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震驚的孟百戶

辂亭內,燕王世子朱高熾端坐着,面前立着一張小巧的方桌,方桌上的銀盤中擺着各樣點心,一名宦官持着茶壺,另有一名宦官伺候朱高熾用點心。

空間很寬敞,鋪着錦緞的坐褥,孟清和行禮道:“卑下見過世子。”

“孟百戶不必拘禮。孤請你來,是有些事想請教。”朱高熾雖然胖,卻胖得憨厚,圓臉上帶着笑,“王安,給孟百戶奉茶,點心……孟百戶喜甜還是喜鹹?”

“回世子,卑下不挑。”

“那就兩樣都來點,王安。”

“奴婢遵命。”

宦官應諾一聲,一張小方桌,一盞茶,兩碟點心很快擺在了孟清和面前。

茶水還冒着熱氣,點心帶着甜香。

朱高熾笑呵呵的說道:“這些都是孤喜歡的點心,孟百戶嘗嘗。”

“謝世子。”

孟清和托起茶盞,心下暗道,難怪朱高煦和朱高燧捏一起也比不上這位的心計,根本不是一個段數。他在朱高煦那裏嗓子都快說幹了,涼水也沒喝上一口,這邊剛上車就是茶水點心,着實是沒法比。

實際上,朱高煦和朱高燧做得也沒錯,以孟清和的身份,的确不必如此禮遇。但有朱高熾這樣的對比,無論是真的寬厚還是刻意凸顯兄弟的刻薄,心理落差一旦形成,很難再改變。

做人,着實是門學問。

“卑下謝世子。”

孟清和再次拜謝,朱高熾仍是笑着擺手,“孟百戶如此,倒叫孤不好開口。”

“卑下不敢,世子有話盡管問,卑下絕對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絲毫不敢隐瞞。”

“孟百戶是個爽快人。”朱高熾揮手示意亭內的其他宦官退下,只留下王安,“這件事,也只有孟百戶能為孤解惑。”

朱高熾一側身,王安從一旁的書箱中取出幾張圖紙,上面繪有孟清和主持建造的墩臺。

“孤在父王處見到此圖,着實心喜。北平城防正需此類敵臺,孤請示過父王,已着手在城牆之上修建,只是遇到一些問題。”

朱高熾的聲音很溫和,語速有些慢,孟清和聽得很認真,待朱高熾将疑問全部提出,思考片刻,道:“禀世子,卑下對此的确有些想法。還請給卑下一支筆,幾張紙。”

記得燕王起兵之後,南軍曾圍攻北平城,當時是朱高熾守城,兵力對比懸殊,最危急時,燕王妃親自披甲執銳走上城頭,城內平民也自發組織抵抗,可見人心所向。

北平城最後守住了,但損失也不小。此時,燕王尚未舉兵,朱高熾卻已經考慮到加固城防的問題。

由此可見,朱高煦,輸得不冤。

“世子請看,卑下所建墩臺,是為适應了望之處的地形,用到城牆之上則需做些改動,牆高之處,可設暗門……”

孟清和知道,此舉明顯有投靠世子的傾向,朱高煦得知必定會産生猜疑。但他的家人都在北平,北平城的牢固與否,直接關系到一家人的生命安全。

如果他從南京活着回來,一定想辦法把家人遷到城內,族人那裏也要提個醒。

孟清和一心二用,手上畫着改造的城牆,腦子裏想着該如何安頓家人。朱高熾令王安移開面前的方桌,聚精會神的看着孟清和筆下逐漸成型的城防圖。

随着時間過去,朱高熾臉上的笑逐漸消失,神情變得嚴肅,胖乎乎的手指敲打着膝蓋,燕王思考時習慣如此,朱高熾三兄弟也是一樣。

圖紙畫好,孟清和安靜的坐在一邊,等着朱高熾再次發問。

他畫出來的東西,是後世見過的古長城和古城樓的綜合版。許多地方并不是太了解,只能繪出簡單輪廓。但在朱高熾眼中,這樣的圖紙已是難得,足見繪圖人的心思巧妙。

良久,朱高熾贊嘆一聲,“孟百戶大才。”

“卑下不敢當。”

在職場上摸爬滾打的人都清楚,上司誇獎,必須謙虛,不謙虛也得謙虛,除非是不想有下次了。

“當得,肯定當得。”

朱高熾又問了幾處看不明白的地方,都是孟清和記憶模糊之處,解釋起來有些困難。

“回世子,卑下只是紙上談兵,具體是否可行,還需請教有經驗的匠戶。”

“你說的對,是孤心急了。”

朱高熾的确是個寬厚人,并未因此怪罪孟清和。順手拿起孟清和用過的紙筆,寫了一封短信,同圖紙一起裝入信封交給王安。

“着沈千戶派人,回北平呈送父王。”

“奴婢遵命。”

朱高熾表面溫吞,做起事來卻雷厲風行。

“別忘了說,這張圖紙是孟百戶獻的。”

“是。”

轉手就是一個人情,做得幹淨漂亮。

不必明說,聰明的就該領情。

王安帶着信封推開側門,正巧看到候在車外的沈瑄。

“已是未時中,王聽事可請示世子,是否即刻啓程。”

沈瑄的聲音傳來,孟清和耳朵動了動,表情沒變。

朱高熾聽到回禀,點頭道:“一切聽沈千戶安排即可。”

隊伍啓程,孟清和自然該下車離開,不想卻被朱高熾留住了。

“孤同孟百戶一見如故,仍有問題想請教。”

孟清和能說什麽?說他不樂意被請教?

未來的明仁宗再寬厚也會咔嚓了他。

隊伍即将啓程,沈瑄沒見到孟清和從世子辂亭中出來,倒是伺候世子的王安同他商量,世子有書信要送回北平,需調派幾名護衛。

沈瑄皺了一下眉,黑色的雙眸微凝,看向高陽郡王的車架,果然有一名宦官小跑了過去。

“沈千戶?”

王安見沈瑄不應聲,又提醒了一句,“世子還等着。”

沈瑄颔首,叫來三名出身燕山左衛的騎兵,交代一番,三人帶上書信,立刻掉頭折返。

同行的倪千戶打馬過來,看了一眼騎兵離開的方向,“可是世子有事吩咐?”

“是。”

倪千戶又問了幾句,沈瑄只言是世子書信,至于書信中寫了什麽,他不知道。

“真是如此?”

沈瑄的表情頓時冷了幾分,“确實如此,瑄仍有事,不便奉陪。”

話落,一拉缰繩,棗紅色的駿馬嘶鳴一聲,向隊首奔去。

倪千戶站在原地,臉色有些難堪。

辂亭中,朱高熾讓宦官拿出棋盤,“前路仍長,不若讓孤領教一下孟百戶的棋藝?”

看着宦官擺出的方格狀棋盤和兩盒黑白棋子,孟清和苦笑,“世子,卑下不會。”

琴棋書畫,四藝之一,竟然不會?朱高熾有些驚訝。

“回世子,這種棋,卑下的确不會。”孟清和撓撓下巴,“象棋之類的倒還湊合。”

效仿穿越先輩,拿出五子棋來充數?

孟清和撇嘴,五子棋相傳起源于黃帝時期,比圍棋的歷史更久。發明出圍棋的華夏人沒見過五子棋?真當古人沒有智商?

和朱高熾這樣高智商的玩五子棋?孟清和表示,敬謝不敏。

“象棋?也可。”朱高熾說道,“孟百戶戰場殺敵,自然更喜此類,是孤疏忽了。”

宦官換上棋盤,取出象牙制的一副象棋。

孟清和再次咋舌,果然是皇族子弟,夠奢侈!

一路之上,孟清和同朱高熾在棋盤上展開了連番厮殺,伺候的宦官在一旁也是看得興致勃勃。

朱高熾待人和善,在他身邊伺候,只要守規矩,略微放松一下并無不可。

棋下到中途,朱高熾的肚子突然響起一陣轟鳴,不需要吩咐,立刻有宦官送上點心。

五盤點心,一盤棋沒下完,全都見了底。

朱高熾還沒吃飽,又讓宦官去取。

“孟百戶也用一些?”

“謝世子,卑下不餓。”

車中一靜,孟清和馬上意識到話說得唐突,好在朱高煦沒生氣,反倒拍了一下肚子,“孤即是如此,沒辦法。”

又拿起一塊點心,表情中略帶苦澀,“孤也想效仿父王策馬揚鞭,可惜……”

孟清和了解朱高熾的心情,無論男女,都希望有個好身材,自己不也整天懷念八塊腹肌?

對朱高熾而言,成日裏面對高大威猛的父王,同樣有高大威猛趨勢的兩個弟弟,也是難熬、

都是一個爹媽生的,只有他長成這樣,還要被燕王不待見,沒黑化也沒扭曲,着實是不容易。

不過,據說洪武帝很喜歡他,親自選他為燕王世子。

莫非是因為老人都愛大胖孫子的關系?

想歸想,嘴巴卻必須閉嚴實。

孟清和低頭,認真研究棋盤。

大概是因為想到了傷心事,朱高熾沒了吃東西的心情。讓宦官把盤子撤下去,憨厚的面容難得帶上一抹憂郁,“孤的處境,想必孟百戶也清楚。”

話題突然轉換,孟清和腦子嗡的一聲,高陽郡王那關剛過去,世子又來?

有了之前的鋪墊,他要是直言拒絕,未免太不識擡舉。

可不拒絕……現在的确不是站隊的時候。

永樂帝時期,朱高熾的地位不變,他身邊那些人的日子可不怎麽好過。除了潛伏比較深的,大部分都被錦衣衛免費招待過。活着走出诏獄的不是沒有,卻是少之又少。

想到這裏,孟清和的後背開始冒冷氣。

不成,不能讓這位把話挑明了,不然一點回轉的餘地都沒有了!

“孤……”

朱高熾正要繼續往下說,孟清和突然來了一個大禮,砰的就是一聲,“回世子,世子的困擾,卑下感同身受!”

“啊?”

“卑下經常因此受到嘲笑,戰功被懷疑,還差點被上官砍了腦袋!”

“吔?”朱高熾有些發愣。

“卑下是先天條件不足,世子卻無此局限。”

“……”

“世子!”孟清和猛的擡起頭,眼角還挂着激動的淚水,“卑下相信,只要方法得當,世子必定能達成所願,高大威猛,英雄蓋世,策馬揚鞭!”

朱高熾總算明白孟清和在說什麽了。

手指輕輕敲着膝蓋,避重就輕,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卻也是合情合理。

果然是個聰明人。

不過,王府良醫都沒辦法的事,一個百戶會有良策?

“孟百戶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孟清和表情無比誠懇,“此次進京,世子可姑且一試。”

朱高熾看着孟清和,表情不再溫和,氣勢也在陡然間發生了變化。

孟清和低下頭,果然是燕王的兒子。

良久,頭頂終于傳來一個聲音,“可。”

若是真能助他達成心願,哪怕只是讓他能行走自如,不再需人扶持,也是好的。

至于其他,可不予追究。

幸好面對的是未來的明仁宗,換成他老子,孟清和不死也要脫層皮。

隊伍路過濟南城,并未入城休息,而是繼續趕路。

孟清和終于被朱高熾放行,回到了隊伍之中。回想之前種種,不免捏了把冷汗,同燕王這一家子打交道,當真是不容易。用腦過度,人便有些昏沉,頭一點一點,正昏昏欲睡,異變突生,本來溫順的軍馬,突然之間尥起了蹶子。

距離近的護衛忙拉緊缰繩,另有護衛立刻護住世子和郡王車架,避免世子三人被驚擾。

“怎麽了?”

朱高燧從車門探頭,得知有馬驚了,立刻回身說道:“二哥,有馬驚了!”

聲音中不見驚慌,只帶着興奮。

朱高熾行動不便,只是派人來看,聽宦官回報是孟清和的馬驚了,靠近側門,看向高陽郡王的車架,神色發沉,意外嗎?

驚馬的情況越來越糟糕,被護衛圍住,跑不出去,只能在原地暴躁的嘶鳴,擡起兩只前蹄,任何敢靠近的馬和護衛都會被踹,被咬。

孟清和緊緊抱住馬脖子,千萬不能被甩下去,不死也會重傷。

幾名護衛拉開了弓箭,卻遲遲沒有放箭,擔心傷到馬上的人。

孟清和接連被高陽郡王和世子召見,即便只是個百戶,地位也早不一般。

何況他是沈千戶麾下,沈千戶護短,肯為麾下的軍漢挨軍棍,早從開平衛傳開。萬一真傷了他,沈千戶追究起來,肯定沒好果子吃。

正猶豫間,利箭破空聲陡然響起,一連三箭,全部射在馬腿之上。

軍馬哀鳴一聲,轟然倒地,箭尾的翎羽仍在顫動。

沈瑄收起弓箭,從馬上一躍而下,護衛自然讓開了一條路。

驚馬口吐白沫,懂馬的軍漢都清楚,沒有沈瑄的三箭,這匹馬也是廢了。

孟清和想站起身,腿腳卻控制不住的發軟,咬緊牙,雙手撐在馬背上,總算是站穩了,下一刻,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胳膊。

“千戶?”

擡起頭,沈瑄正看着他,黑色的雙眼中,閃過了一抹贊賞。

“站得住,能走嗎?”

“回千戶,标下可以。”

“好。”沈瑄放開手,“來人。”

立刻有人上前處置驚馬,沈瑄同倪千戶親自向世子三人回禀,随後世子下令,今夜在附近紮營。

“馬是怎麽驚的?”

世子和高陽郡王都問了一樣的話,沈瑄的回答也是一樣,“暫時不明。”

入夜,世子和郡王的帳房最先立起,燃起的篝火照亮了整個營地。

孟清和本該帶一隊護衛上半夜巡邏,卻被告知有人替他輪值。

這算是額外照顧?

正打算休息,又有護衛找來,沈千戶要見他。

沈千戶有請,孟清和不敢耽擱,麻溜的起身,跟着護衛到了沈瑄的帳篷前。

沈瑄下半夜輪值,此時正坐在帳中。

護衛将人帶到就退了出去,帳篷簾子放下,孟清和立刻行禮,“标下見過千戶。”

“起來。”

待孟清和站起身,沈瑄單手撐着下巴,靜靜看着他,火光映得黑眸愈發深邃,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過來,脫衣服。”

過去,還脫衣服?

哦麥噶!

确定自己的确沒有幻聽,孟十二郎無比震驚,瞬間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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