攬呢?」
她震動了,緊咬住下唇。一滴血珠在唇上滲出。
「我明白了。」她低聲的說,凝視着他漠然的臉。
哀莫大于心死——而他,是徹底對她絕望了吧?倘若他發火、罵她,她都會覺得比現在好過一些;可是,他偏偏是這樣平靜而冷漠!
她慘然一笑,垂下了頭。「以前,我常常羨慕姊姊的美麗,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容貌有她的一半美麗,也許無塵大哥就會看我一眼了……」
他的臉上浮現嫌惡的神情和一抹狼狽,索性轉過身去,不再面對她。
她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反應,只是澀然的搖了搖頭。
「可是,沒想到我這樣的長相,也能成為禍從天降的原因……」她苦澀的自嘲道,最後一次将視線投向他絕然的背影。
「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償還欠你的東西……」洶湧的淚意噎住了她的話,她哽了一下,才轉身走向牢門。
「我很抱歉,無塵大哥……雖然我知道,我的忏悔,已經不能挽回任何事了。」
「可是,我知道我還可以為焉伯父做一件事,所以,我只想求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完成焉伯父的願望……」她停在牢外低矮的走廊上,雙拳緊握。
「而且,我發誓,無論使用什麽樣的手段,也一定要做到這件事。」她咽回了心碎的啜泣,堅定的沖着他絕然的背影說道:「倘若你不肯配合,我發誓我會用更狠的手段逼迫你做到!」
她以袖掩面,拭去臉上的淚痕。然後,踩着平靜而穩定的步子離去,在守在門外的獄卒面前,沒有洩露出絲毫情緒的變化。
——衍瑕,我不怪你,生死有命,只怪太子殘暴無道……只求你能替我保全無塵的這條性命,而我雖死也能無憾了。
她腦海裏響起焉道頻的話。太子早對他的正直耿介有所不滿,如今再加上他的獨子焉無塵阻礙自己納「安國才女」為側妃的仇恨,借父皇卧病、自己監國之機,将父子兩人打入死囚天牢;還一不做、二不休,派黨羽和手下縱火、殺戮了焉家滿門。
這一回,雖然她還有機會挽救他的性命,可是她的愛情,是徹底被太子的殘酷殺戮而扼殺了。
她緩緩的走向停在一旁的馬車,鑽進車廂之後,對車夫簡單的吩咐道:「去東宮的瑤光殿。」
車夫驅趕着馬,一邊陪笑的說道:「二小姐今天這麽好興致,要去看大小姐啊!」
她抿着唇,從車窗望向外面;街上的人群,都在竊竊私語的議論着焉家一夜滅門的慘劇。
她眨了眨眼,眼眶中卻幹澀得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是的,我們姊妹的确應該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