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三十六計走為上, 許悠悠決定立馬跑路。
她幾乎是掉頭就跑,只是身後一聲倒地的巨響又令她退了回來。
裴栖寒暈倒在地,他身上有很重的傷, 彼時的這種境地,他們兩個誰也離不開誰。秉持這這種思想與信念, 她決定留在他身邊。
許悠悠守了他半日, 裴栖寒睜開眼的剎那,她自衛性地往後退了半步, 謹慎而又期待地看着他。
“許悠悠是你的名字?”他疑惑道。
“嗯?”她惑然哼了一聲,身體無意識地向他靠近,試探問:“你還是不記得以前的事情麽?”
裴栖寒低頭瞧着自己手背上的黑線, 良久後搖搖頭。
許悠悠緊提着的心松懈下,“那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的?”
“它告訴我的。”裴栖寒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劍道。
“原來是這樣,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想起來了呢。”許悠悠慶幸道, 很快她意識道自己說錯了話,于是趕忙在裴栖寒還未反應過來之前搶先道:“你還好麽?”
裴栖寒撐起身子, 垂首時額角一滴汗落在了他挺拔的鼻梁上。他顯然是不太好,咬牙苦撐着。
遲遲不見這黑線往回縮,許悠悠趕忙上前地捧起他的手掌仔細觀摩。幾乎是一瞬間,裴栖寒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幸好她拽得緊。
“別亂動, 我看看。”
她想起初時見到這黑線的時候,她碰過一下它就縮退回去, 她此時專注地伸出手指在他手背上輕點, 輕微電流的酥麻感流竄在她指尖, “诶, 它縮回去了!”
許悠悠有些驚喜,她仰頭問裴栖寒:“你有好些麽?”
見裴栖寒點頭,許悠悠揚起下巴自豪道:“看吧,我就說你沒了我肯定不行的。你要再對我那樣,我以後可不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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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地上的劍,對裴栖寒道:“你試試能不能把劍□□,我們出去之後直接回銅臨山,師父肯定知道怎麽治你的病。”
他顯然沒有聽懂許悠悠後面的幾句話,迷蒙中他拔了劍。
可這劍絲毫沒有動靜。
“怎麽會拔不出來?”許悠悠驚道:“不然我來試試?”
她動了驚鲵兩下,那劍刃就像是和劍鞘生在一塊似的完全無法将兩者分開。
司玉見她吃力提醒道:“悠悠,驚鲵劍需要有一定修為才能拔得出。”“這……難道說他現在連修為也沒了?”許悠悠轉向他,頗為擔憂道:“小裴,你還記得怎麽用靈力修為麽?”
“我不記得。”裴栖寒垂下眼,除了不時尖銳的痛感,他腦子任何記憶都不複存在,白茫茫地恍若是一片廣袤的荒原。
“這樣,那看來我們暫時是出不去了。”許悠悠算着眼下的形式分析,瞧着裴栖寒迷茫的樣子道:“現在要麽是等賀生他們來救我,要麽是等你恢複記憶。”
但兩者的可能性都不太大。邵雲程會追蹤陣,可這追蹤陣極為耗損心力。上次他幫助她找到裴栖寒,短時間內定是無法在使用,何況他們也遇到了藤怪,不知道現在這幾人是否安全。而裴栖寒,許悠悠看着他茫然若迷、疑惑彷徨的神色,他顯然也靠不住。
靠人不如靠己,還得是自力更生才行。
先睡一覺,明天再另謀出路。
他們靠在巨樹底下度過長夜,許悠悠睡得正香恍惚中她只覺得臉上很癢,像是有動物的皮毛在上面輕掃,後面那毛發像是深入到了她的脖子裏,有東西在摸她的腳踝!
“什麽東西!”她乍然坐起,右手往自己身上一掃,可惜什麽也沒有。她借着司玉的光在自己身上仔細搜尋蛛絲馬跡,一番摸索後她找到了幾根火紅的毛發。
她剛想問問裴栖寒有沒有受到騷擾,她轉身過去便見裴栖寒倒在地上。
“裴栖寒,醒醒,醒醒!”
許悠悠将他扶起,見黑紋上延,她握着他的手,千呼萬喚才将人喊醒。
他的手心裏握着一抹溫熱。
裴栖寒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抽回自己的手,他很不習慣,所作完全是出于本能。
“我是想幫你才握着你的手,沒有別的意思。”見他防備,許悠悠解釋道:“我又不是色|狼,之前那個恐怖故事是我瞎編唬你的。”
所謂恐怖故事,當然是唬他把他全身都看遍的謊言。
她撸開裴栖寒的袖子,指着那黑色紋路道:“它讓你很痛苦是麽?”
他點頭。
“這東西好像有點怕生,你要是牽着我它就不會往前爬,你也不用那麽痛苦。”說着許悠悠特地給他做了一個演示,“你看,它縮回去了一點,你是不是沒那麽疼了?”
許悠悠替他理好衣袖後,向裴栖寒伸出了手,“要不你先握着我,能少疼一些也好。”
裴栖寒看着眼前白嫩柔軟的手,陷入沉默與糾結。不喜歡和人接觸已經成了他刻在骨髓裏的習性,同旁人肌膚相親時他本能的感到厭惡甚至是惡心,但眼前的這個人又有那麽一點不同,她能讓他不那麽痛苦。
他試着伸出手,但兩人的指尖像是永遠無法相交的漸近線,他靠近一點就要退縮,最後他徹底放棄。
“不行。”關鍵時刻許悠悠抓住了他的手,裴栖寒的猶豫她看在眼裏,此時是兩人改變關系的最佳時刻,她可不能錯過。
他又一瞬想抽回,奈何許悠悠越握越緊,甚至是用兩只白淨纖細的手将他的手掌握着捧着。
她語重心長道:“我的手很幹淨的,你就不能試試接受我?”
裴栖寒的潔癖實在是太嚴重了,簡直都要有瘋魔的征兆,與其說這是潔癖倒不如說着一種病,一種心理疾病。
見他不答,許悠悠懶得再費口舌之力,她該說得都已說明,餘下的事情就先留給他慢慢想。她悠然自得地挑了個舒服的姿勢,“我先睡啦,小裴你小心些,這裏晚上會有澀澀的小動物,它可能會摸你。”
次日清晨,藤林中又起大霧。
濃霧裏的可視範圍恰好夠她看見身側的裴栖寒,他呼吸勻長還沒醒。
許悠悠盯着他的臉,兩人的手還握在一塊,她想着是不是該改個策略。從前她是想先攻進裴栖寒的內心,這樣他的身體才會接受她,不過現下的形式她是不是可以反向操作。
先讓他的身體不再排斥她,然後再慢慢走進他的內心,化解他的恨。
許悠悠正琢磨着策略,裴栖寒适時睜開了眼,她半響後才注意到。對上他如水墨一般的眸子,她眼裏綻開一笑,“你醒了?昨晚有好些麽?”
經她提醒,裴栖寒別過眼收回手。朝陽在她身後,眼前這人有些紮眼。
一旁,粗大的枝藤急速滑行,許悠悠敏銳地拉着裴栖寒站起。她聽見霧氣中有男人的悶哼聲,似乎是被這藤蔓拖到了這裏。
許悠悠大喜過望,這人很可能是邵雲程他們其中的一人,再不濟也應當是銅臨山的修士,這樣意味着他們多了一個盟友,能出去的可能性更大了些。
“跟我走!”許悠悠自然而然地拉上裴栖寒的手,帶他往迷霧深處去。
“怎麽是你?”
兩道驚詫的人聲一同響起。
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許悠悠怎麽也沒有想到被藤蔓吊着拖進來的人居然會是遲赫。
“喲,這不那誰嗎?幾天不見就混得這麽慘啦?”許悠悠打量着他,眼見他被枝蔓越勒越緊,卻絲毫沒有要救人的意思。
遲赫一眼就看見了裴栖寒,再往下是兩人交握的手,他冷哼一聲表示不屑,冷嘲熱諷道:“你也不過如此,現在倒是和裴栖寒搞在一塊,真是不知羞恥。”
許悠悠匆忙地拉着裴栖寒過來,一時忘記松開,遲赫這番話恰好提醒了她,但她此時卻不願意松開裴栖寒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此時松手不僅是欲蓋彌彰顯得心虛落人口實,更重要的是她看遲赫不爽很久了,敢嘴臭罵他們,這次她要他好看!
“你是嫉妒我。我裴師兄有多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想傍他可連那個資格都沒有呢。”
遲赫一邊扭動着身子掙紮惡狠狠地看着他們二人,一邊不忘陰陽怪氣道:“不過是靠金丹滋養的廢物,有什麽值得得意的?”
“你真是一點點眼力見都沒有,這種時候還敢得罪我。妖獵上死得人可多了,好像也不差你這一個。”許悠悠裝模做樣的拔出劍,在他眼前挽了兩個劍花玩。
對付遲赫這種卑鄙小人,得先震住他在與他談合作才合适,不然她總擔心他會不會背後使絆子。
“你要殺我?”車赫面容僵了一下,色厲內荏道:“別忘了我們之間還有一個賭局,事到如今想賴賬?”
“诶,你還真猜錯了,我不是想賴賬,我是想撕票。”許悠悠挽住裴栖寒的胳膊,嘻嘻一笑嘚瑟道:“這回可有人給我撐腰。”
“你!你不講仁義道德!”
許悠悠松開裴栖寒,漫不經心地絞玩着自己的頭發,“其實要我改變主意也行,你給我和師兄道個歉,我就看着同門的情誼上大人不記小人過,勉為其難地放你下來。”
“你這等毒婦休想侮辱我。”遲赫肩周大幅晃動着,對自己的處境很是不甘心。
“那好吧。”許悠悠拉着裴栖寒往回走,在他耳邊故意大聲科普道:“這藤林裏可是有進食藤呢,大晚上的就要出來找人吃。師兄多虧了你昨天保護我,我好怕呀。”
她将腳步故意放地很慢,好在方才遲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許悠悠身上并沒有注意到裴栖寒的異樣,或者說就算他此刻真的失憶了,那些人也看不出來。
他們本就沒多少交集,裴栖寒大部分時候都只存在在他們的诋毀與謾罵中。
兩人走得遠些,許悠悠扯着裴栖寒的衣服叮囑道:“小裴,那個人壞得很。你過會就裝的兇一點,他最怕你了。”
因為怕被遲赫聽見,許悠悠聲音有些小,裴栖寒低下頭想聽清她說得是什麽,遠遠看去這兩人就像依偎在一起,這樣的情景自然也落入了遲赫眼中。
或許是老天都在幫她,坑洞中的事物已經告罄,此刻正有一株進食藤爬了上來,正纏着遲赫的腿蜿蜒向上爬,面對如此情景他顯然是驚悚害怕不已,咬牙道:“我道歉,我給你道歉,你先救我下來。”
“對不起!我為我的言行感到忏悔,小師妹看在我們同門的份上,你先放我想來。”
“似乎不夠誠懇呢。”
“對不起,裴栖寒我向你道歉,小師妹我也對不起你。你先放我下來行麽,求你。”遲赫驚恐地看着進在眼前的進食藤,它尖端上的口器真令人膽顫,他急的滿頭大汗,這東西離他不過兩指距離了!
“啊啊啊——”
那東西一口咬向遲赫的肩周,遲赫驚呼救命,許悠悠也沒再遲疑,她揮劍斬斷了遲赫身上的藤蔓。得救後,遲赫将自己身上的進食藤丢開,他看向許悠悠的眼中談不上什麽感激。
“早道歉不就完了麽,非要這麽磨磨蹭蹭的。”許悠悠引着遲赫往前走,她眼睛朝地下瞟了一眼,而後不動聲色地默默換了個方位站着。
他接受許悠悠的抱怨,而後腆着臉盡力做出和善的姿态問她:“小師妹,你們為什麽在這?這藤林到底該怎麽出去?”
“既然你都給我道歉了,那我們就當是往事一筆勾銷,實不相瞞我們在這也出不去,所以可能需要大家合力尋找出去的辦法。”許悠悠把從司玉那弄來的信息告訴他,“這裏生着異變的萬藤樹妖,功力深厚,一般的活物都很難逃出它的屏障。我們現在還能在地上活動是因為這藤妖進過食暫時還不餓,等到它餓了咱們一個都別想逃。”
“異變的萬藤樹妖。”遲赫輕哼一聲,“那倒真是,我們一語成谶。”
“那個賭還打麽?”許悠悠笑着問他,“你輸了可是要認我做主人的。”
遲赫看了一眼裴栖寒,臉色鐵青道:“我是與你賭,可不是與他賭。”
“我當然知道,咱們兩個的賭不必裴師兄牽扯進來,想要從這裏出去就得殺了藤妖,屆時就看咱們誰先取到它的妖丹你看怎麽樣?”
“行啊,不過小師妹我有一個問題。”遲赫正色道:“難道裴栖寒都不能帶你出去嗎?”
許悠悠蹙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遲赫道:“随口一問,小師妹何必緊張。我就說靠金丹堆上修為的人能有什麽真才實學,他連帶你出去都做不到,如今你卻要和我合作,真是可笑。”
“所以,你這是要反悔了?”
“你既然這麽了解這裏,看來是在這片藤林裏困了很長時間,那個進食藤應該也咬過你們吧?裴栖寒臉色這麽蒼白可見受了多嚴重的傷,我帶着你們兩個累贅可不好脫身。等我殺了他,拿到驚鲵劍,再殺了你去玲珑镯,區區萬藤樹妖而已,倒也攔不住我。”
“你真是怎麽想的?”許悠悠慢慢後退,遲赫步步緊逼。好在她沒完全信他還留有一手。
她故意露出破綻,這下魚兒可要上鈎了。
“師兄,師兄你快走!”許悠悠驚慌地推搡着裴栖寒,要讓他跑,遲赫見狀嘴邊的邪笑更甚。
“果真我猜的沒錯,你們一個傷一個弱,殺你們不過是探囊取物。”
“我說,你看人的眼光也太差了,虧得那邵雲程還待你不錯,你轉眼就投敵。如此蠢鈍毒婦,不配與我們為伍。”
“師兄你快走,後面進食藤纏上來了!”許悠悠地手抖着,她像是很着急地向往後跑,但是由于太過着急和害怕手腳擺弄着反倒是停滞不前。
“什麽?”藤蔓的威脅歷歷在目,遲赫急忙扭頭後看。
就是現在!
許悠悠趁此間隙對着遲赫就是一腳,直直地将他踹下了藤蔓覆蓋的坑洞裏,農夫與蛇的故事她可是牢牢地記在心裏,怎麽能叫他占去便宜。
“許悠悠你不講道義,竟然陰我?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這裏是什麽地方?”坑洞底下傳來他憤怒的大喊聲。
許悠悠蹲下将頭往下探,朝裏喊,“你個笨蛋,別喊了。那底下是藤妖放儲備糧的地方,你再喊小心它們一醒就把你吃了。好好的合作你不談,光想着讓我們兩個去送死,遲赫你的心怎麽就這麽黑呢?”
“你少他娘的在這裏放屁,許悠悠老子就沒見過你這樣的陰貨。說着談合作,你這明擺着陰我,你這個毒婦,你不得好死。”
“哼,看誰理你。”許悠悠朝底下呸道:“你又得罪了我一次,這次想要讓我救你上來,可就不止道歉那麽簡單,你得給我跪下磕頭道歉,聽見沒有?好好想想吧,我晚上再來看你。”
“小裴,我們走了。”許悠悠心情頗好,她前些日子過得憋屈無比,誰叫遲赫偏生這個時候撞上槍口,她就讓他吃吃教訓。
“你,剛剛在做什麽?”裴栖寒問。
“當然是在做好事,我教在訓壞人。”許悠悠想起他的傷便挽上他的袖口看看黑線的分布,它們游走在他的臂肘中央,像是藏在皮膚底下的活物,“你感覺怎麽樣?”
“疼。”
“除了疼呢,能不能想起來別的什麽?”許悠悠問。
裴栖寒搖搖頭,除了疼他沒有別的感受亦無法進行別的深入思考。他的思緒,他的意志全部混沌一空,只留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那我現在碰你,你還感覺很不适麽?”她特地将惡心這兩個字換去,這不是她想要的。
“嗯。”
“......那我剛剛又是牽你又是靠你的,你怎麽不把我推開?”她是真的想知道為什麽,換做是從前的裴栖寒早讓她收拾東西滾開。
但小裴和裴栖寒看起來不太一樣,他比裴栖寒善解人意些沒有冰冷刺骨的铠甲,對她更是有問必答,或者說會對她的問題作出回應,從神色,從語句上。
她得好好把握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也許這就是他們破冰的好時機。
“舒服……”
許悠悠遲疑問:“就是沒那麽疼了?”
裴栖寒點頭,他雖然本能地對觸碰感到不适,但和她挨着一起那些東西便沒有那麽疼。現在他對她,沒有惡心只有不适,像是無法扭正的習慣一般。他不懂,不記得,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好奇怪,難不成這天罰的印記也喜歡美色?”許悠悠獨自琢磨着,她準備帶着他去尋果子飽腹。
裴栖寒是可以一年四季辟谷不進食蔬,但是小裴會餓肚子,他需要吃些東西果腹。
晚間,許悠悠如約而至,她丢了個青皮果子下去,朝裏面道:“喂,你死了沒?”
許悠悠離開期間,遲赫屏息凝神連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動了牆壁上那一大片的進食藤。他盯着那東西不肯松懈半分,活像是在與死亡對峙。這裏人跡罕至,又沒有別的活物,許悠悠此刻稱得上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姑奶奶,求您,求您救我上去!”遲赫徹底沒了硬骨頭,捂着臉低泣。
“你怎麽了?莫非是被藤蔓咬去了半條腿?”許悠悠道。
他待在這洞裏備受煎熬,那種絕望的恐怖之境乞是咬去半條腿就能相提并論的,“師妹,求你,求你救我上去吧,這地方我是在是難以忍受。只要你救我,我給你做牛做馬都行。”
“真有這麽可憐?”
“小師妹,我知道你是菩薩心腸,我也知道你人美心善,求你救我,上去後我必聽你差遣。”遲赫苦苦哀求,幾乎是聲淚俱下,嗓音仿佛痛徹心扉。他真如許悠悠那時所說的一樣,跪在地上朝她磕頭,那響聲即使是隔着厚重的藤蔓牆,許悠悠也聽的一清二楚。
想來,遲赫是真的害怕了。
許悠悠倒也真不是壞人,聽他真心忏悔的語氣,她心軟了決定先救他上來再論。
“行,既然你誠心悔過,那我馬上找根藤條拉你上來。”
她選了根正常的藤條測過力度與韌勁後将其砍下做繩索。裴栖寒有傷在身,她的力氣更不足以将一個人從幾十米的深洞裏拉出來,她目光鎖定在一旁能移動有攻擊性的藤蔓,她将藤條纏在藤蔓中央,然後誘着它往坑洞裏去。
“遲赫,你看見藤條了麽,快抓着它上來。”許悠悠道。
遲赫應聲後,許悠悠揮劍抽打着藤條,延伸到底下的藤蔓便迅速向上抽動。藤條唰得一聲從漆黑的洞底帶上來一個人,只見他一手執劍一手抓着藤條。
那劍鋒的指向赫然就是許悠悠的心口。
“許悠悠,我先殺了你。”說着,遲赫便将要用劍刺向她,渾然不似在洞底那副改過自新的樣子。
他方才将自己的尊嚴盡數抛下,這才換來了這一線生機。先前栽在許悠悠手上,他已經是倍感屈辱,想來她那時也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遲赫想着自己方才那折腰谄媚之态必定不能叫這個毒婦給宣揚出去,倒不如趁着自己上岸她救人的那一剎取了許悠悠的性命,也好報他被折辱之仇。
寒芒刺過來,藤蔓将遲赫帶至半空中,他腳都沒踏上實地就想着殺她,這實在是太心急了。
見狀許悠悠眼疾手快,毫不猶豫地斬斷了她腳下迅速的藤蔓,失了藤蔓的帶動支撐遲赫的身子再次墜向洞底。
他甚至來不及使劍,許悠悠分毫未傷,眨眼過後她聽見砰地一聲,是重物砸向地面的聲音。
慘,實在是太慘了。
她難得對遲赫真的起了同情。若真和他合作他似乎不給她添亂就是萬幸之事。
“喂遲赫,你又摔了一下,沒把腦子摔壞吧?”
許悠悠收起自己的陰陽怪氣,這回她是真的出于人道主義關心這個缺心眼的笨蛋。
“早和你說不要搞些小動作。你看看你,現在鼻子也青了,臉也腫了,肩上還有傷,就差摔斷腿變成智障了。”許悠悠拿根藤蔓在他眼前晃悠,語氣裏滿是惋惜。
和這樣一個人打賭拿到萬藤樹妖的妖丹會不會有點欺負他了呢?許悠悠心裏想着。
她安慰道:“知道錯了就好,你還年輕現在悔過為時不晚,好好跟着我幹,我保證咱們能夠出去。”
“多謝小師妹不殺之恩。”遲赫垂喪着臉聲音細弱蚊蠅,神色飄忽着不敢去看許悠悠的眼睛,他手裏還拿着許悠悠給他的果子。
“這樣才對。”許悠悠不計前嫌地将他扶起,正色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得趕快找找出去的辦法。硬闖難于登天,外面迷障藤蔓交織,我們必須選另一條路。聽說樹妖的致命弱點在他的根莖,咱們得毀了萬藤樹妖的本體才行。”
幾人沒在這過多逗留,這藤林中樹木衆多,她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到底哪顆樹才是藤妖的本體。前頭粗藤攔路,許悠悠将劍當砍刀使,劈了幾下也沒見這藤蔓斷開。
“遲赫,過來幫忙。”許悠悠向遲赫道,讓他加入這個隊伍自然得叫他出分力,當苦力使使也挺不錯的。
在許悠悠的注視下,遲赫拿起劍也試着砍了一下,但是沒有砍斷。
許悠悠:“你不是金丹期的修士嗎,連它都砍不斷?”
她沒有任何看不起遲赫的意思,單純就是疑惑。
“剛剛受了重傷,使不上力氣。”遲赫理所當然道:“師妹你旁邊不是有一個渡劫期的修士麽,你倒是讓他來。”
他口中說得這個人自然是裴栖寒,只是許悠悠那裏舍得叫他動手,她猜不準遲赫是真的無能為力還是不願出力,看不透他,許悠悠不禁猜想她是不是對這個“俘虜隊友”臉色太好了些,他這會又快蹬鼻子上臉了。
她看向遲赫道:“咱們就只有三個人,這一路還得保存實力,我們換條路走。”
怕就怕,這個遲赫想法設法地試探裴栖寒的實力。
他們擇換方向,往前沒多久前路又遇粗藤攔路,真是奇怪,她昨天分明也沒見過這種灰粗遒勁的藤條。
許悠悠一個眼神示意,遲赫抽劍,使雙手幾乎是用盡全力斬向粗藤,但那藤蔓受他一擊就如同完好無損的模樣。
“讓來,我來試試。”她有些嫌他,按理說金丹期的修士不應該是這個實力,遲赫瞧着也只不過是暫時曲居人下受她轄制,還是不能慣着他,得想個可靠的辦法牽制他。
意料之中的結果,許悠悠沒有砍動。她嘆口氣,準備想剛才那樣放棄這條路,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她擡頭見是裴栖寒。
他想要她手上的劍。
許悠悠給了他,就見裴栖寒一招後,攔路的藤蔓斷成兩截。
她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裴栖寒恢複了記憶。她下意識地有些心慌,畢竟說出口的那些大膽熱辣的話,是收不回去的。
許悠悠停住腳步,擡眼認真地望着他,黑眸中映着她的身影,三兩分清明的眼神分明又不像那個冷冰冰的裴栖寒,他好像僅僅只是想幫她這個忙而已。
“走。”裴栖寒道。
許悠悠重重地點了下頭,從他手上接過自己的劍,一時間笑靥如花,“小裴,你真好。”
裴栖寒給她撐腰兜底的滋味,還真是不同凡響。
“你還說你沒有偷懶,你這樣浪費的是我們的時間。”許悠悠轉首對遲赫沒好氣道,在裴栖寒一招顯露後,他額上可見地浮起汗珠,如此可見他剛剛是真的在偷懶敷衍她。
許悠悠哪裏知道,裴栖寒那一劍,遲赫也分外吃驚,他方才是真的使了全力,但那藤蔓沒斷也是真的。
先前他看許悠悠護裴栖寒的那樣子,他原以為裴栖寒是重傷在身,本想蟄伏一段時間再做打算,最好一次解決她們倆個人,如今看來他只能從頭計議。
頭頂明月高懸,三人依舊在密林中打着轉,從前是一段路一根粗藤攔路,現在不過四五步路就從旁出現一根粗藤條。許悠悠覺得,這東西好像是在為他們規劃路線。
它們不許他們往外圍去,反而是一個勁地将他們往密林裏面趕。
“你有沒有覺得咱們漸漸又回到了原點。”許悠悠道。
“不是原點。”遲赫接過她的話,“這裏的每一處路都很像,我們一直向南邊走,根本就不可能再回去。”
“你說的也是。”
“那裏似乎有個山洞,我們先過去在捋捋思路。”遲赫道。
裴栖寒顯露出本領後,他明顯對三人的行程上了心。許悠悠點頭道:“行,反正我們現在也像是無頭蒼蠅一般亂撞,還是先計劃接來下該怎麽殺了樹妖。”
山洞內生起篝火,裴栖寒靠在山壁上閉眼休息。許悠悠蹲在他的身側,這個位置剛好擋住遲赫觀察裴栖寒的視線。
她方才着急找路,完全忘記了他身上的病。等到山洞內,她才看見他身上的樹狀黑紋都爬上指尖了,他幾乎是強撐着跟了他們一路。
怎麽都不做聲,都不告訴她一聲呢,這悶聲不語的臭脾氣失憶了也沒忘,她心說。
許悠悠覆上他的手,另一只手撐着臉看了他一會,直到黑線消失在他裸露的皮膚上,裴栖寒緊皺的眉眼有所松懈她這才轉身看向遲赫。
見那人眼睛還睜着,她問:“你怎麽還不休息?補好了精神咱們明天才有機會與藤妖一戰。”
“你也還沒睡,我怎麽好意思先睡。”遲赫眼神總是忍不住往裴栖寒身上瞟,他覺得他倆剛剛肯定有鬼。只是遲赫不明白,原先在銅臨山時裴栖寒不都使了冰雪九仞要殺許悠悠來着,這會怎麽兩人就如此纏綿暧昧。
莫不是這許悠悠會些什麽魅惑人心的術法?
遲赫偷瞄她一眼說道:“何況現在性命朝不保夕,我睡不着覺。”
“原來如此,我也睡不着。”許悠悠道。
遲赫不閉眼睛,她怎麽敢睡?轄制遲赫的辦法她心中有了點子,就差把這人支使出去,“既然咱們都睡不着,這樣吧,你去找點吃的,我去探探路怎麽樣?”
“好。”遲赫一口應下。
他們在山洞口分道揚镳,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探路只是個借口而已,許悠悠的真是目的是“憑空”制作出一種毒藥,能讓人聽話的毒藥,并且她要遲赫親口吃下。
她早早地完成任務回到山洞,身子剛進入火光掩映的範圍,她就接受到了來着裴栖寒的視線。那眼神好像是在問:你丢下我去哪了?
許悠悠眨巴眨巴眼,幹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能從裴栖寒眼裏看見這種情緒她一瞬間有種雷劈在自己頭頂上的錯覺。
這樣的小裴,真的好可憐。
她連忙貼過去對着小可憐噓寒問暖,要是自己一開始遇見的裴栖寒不是那樣的冰山該有多好,她也用不着那麽頭疼。但這回她的熱情吹到裴栖寒身上,于他似乎和一陣西北風沒什麽區別。
他臉冷了些,不讓她碰了。
許悠悠撓撓頭,她不是很明白,變臉比翻書還快,果然是他裴栖寒。
她大着膽子一手輕恰上裴栖寒的臉,“你又生什麽氣呢?”
恰逢這個節骨眼上,遲赫兜着一衣服的果子回來,見此場景幾乎是要驚掉下巴。
這小師妹可不簡單吶!
許悠悠最後塞着兩個果子進裴栖寒懷裏後就把人晾在一邊讓他獨自生悶氣去,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個給你,作為你辛苦摘了一趟果子的酬勞。”許悠悠從懷中掏出一個黑丸放在遲赫手上。
遲赫拿着手上的這東西看了看,聞了聞,随後皺起眉頭問她:“這是什麽東西?”
這黑丸的氣味很難形容,像是有草葉的清香,又像是有水果的香甜,其中更夾雜着土壤的腥氣,總之看着就不像是個好東西。
遲赫猜得沒錯,這裏原材料匮乏,她也實在是沒什麽醫術知識,只能自己瞎搗鼓。她随手摘了幾片不知名的藤葉和樹上結得烏漆嘛黑同樣叫不出名字的小黑果子,用劍柄将其搗成汁,然後在地上扣一團黑泥裹着汁水搓成一顆黑丸子。
這東西應該吃不死人。
許悠悠理所當然道:“這個呀,是我的獨門秘方,一顆縮短年壽,兩顆燒心爛肺,三顆速見閻王。也就是我心疼你,才給了你一顆,你看我這還有另外一顆呢!”
遲赫:“……”
說得跟天地材寶似的,結果是來要他的命。他又不傻,遲赫警惕地看着許悠悠問道:“你給這個給我,是讓我吃?”
“當然,為了防止你生異變之心,就先委屈你一下給我個保障。”許悠悠道:“我這個人很講誠信的,咱們出去之後我就把解藥給你。”
“我要是不想吃呢?”
許悠悠指了一下裴栖寒道:“那我只好請師兄來幫你了,他現在貌似不大高興呢。”
遲赫目光轉向裴栖寒,見他神色他心中也打鼓,打也打不過,逃更是逃不出去,除了受制于人,他沒有別的選擇。
“你先給我看看解藥在哪,我就吃。”遲赫做出最後的掙紮。
“行啊。”許悠悠将頭上的珠花摘下,她告訴遲赫,“解藥,就在這其中一顆珠子裏,你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見許悠悠真誠的樣子不像是說謊,雖然她陰過自己兩回,但遲赫打心底覺得面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