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解雪塵回到寝房之後, 悄無聲息地合好門窗,中指一敲掌心,把迷你版的坐騎又喚出來。

“你……”

他原本想說你還知道回來, 後者騰地蹿到高處就要膨脹變大,被一掌制住,強行縮了回去。

殷紅契紋同時在男人掌心與它的額間旋轉發光, 再度強調雙方的主仆地位, 以至于惡蛟咆哮一聲圍脖纏了過去,邊纏人脖子邊拿尾巴尖敲他腦袋。

“叭叭叭!!”

家裏的飯呢!!老子的山洞憑什麽被那幫傻逼燒了!!你就是這麽當魔尊的是嗎!!

“叭叭叭!!叭叭!!”

難得出去打獵一回整座山都被人家端了你還好意思在這吃席!!讓你吃席讓你吃席!!

吞月本來也是怒揍完那幫不長眼的二傻子再憑着血契找他人在哪裏, 隐蔽身形溜回紫海發現這人坐在一群人中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火氣騰地上來。

別說解雪塵召喚它,要是不召喚它那刺青估計等會兒就往心窩子裏捅了, 再幹架一次誰怕誰。

解雪塵先前同蛟惡鬥三個晝夜才打服一回, 大致清楚吞月也是因着在外頭撒了氣,巢都被人燒了急得拿尾巴尖敲他腦袋。

他的手上雖然還用血契拿捏着,其實已經緩緩松了力,有幾分暗中的嬌慣。

怒氣沖沖的大蛟一被松開, 身形越捆越粗,最開始顯形時被強行壓回水蛇大小,漸漸便如蟒如柱,蜿蜒盤旋着想把這家夥腦子裏的水壓出來。

另一邊藺竹原本在挑睡覺的枕頭, 一手拿了木枕一手拿着瓷枕還在看紫海特有的青藍琺琅, 忽然像是幻聽一般, 感應到解雪塵那邊的廂房裏傳來敲鼓聲。

規律有力, 還有點脾氣在裏頭。

書生抱着枕頭呆滞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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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 那家夥肯拉下面子來打鼓玩兒?

但聽着确實是在敲什麽, 要不要過去看看……

幾番猶豫, 藺竹屏住一口氣,在解雪塵的廂房前敲了敲門。

“雪塵哥?”

鈍鈍的敲擊聲停了兩秒,然後傳來繩索收緊一樣的聲音。

魔尊正在努力安撫暴躁的吞月蛟,大概是缺氧的緣故反應了一會兒才說不要進來。

然而後者已經推開門了。

一眼就看見八尺有餘的大魔頭跟夾心酥糖一樣被黑蟒蛇殺氣森森地捆着,嘴邊還疑似挂着血。

藺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卧槽!!殺人了!!

解雪塵張口想解釋,書生已經跟拔河一樣抱住長蛟另一端,努力把他往外拔。

“還有救!!你不要放棄自己!!”

“一二三,用力往外掙!!”

吞月也跟着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吃了這玩意兒繼續跟他算賬,被男人捂住上下獠牙。

“這個不能吃,”魔尊冷靜道:“你先把我松開。”

大蛟并不太想給面子,冷嘶一聲游動到另一邊,尾巴盤曲如人般立在牆邊。

藺竹掌心差點被它尖利的鱗甲劃破,這才意識到解雪塵臉上的血是怎麽回事,低頭還在看手:“好紮哦。”

解雪塵想過去看看他手上有沒有傷口,人都走過去了,別扭勁又湧上來,估計是覺得剛才很沒面子。

“這只是我的坐騎,吞月。”他幹巴巴道:“剛才沒什麽。”

蛟又冷哼一聲,別開頭不高興地用尾巴拍地。

藺竹見沒有血案,算松了口氣,頗為自然地坐到他桌邊,在琳琅滿目的果盆裏挑了個山竹剝着吃。

剝四瓣吃兩瓣,随手給蛟喂過去:“你吃不吃?”

吞月蛟雖然懶得做人,但跟更不像人的解雪塵相處這麽久,還沒受過這種待遇。

它看他一眼,又癟着臉嗅了嗅山竹,舌頭一卷把剝好的一丁點吃了。

——甜!

還可以!

大兇獸鼻子噴了點氣,表示還要。

“怎麽樣。”藺竹瞧着好玩,取了短刀來又剖了芒果,自己一半分它一半。

猛蛟這些年在山間雲上吃了不少肉,不屑于吃林中結的水果,今日頭一回才嘗着了點甜頭。

吃着吃着不光是等着他幫忙剝皮,尾巴不知不覺就把書生圈到自己這邊來了。

魔尊冷眼看他:“你寫文章的手是用來剝香蕉的?”

“桃子也好吃,”藺竹已經削好了新的,心滿意足的分給吞月一半:“好脆的桃,肉厚核小,回頭我在院前種一排。”

“它的性格跟你好像哦。”

看着臭脾氣,又很好哄。

白裏透粉的桃子遞到一半,落進魔尊手裏,當着坐騎的面啃一大口。

“是還可以。”

吞月還想抗議,被男人反手收回腕間變作刺青,聲響都給掐幹淨了。

“晚上過來找我,還有什麽事?”

藺竹先前是記着自己寝室裏有梨子沒有山竹,過來嘗個新鮮。

忽然這樣一問,也剛好想起來點其他的事。

“你們……會游泳嗎。”

解雪塵本來還等着給這個凡人排憂解難,聽到這個眉頭微挑。

“怎麽突然說這個。”

藺竹鼓起勇氣道:“好不容易到海邊,我想去玩水。”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像小孩子。

如果是解五哥說這種話,解雪塵當即會嘲諷回去,很有那麽點居高臨下的意思。

但是他看着藺竹好一會兒,也跟着想起來,自己從沒有玩過水。

海,山,雲,風,不過是他少年與成年時征伐四處的介質。

他的世界裏根本就沒有玩這個概念。

這件事在解雪塵剛剛來到元寶村的時候,就已經不作聲的察覺到了。

他小時候原本是有很多玩伴的。

但是給他捉小雞的四哥,給大家編花環的五哥,還有許多個姐姐或者妹妹,最後都死去或者離開。

世界好像也不斷褪色并安靜下來,變成少年時沒有盡頭的無數個任務與戰争,青年時信手斬去的人頭。

他在元寶村時,有一天看見藺竹拿着草葉在逗蛐蛐,自己甚至都沒有察覺到自己隐蔽身形最後看了多久。

書生的世界很簡單,一只亂叫的青蟲都可以成為樂子,在黃昏裏被捉進小草籠裏撥弄來去,玩膩了再放回山林裏。

山好玩,水好玩,萬物皆有着神采煥發的燦爛顏色。

解雪塵一想便入了神,沒有回答他的話。

藺竹擔心對方覺得自己幼稚,小聲解釋道:“青岩山裏的小河都太淺了,小池塘又總是有很多□□和蟲子,我就沒有學過。”

如果父親還在世的話,興許會教一教吧。

他看向窗外的缥缈奇景,說話聲音不斷變小,沒什麽底氣。

這樣瑰麗神幻的地方,肯定不是讓人随便玩水的,想什麽呢。

告退的話正到書生嘴邊了,解雪塵終于開了口。

“我也不會,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去。”

“去玩水?”藺竹眼睛亮起來,拉過他往外走:“好耶。”

紫海洞府地處群山與懸海之中,入府時便可從地勢低處看見飛瀑入峽,碧海環山。

兩人在夜色裏一起往外走,挑選位置時較為謹慎。

如虹橋一般的懸河自然不适合游泳,人在水面上飄着,大毛腿露在半空中,下面的人全看得見。

激流拍岸之處也不适合,他們兩人都水性平常,大浪一沖胳膊都沒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藺竹看中一處風波平靜的淺海,招手示意解雪塵過來。

他原本便是光腳穿着竹屐,此刻輕手輕腳把袍子卷起來,一腳踏進細沙與輕浪裏。

“哈!”

第一次走進海裏,果真與河流好不一樣!

海像是躍動的,是活潑又廣闊的,哪怕只是被小浪潮飛快地舔了一口,也好玩的不得了。

藺竹快踩了好幾下,提着袍角在月光下四處看,還能瞧見浪潮褪去的一瞬間沙灘上顯出無數個咕嘟咕嘟的小氣泡。

不用猜也知道,這裏頭有貝殼小蟹,有挖不完的好玩東西。

解雪塵遠遠看着,并不過來。

他年齡已有三百多歲,身上混雜着長命者的洞察與落寞,又像仍保留着少年的稚氣與茫然。

藺竹玩了一會兒連竹屐都不踩了,直接光着腳踏進軟沙裏,在飄來拍去的浪潮中玩到笑個不停。

書生膽子很大,還在試探着往更深處走,像是知道哪怕自己被浪潮卷走了,岸上那個人也會随手把自己牽回來。

他瞧見男人仍是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如同許久前被畫地為牢,拘謹着始終沒有往這邊走。

又一個浪拍過來,一恍神就弄濕了袖子。

藺竹并不在意,抱着袍擺喚他的名字。

“雪塵!你脫了靴子過來!”

青年的聲音又亮又潤,聽起來特別快樂。

“你——過——來!”

月色裏,解雪塵猶豫又沉默,最後仍是解開盤扣,脫掉鞋襪走了過去。

他的腳掌陷在白沙的那一刻,有清澈湛藍的潮水席卷而來,讓涼意竄過腳面又一瞬即逝。

他的身份突然全都不重要了。

長靴脫下的那一刻,很多東西被倏然放下。

這不代表他不再擁有它們,但确實等同于他不再被那些事物束縛。

此刻沒有忘世渡,沒有君主之位,也沒有那讨厭的三百歲。

他只用光着腳踩水,和他一起在白沙灘上瞎跑。

哪怕衣服全部濕掉。

作者有話說:

吞月:呵,兩個幼稚鬼=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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