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仙魔道帶着一個人, 說起來方便,也不夠方便。
哪怕靈力受限,其他三人都生來根骨不凡, 攀藤渡水皆是輕巧。
藺竹從小不會游泳,更不可能如他們一般足尖一點銀黑蛱蝶便越過溝壑,一時面露難色, 像是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解雪塵在第一處他跨不過去的深谷前便停了腳步, 示意仙道先行,緩緩伏下了身。
“過來。”他平靜道:“我背你過去。”
藺竹不想顯得矯情, 但怕自己在後面給他們添更多麻煩。
“要不我在別院等你們, ”書生絞着袖角道:“我太普通了,後面估計也幫不到你們什麽。”
引路的銀蓮花在他們身側懸停一刻, 似乎也在觀察。
“來。”
青年輕嗯一聲, 忐忑地伏上了他寬厚的背脊。
這很像一個單向的抱抱。
他從未與人這般親近過,但此刻必須要把胸膛打開,然後徹底與另一人的脊線貼合。
接着肩膀會抵着肩膀,大腿也被對方抄走。
只有這一刻, 距離倏然拉近了,藺竹才聞見他身上極淺的初雪氣味。
就像是每一年冬天來了,空氣不知不覺地變冷,茫茫天際落下雪的那一刻, 他會嗅到的氣息。
澄澈微冷, 卻讓人難以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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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很輕, 魔尊再站起身時, 都像只是肩頭揣着一只花鼠。
“你在緊張什麽?”
“沒有, ”藺竹局促地揉揉鼻子:“辛苦你了。”
“嗯。”解雪塵邁步向前, 擡眼看山壑空谷之際間或飛來的銀黑蝴蝶。
他一起步, 周身便猶如騰雲,尋着風聲躍至高處。
然後靴尖在蝶上一踏,便又是一躍。
藺竹原本只是虛虛抓着他的上臂袖子,直到騰空時才下意識驚呼出聲,本能地把臉埋進男人肩側,吓得都有些發抖。
沒想到一瞬便這麽過去了,他們平安落地,解雪塵頸側沒有半毫薄汗,氣息依舊低郁微冷。
藺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臉頰發燙,嗫喏道:“好了,我下來。”
對方反而收緊了手。
“前面的山梯你敢爬?”
書生擡頭一看,垂直于懸崖的石梯又窄又滑,甚至還能看見青苔。
他心裏叫苦,默然認慫。
反而是解雪塵低聲解圍。
“是我執意帶你過來,你不用感到抱歉。”
男人沒有再說更多,背着他繼續往高處走。
出世之人似乎沒有血肉皮骨,行動空靈姿态從容,怕是踏着垂直的鏡子都能平穩上山。
藺竹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再松開手冒險,一路緊緊地抱緊他的肩背。
前面兩人看在眼裏,也沒有出聲取笑,一起默契前行。
那半輪倒懸湖間的金日起了又落,直到天色漸暗時,銀蓮才終于停在一處洞穴前。
“老朽便被困在這裏。”
怪聲音一路看着他們跋山涉水,以常人遠不能及的身手來到這裏,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此刻說話都有幾分放松。
“洞穴裏已有暗道,下去時當心撞着筍石,護好頭側,一路滑下去便到了。”
解雪塵把藺竹放下來,半蹲在洞穴入口往下看。
他從踏入這個念境時,便隐約覺得這是一個牢。
日月颠倒,天地空懸。
最底處是銀綠大漠,最高處是缥缈湖泊。
環狀山如漩渦般浮在半空,一圈一圈直到最中間,有這麽一個洞口。
蘇紅袖本來膽子還算大,但也是第一次來這樣陌生又怪異的念境,此刻已經不敢再走在前面了。
她從前随父兄入畫,頂多是采摘二三仙草,又或者擺放兩三古魂,并無太大風險。
解明煙也側身探看,瞧見裏面昏暗到伸手不見五指,還能聞見陳朽氣味。
如果說這地方是怪物的腸道,他們進去了便直接送命都有可能。
“我打頭陣,雪塵殿後。”
“好。”
仙人伸直雙腿,兩手抱着頭,一哧溜就滑了進去。
“啊——”
蘇紅袖扒着洞口很緊張:“你還好嗎!!”
“裏頭好黑!!你們進來吧!”
女修跺了跺腳,也是臨頭怕了,一咬牙跟着滑了進去。
藺竹試探着伸腳,忽然被握住了腰。
他诶了一聲,只覺得身體一輕,已經是被人抱了起來。
藺竹:“!!”
為什麽你拎我這麽輕松!!
“深呼吸一口氣,不要吐出來。”
男人在他耳側低聲道:“裏面可能有沼氣。”
再一傾身,兩人便一同滑了進去。
像是驟然被吞掉一樣,黑暗席卷而上風聲也全都湮沒,高低寬窄全都變成了虛幻的概念。
他像是一下子落進了河裏,又像是從雲端墜下去。
可始終是陷在另一人的懷裏,安穩到不可思議。
藺竹捂着嘴努力不要叫出聲,同一時刻察覺到額間溫暖柔軟,驚愕一刻才反應過來,那是解雪塵的手心。
他不覺走神,想這樣沉悶又擰巴的人,好像一直對他都很耐心。
氣息是冷的,手心卻是暖的。
初時四下濃黑一片,漸漸便能看見熒光。
有石筍如水晶般暗裏生明,泛出輕微的綠光。
還有三四只螢火蟲飄搖而過,映亮遠處如峽谷般的複雜地形。
解雪塵一手護着藺竹的額頭,側目看清了無數縱橫的粗細鎖鏈,目光微沉。
前兩人許久之後才落地,還差點摔了個屁股墩。
解雪塵下落時只腳側一抵,落得平穩簡單,順手把藺竹放了下來。
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接着燭火看清眼前的怪物。
似魚似獸,六眼刺鱗,沒有任何古書記錄類似的形态。
更令人驚異的是,那火光竟來自它的尾巴。
像有圓潤南珠長在棘刺倒豎的最末端,并燃起幽幽的火來。
魚獸咧嘴而笑,聲音古怪雄渾。
“誰給了你們入世之書,引你們來這裏?”
解明煙仙骨已成,再面對這樣的污濁臭氣時面色凝重,顯然多有沖撞。
他一手攔在三人身前,兩三句講了前情。
“參丹?”
魚獸悚然大笑,六只魚眼皆是往不同方向翻滾旋轉。
“哈哈哈——天大的笑話!!”
它一笑起來,象牛般的偌大腹腔跟着一同共鳴震動,尾部燭火更是猛地一蹿,竟有鐵牢毒刺自高處倏然落下!!
自東南自西北,砰砰砰幾聲不僅是要鎖死所有前後道路,更是要将他們幾人全都困死在這裏!
“告訴你們,我的名字叫參丹!”
“這裏根本沒有什麽靈丹妙藥,只有一個要被囚禁到骨枯成灰的丹參!!”魚獸仰天長嘯,再起身時所有肋骨的咒鏈随之勒緊,滲出焦黑的膿血來:“你們四個,算是自尋死路,可笑,可笑至極!!”
“等下,”解雪塵冷靜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
魚獸感覺有異,猙獰了神色弓背看他,嘶嘶發聲:“你若是死在這裏,連給你斂骨的故人都沒有。”
“到了這個時候,就不要強裝鎮定,想哭便放聲大哭罷!”
“是這樣,”蘇紅袖正色道:“我們的本體都不在這。”
魚獸驟然愣在原地。
藺竹長嘶一口氣:“什麽?!”
你們最好沒有說真話?!
“現在誰出門還帶真身啊,”解明煙很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身體元神這會兒都在莊子裏補覺呢。”
“我的在山裏修煉,”解雪塵插話道:“一般分開行動,比較省事。”
藺竹:“??你們是人嗎?”
“所以你們三個現在都在院裏該幹嘛幹嘛,把我一個人拉過來了??”他已經快喘不上來了:“我死在這怎麽辦??”
“也不要緊,”魔尊閑閑道:“你死了,我們仨去黃泉路上把你劫走,也就自由了。”
“然後你可以當個孤魂野鬼,”蘇紅袖歡快道:“咱們剛好湊齊仙道鬼魔四樣,很合适!”
“不合适!!”藺竹快抓狂了:“我還沒有考試!!哪有當鬼了還能去京城考試的!!”
參丹強咳一聲。
“就算你們只是分化靈體而來,被□□折磨時痛念一樣會穿達至元神處。”
它有意護住最後一絲尊嚴,嘶吼咆哮道:“老朽已經在這裏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個寂滅日夜,你們貿然闖入定要——”
“行了,”魔尊打斷道:“要什麽直說。”
魚獸拿六個圓眼睛狠狠瞪他,威脅道:“十二時辰,我只給你們十二時辰。”
“要麽,你們講出一百個人間之事,一解老朽的枯寂孤獨。”
“要麽,我直接撞斷毒柱,讓你們四個全都陪着我一起七竅流血而死然後灰飛煙滅!!”
它被關得已經夠久了,最恐怖的不是被囚禁,是孤獨,是空洞,是全世界都只有一滴一滴的水聲!!
就算沒有人能救它出去,它也要聽點新鮮的東西!!
藺竹一下子反應過來。
“噢,聽故事啊。”
他拍拍屁股,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下。
“早說,你想聽什麽?”
解雪塵皺眉看他:“你能湊齊一百個?”
“那有什麽,”藺竹笑道:“從三皇五帝開始講起呗,光是三國就能講一百多回。”
參丹又開始嘶嘶威脅:“你若拿些庸俗之物來騙我,當心腸穿肚爛,眼睛都被剜走!”
“好了好了,都找個地方坐吧。”
書生清清嗓子,想到什麽。
“我講故事,有茶點嗎?”
旁邊三人立刻坐下。
參丹:“……”
“不光來點糕餅,”蘇紅袖舉手道:“昨天的雞湯很好喝,我還想要來一碗。”
“夠了!!我給你們弄去!!”
作者有話說:
郭德綱式抑揚頓挫:我的名字叫魚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