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卑心
進到教室,一向很安靜學習的早自習卻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讨論什麽。一坐下來賀憶就好奇地問周鵬怎麽了。
周鵬驚奇地看着他,說今天班上會轉來個插班生,聽說是從國外轉回來的。
賀憶一臉不可思議,這年頭還有從國外跑回來上學的逗比。
果然一會班主任就帶着個穿得很新潮的男生進來了。
“同學們,今天我們班上新轉來一位同學,卓同學是剛從美國回來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希望同學們多給予幫助,下面我們請卓同學來自我介紹一下。”班主任說着率先鼓掌。
那個男生也不扭捏,用帶着點洋氣的腔調給自己做介紹:“大家好,我叫卓躍,英文名Tony,跟你們一樣大,以後有什麽活動,別忘了叫上我。”
他說話的那個腔腔惹得下面的同學發出一頓善意的笑聲,也都鼓掌歡迎了。
沒想到這位新同學一下課就跑到賀憶面前,很激動地用帶着洋腔的中文跟他說話:“你是不是賀憶!太好了Dad沒有騙我!”
賀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被他搞得雲裏霧裏的:“是啊,你認識我?”
接着卓躍給了他一白眼,捧着他的臉仔細看:“我是卓家的孩子啊!我們以前見過面的!去年我爸爸生日聚會上!賀叔叔還叫你和我玩!”
賀憶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有這號人!
那天一大早他就被賀缜拉起來,接着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當然是指換衣服。那還是賀憶第一次穿西裝,一套小一點的燕尾服,他從來沒穿過這麽講究的衣服,穿好整個人都不舒服,賀缜一轉身他就要脫下來。結果被賀缜抓個正着,打了一頓又被迫穿上了。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人模狗樣的,就問賀缜這是要幹嘛。
賀缜說今天是一個生意上的合夥人的生日,辦了個party邀請了他們過去慶祝。
賀憶咋舌,過個生日都那麽隆重,富人們真難懂。
然後他就被賀缜帶去卓家了。
他記得卓家當家的是個跟賀缜差不多大的男人,不過比賀缜要顯老,因為他好像總是不茍言笑的樣子,這讓賀憶覺得其實賀缜這個笑面虎其實也不錯。
大人們在談事,小孩子是不能插手的,于是卓家當家的讓管家帶他去和卓家的小公子玩,然後他就看到了那個跟他一樣大的男孩子。
聽管家說這小公子都是在美國長大的,性格有點難搞,讓他多擔待點。
那個男孩看起來就很洋氣,一見到他就激動地跟他叽叽喳喳地說了一串串的洋文,這讓剛接受現代教育的賀憶很是頭大。
後來卓躍才知道他英語不太好,于是用別扭的中文跟他介紹了自己,還很熱情地請他去他房間玩。
卓躍一直是家裏唯一的孩子,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卓家,雖然學校那邊也有同齡的孩子,其實賀憶還是他接觸的第一個同齡的中國人,于是很好奇地問賀憶中國的孩子是怎麽生活娛樂學習的。
賀憶剛進卓躍的房間就被裏面放的玩具模型吓到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他沒見過的東西。他很好奇,又突然有點自卑,那邊卓躍還在和他搭話,有着屬于富貴人家孩子的無憂無慮張揚直爽,這讓賀憶很羨慕,他想起自己那個灰暗的童年,對于卓躍的問題回答得模棱兩可的。
自己現在雖然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可是他是在窮苦的環境長大的,這讓他很自卑,也是無法抹去的痕跡,只要一想到這個,他就會在同齡人中擡不起頭。他也想過,如果自己當初是在賀家長大,那他會不會也能像其他在城市長大的孩子一樣活得更有底氣。
“喂喂!”正在沉思的賀憶被人拉回現實,一看卓躍還站在自己前面。
“我記起來了。”賀憶裂開嘴笑了一下。
“那我們放學的時候聚一聚呗,我們好久不見了,這學校我就只認識你一個,你得陪着我。”卓躍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啊,好啊。”賀憶摸摸自己腦袋,答應了。
下課的時候他給賀缜打了個電話,說他放學和同學有約,晚點回去。
那邊賀缜剛開完會,聽說他要和同學出去玩,下意識就問是哪個同學要去哪玩。
賀憶倒也不隐瞞,就說是卓躍。賀缜想起這是卓家的孩子,就由他去了:“那你要回家的時候可以給爸爸打電話去接你。”
“好,那爸爸我去上課了。”
放學之後賀憶就被卓躍拉上了來接他的邁巴赫上,司機是個沉悶的大叔,聽卓躍的把車開去了市中心。
卓躍大概是剛回國的原因,對這邊挺感興趣,還興致勃勃地問賀憶哪裏好玩,賀憶平時挺少出門,說來有點害羞,因為賀缜管得嚴,很多好玩的地方他都沒去過。
而他旁邊剛好又是個會玩的主,花起錢來簡直不眨眼,什麽吃的玩的都要試一次。賀憶除了驚訝就剩下羨慕了,這才是有錢人家的公子,自己不過是農村出生的野孩子。想到這裏他不禁有點黯然,玩耍的興趣也不太大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卓躍接了個電話,不知道是誰,反正這位少爺脾氣挺大,罵着不爽了還蹦出一兩個英文單詞,然後就把通話掐了。
或許是看到賀憶被他吓到,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我家老頭,煩死了,你是不是要回家了?要不要我送你?”
賀憶搖搖頭,說待會他爸來接。
卓躍驚奇地看他:“你爸對你真好!”
賀憶更驚了:“我覺得你爸更好,都不管你。”
卓躍:“那老東西是懶得管我。”
卓躍走後,賀憶拿出手機給賀缜打了電話,賀缜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玩夠了?在哪?爸爸去接你。”
賀憶報了地址,就在路邊等。現在已經入秋,天一暗就有點涼,他穿着單薄的校服,也不怕冷,頗有點倔強又孤獨的樣子。
賀缜來到的時候就看到賀憶這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樣子,看起來小小的,還挺可憐。
上了車他也只是問了一下爸爸好,然後就沉默了。
這很少見!平時這孩子都要在車上鬧幾下的,就吃準他開車不能揍他。
于是賀缜一邊開車一邊問他怎麽了,是不是玩得不開心。
賀憶搖搖頭,只說自己累了。
賀缜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再說什麽,叛逆期的孩子,唉。
回到家賀憶也不像往常一樣吵着要喝廚娘做的皮蛋粥,直接就上樓了。
賀缜看着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也吃不準他怎麽了。按理說卓家的孩子挺好相處的啊,怎麽玩一下就變成這樣了?
管家是當過爹的,又學過心理學,就稍微提點他一下:“少年期的孩子多半很敏感,心理素質也脆弱,需要大人和他溝通交流,順便培養一下感情。”
賀缜倒沒想到這點,管家一說他大概有點懂,這孩子估計是自卑心作祟。賀缜多少可以看出一些,賀憶從初中起就跟同齡人玩不來,他來這邊後周圍都是一些家裏的掌上明珠天之驕子類的,他從小生活環境就不一樣,沒話題聊,說不定還會被鄙視,久而久之自然會産生自卑心理,而今天跟他玩的那個卓躍又是從小被家裏大手大腳慣壞的主,說不定還真是觸及到他那顆敏感而脆弱的自卑心了。
賀憶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他想起小時候在外婆家的日子,每天不是被欺負就是挨打,接觸最多的就是外婆家挑水的那根扁擔,不是挑水就被打。比起學校那些從小無憂無慮的孩子,他算得了什麽。即使現在在賀家,他是賀家唯一的少爺又怎麽樣,還不是得向別人低頭受他人掌控。
他伸手關掉床櫃的臺燈,屋裏沒有多暗,還能隐隐約約看到家具的輪廓,一張書桌一個立式衣櫃,那架飛機模型是他唯一的消遣。他又想到卓躍房間裏的玩具,真羨慕啊。
如果我也是像他們一樣從小生活在這麽好的環境條件下就好了。賀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他又想到賀缜,近來賀缜對他真的很好,算得上他心目中的好父親,如果不是太過管着他的話,如果能從小生活在那個男人身邊,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想到這裏他有點恨,為什麽當初那個男人不娶了他媽媽,為什麽當初他又要和媽媽好又不接受她,為什麽那麽多年對他們母子倆不理不問,讓他受盡苦頭。
一大堆的為什麽和怨恨充滿了他的頭腦,手發狠似得一下一下捶打着身下的被子。
突然門就開了,他收回自己的動作,裝作已經睡着的樣子。
賀缜也不戳穿他,端着牛奶就走到床前,開了那盞米老鼠的臺燈,然後把牛奶放到桌子上,再坐到賀憶床前,一系列動作做得優雅無比。
賀憶感覺到自己枕頭那邊低了下來,猜到應該是那個老男人坐下來了。于是他緊閉雙眼假裝睡覺。
賀缜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頭發,人家都說頭發軟的人心也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然後他低下頭,親吻似地貼在賀憶的耳畔,看到少年敏感地抖了抖耳朵,笑了一下:“寶寶,在裝睡呢?”
賀憶這下子可真不敢睡了,猛地就坐起來,捂着自己發紅的耳朵瞪着眼前這個笑得像只狐貍的老男人,一臉嫌棄:“半夜不睡覺來幹嘛!?”
賀缜悠然自得地坐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橙色的燈光映得他輪廓都柔和了許多:“爸爸怕某些人半夜肚子餓,送了點喝的來。”他把牛奶端到賀憶面前,“乘熱喝?”
賀憶懷疑地看了看他幾秒,才結果那杯溫牛奶,幾口氣就喝完了。
“我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睡覺。”賀憶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賀缜沒有接過杯子,反倒向他逼過來,眯着細長的眼睛盯着他看,似乎要看出花來。賀憶被他看得不自在,往後躲了躲,沒想到對方又逼過來。躲着躲着他就躺在床上了,随即男人也壓了下來。
賀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看着越來越近的臉,他臉上慢慢熱了起來,對下面要做的事情有點期待。然而在賀缜真的要接觸到他的時候,他翻身就把自己埋進了被子裏。
賀缜看到那孩子那麽大的反應愣了一下,剛才他還真的習慣性想要親下去了。那孩子不會是害羞了吧?他看着鼓鼓的被子,放下杯子就抱住,對着被子裏的人哄着:“寶寶爸爸有話跟你說,你出來好不好?”
賀憶死活不願意出來,他的臉不用看都知道紅透了,出去不是找那個男人的嘲笑麽,他還沒那麽傻。
賀缜看他真不願意出來,隔着被子就問他:“小憶你是不是在怨爸爸?”然後他就感覺到被子下面的人不動了。
賀憶在被子裏聽到這話還有點莫名其妙,于是想繼續聽下去。
接着賀缜又說:“你是不是怨爸爸當年沒有和你媽媽結婚,沒有把你們接回家,沒有照顧你?”
賀憶有點驚訝,他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爸爸知道你在鄉下受了很多委屈,被人看不起,吃了很多苦,是爸爸對不起你,寶寶原諒爸爸好不好?”說着他摸到被子下那孩子的頭,用自己的頭蹭了蹭,“寶寶?”
賀憶被說到痛處,知道現在有個人疼他,委屈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賀缜聽到小小的抽泣聲,估計那孩子是哭了,像個委屈的小獸,哭都不敢大聲哭。于是他把被子剝下來,把賀憶抱進懷裏,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賀憶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憶苦思甜,他想到他現在錦衣玉食的生活,再想到小時候挨打挨罵的日子,就特別心酸凄涼,哭得更厲害了。
“寶寶哭吧,哭完就忘了,以後爸爸都陪着你,誰都別想欺負你,乖,以後你就是爸爸的心頭肉,爸爸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賀缜摸着小家夥的頭哄着,看他哭得這麽厲害,他想不出賀憶那些年受了多少苦,想到這個他就心裏一抽一抽的。
必須得給自己孩子解了這個心結。賀缜陰沉沉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