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想複仇的女人

這個女人說是要傾訴,但隔了老半天,她也沒說半句話。

她呆坐半天,才慢慢開口,“我和他的故事很老套,城市獨生女,和家有六個姐姐,重男輕女,農村出生的鳳凰男。”

校園愛情,畢業結婚,金童玉女,當年羨煞多少人。

當然,這是不了解兩人真實家庭情況的想法。

這個女人的親友,從她開始談戀愛,就一直勸阻,無論是家有出生農村家有六個姐姐,還是全家供送出來的唯一大學生,這兩個限定條件,都給人感覺不太好。

只是勸阻不了,勸到最後幾乎關系反目,斷絕往來,也只能放棄,接受她的選擇。

女人面無表情,眼神麻木,眼珠沒有焦距。

她敘述時,沒有多少感情。

一顆顆眼淚從眼眶中滑落,她卻好似沒有察覺。

顧雅抽出紙巾,遞給眼前這個木呆呆流淚的女人。

女人接過,沒有擦,過了一多分鐘,才不緊不慢擦着眼角。

能看出她受過良好教養,這一個動作,帶着刻入骨子裏的優雅。

顧雅朝傅白卿使了個眼色,傅白卿起身前往左側廳,再出來,用一次性杯子端來一杯溫開水。

顧雅将溫開水遞給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接過,一點點将溫開水喝完,放下杯子,繼續開口,“他們一家僞裝得不錯,母親和藹友善,父親話不多但也敦厚,姐姐安靜內斂,善良熱情,我過了一段很長的舒心日子。”

“我覺得,我的選擇沒錯,但這個時候,我丈夫一家給了我痛頭一擊。”

事情轉機發生在她女兒四歲之時。

女人自己是獨生女,她生下女兒後,也想讓女兒成為獨生子女,享受父母唯一的愛。

可惜,這個想法給女兒帶了了殺身之禍。

“我女兒四歲時,不小心掉進河裏淹死了。”女人眼底迸發出恨意,面容更是扭曲,竟是太過痛苦而失聲,完全沒法進行表情管理。

顧雅望向傅白卿,傅白卿起身,熱了一杯牛奶過來。

顧雅将熱牛奶遞給眼前這個女人。

女人默默接過,掌心的溫熱很好地撫慰了她的痛苦,将她從那不堪而絕望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她喝了一口熱牛奶,溫熱的牛奶順着她的食道暖到胃,讓她的心一暖,又是大恨。

騙子尚且願意給陌生人一點善心,她那丈夫,她那婆母,卻對自己的血親,下此辣手。

她恨聲道:“我女兒,是被我那好婆婆親手帶到河邊,溺死的!”

因為丈夫一家表現良好,丈夫回家會抱抱女兒,會親親她喊我的貼心小寶貝,她婆母會給女兒送衣服,做食物,照顧得細心又妥帖,所以,她才會在婆婆說想她女兒時,将女兒送過去,讓她帶幾天。

誰知道監控,就這幾天,她女兒與她徹底天人永隔。

她查過,監控只能照客廳,那個老虔婆從後邊走,監控沒拍到,看起來就像是她一直在卧室裏,小女孩貪玩,趁着趁她睡着跑出去一樣。

而那老虔婆,在她女兒死後,又是以頭撞門,又是偷偷喝農藥,被人攔住坐在地上呼天搶地的哭,她被蒙蔽了,真以為女兒是出了意外。

若非後來聽到婆母問她丈夫,什麽時候要二胎,還說一定要生個兒子雲雲之類,她起了疑心質問,也不會從那老虔婆的态度上瞧出端倪。

她當時就想離婚,想報警讓老虔婆受到法律懲罰,是她丈夫苦苦哀求她,并發誓說日後脫離這個家,不再管家中二老等等,她原諒了他。

最主要的,是沒有證據。

那老虔婆嘴上沒有承認,監控視頻也找不到破綻,她只能隐忍後退一步。

回家之後,她丈夫履行了自己的諾言,不再和老家那邊聯系,她在丈夫日複一日的貼心中,也漸漸走出失女之痛,在女兒去世五年後,她又懷孕了。

還是個女兒。

“賤人不值得期待,卑賤的血脈只會一代代流傳,重男輕女家庭出來的,嘴上說得再怎麽好聽,也都是廢話。”

“那個賤人,他害死了我第二個女兒!”

“我的第二個女兒,還沒來得及來到這個世上,就被她爸爸扼殺了,那個男人,在B超檢查出孩子性別是女時,在廁所門口抹了油。”

“我想離婚,但我不甘心,我想替我女兒們報仇。”女人全身蜷縮,緊緊握着玻璃杯,再次痛苦失聲。

她握着玻璃杯的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褪-去血色,蒼白得好似了無生機。

像極了眼前這個女人,看似還活着,卻命懸一絲。

她已生出死志。

“我要替我女兒們報仇。”女人重重放下牛奶杯,眼底迸出強烈的仇恨,好似黑夜中熊熊燃燒的大火,帶着燙人的灼熱。

當一個人不再渴生,只想複仇時,她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她花一百塊錢與其說是傾訴,不如說,她在回顧生平,堅定自己的信念。

複仇無錯,哪怕是殺人。

顧雅嘆息一聲,道:“那你父母呢?你父母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真要丢下你父母不管,和渣男一家同歸于盡?”

女人聽到顧雅提起自己父母,身形瑟縮了一下,眼神也有了異樣的波動,不過很快這股波動壓下,她啞聲道:“我父母都有退休金,沒了我,他們将生活得更好。”

沒了她這個不孝女,他父母只會生活得更幸福。

“不會的,現代科技進步太快,他們年紀大了,有些跟不上時代。沒了兒女照顧,他們連上醫院都帶着恐懼。他們之前進過醫院,是護士一路幫助才看上病,這讓他們很挫敗,覺得自己看病打擾到了人家小姑娘工作,又覺得自己沒什麽用。”

“你可以現在回家看看,看看你父母,他倆正生病在家,慢慢熬着。”

女人聞言,不敢置信,“怎麽會?”

在她印象裏,父母還很年輕,是無所不能的存在,沒了她這個拖累女兒,她父母會生活得悠閑又自在。

她媽平常沒事去打打小牌,跳跳廣場舞,她爸爸還堅守在崗位上,偶爾喝喝小酒,和小區裏的鄰居侃大山,節假日時外出旅游,拍拍各地風景。

“你有多久沒回去過了?你爸媽生你時,本就年紀有點大,你都三十多歲了,你爸媽早到了退休年齡。人一退休,就沒以前那麽意氣風發,會因為太閑而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這人一找不到自己定位,就會覺得自己沒什麽用,覺得自己沒用,情緒就會低落,情緒一低落,身體就會變差。”

“再加上點打擊,哎呀,那就更不得了了,感覺全世界抛棄了自己,不敢再出門,不敢在接納新事物,封閉了自己。”

“本來麽,你作為女兒,陪你父母度過這一段時間,你父母找到退休後生活意義,自然會如你所想,天天生活得開開心心,沒事和鄰居唠嗑唠嗑,外出旅游旅游,見識下全國各地風景,但因為你這個女兒失職,你父母的生活很糟糕。”

女人眼底死志又散去一些,顯然她父母在她心底很重,但到底沒有完全散去。

仇恨在她心底生了根,一日不報仇,一日恨便不消。

她提醒道:“回去後你好好想想,是想活着陪你父母,還是舍了性命為你女兒報仇。想好了,可再來找堯光山尋我。”

女人點頭,神思不屬地起身。

顧雅望着女人的背影,凝眉。

她現在的命運線一左一右,都藏在迷霧之中,顯然未來在她一念間。

她能做的,只能激發她的求生之欲,她最後到底如何下場,還得看她自己。

顧雅搖頭,罵道:“哎,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傅·男人·白卿:“……”

他感覺到冒犯。

傅白卿辯駁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是是是,我地圖炮,我道歉,絕大多數男人,都是壞東西,該人道毀滅。”顧雅罵了一句,挨過去問,“傅老師,您能看見她的未來嗎?她是生是死?”

“不能。”傅白卿搖頭,“未來本來就是未定的。”

他趁機給顧雅上課,“我們能看到常人不能看見的事,知道常人不知的未來,這是我們玄術師的能力。”

“可能有些心性不佳的,就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當自己是救世主了。但事實上不是,我們不是救世主,我們只是上天不忍善人不幸,給這些善人的一線轉機罷了。”

“我們能做的,只是提醒點醒,真正做決定的,還是那些人自己。”

“擺平自己心态,別将自己看得太重,別将人看得太輕,別将旁人命運壓在自己身上,別将自己當做救世濟人的救世主。你做了自己該做的,你便問心無愧。”

顧雅怔然。

良久,她道:“其實,我一開始當山神時,是想偷奸耍滑來着,我不想當山神,不想當廟祝,我只想當個普通人,和我父母姐姐膩在一起。”

“我只是個普通人,沒那麽大的能力當山神。但我現在覺得,山神還是可以當當的。就像你說的,成為善人遭遇不幸苦難時的一線轉機,這樣的工作,我很喜歡。”

若這世上,惡無惡報,善無善報,該有多糟糕。

“我不會再偷奸耍滑了。”顧雅下定決心。

傅白卿望着她,嘴角不自覺翹起。

年輕的姑娘,帶着她的天真美好,試圖為這世上添上她理想中的美麗,不管她這個理想有多離譜,但讓聽着的人,不自覺帶上微笑。

絕大多數生物,都有趨光性,純善的光,本就特別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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