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遲赫顯然也被吓得不輕, 愣着好一會才蹑手蹑腳單槍匹馬地過去幫她,連思考也忘了,許悠悠說要他救, 他就過去救。
可才碰到裴栖寒他便痛呼着往後退,吓得癱坐在地上。遲赫捂着自己的手臂, 那裏有着被電流灼燒的痛感。
許悠悠喘不過氣, 眼裏止不住地泛着淚,意識道自己或許即将死去她抓着裴栖寒的手, 顫抖着問他:“裴栖寒,我該怎麽救你?”
她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時間一瞬間被拉得悠長,她反複置身于時間的洪流中, 千萬年在她腳下匆匆逝去。
她剩有最後一點力氣,許悠悠擡起指尖,觸碰他,與他擔着相同的傷痛與煎熬, 她的意識飄出軀殼,在天際走馬燈一般地回溯着自己短短兩三月的記憶。
忽的她似被人突然扯下, 意識回籠,頸脖處致命的力道也蕩然無存。她向下看了一眼,裴栖寒不知何時已經失去意識倒在了她的身上。
許悠悠緊繃的身體松懈來下,任由自己在地上趟着緩神,身上擔着的重量雖并不輕松, 她也沒狠心就此将他推開。
她眼角的淚水流淌不止,萦繞在她腦海裏的那絲哀恸與悲涼久久不散。這個感覺她清楚的知曉, 它來自天罰。就在剛剛, 她竟與他共情了。
“這, 這是怎麽回事?”一旁的遲赫眼見他們消停下也跟着松了口氣, 他有意扶起許悠悠,但裴栖寒還倒在她懷裏,他不敢貿然靠近。
許悠悠撐着身子坐起,把昏迷的裴栖寒安頓好後,她問遲赫:“你剛剛都看見了什麽?”
遲赫回想起剛才的景象,他不由得咽口吐沫。裴栖寒猶如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四肢百骸都散着索命奪舍的狠厲氣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離死亡這麽近過,更不必說他身上的黑色線脈。
他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那東西足夠讓人惡心反胃。就連許悠悠也不放過,足以見得他的可怖,他果然是個禍害怪胎,遲赫如是想。
“他這是練邪功走火入魔了?”他嫌惡地瞥過臉,分析道:“我明白了,說不定這是他吞妖丹的後遺症。小師妹,他沒救了,我倆趕緊走。裴栖寒現在六親不認不走我們遲早死在他手上。”
“是麽?”
“對,趕緊離開,你也得跟我走,我的解藥還在你手上。”遲赫起身,準備拉上許悠悠一塊跑路,冷不防後頸被一根鈍物敲打,他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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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倒地閉眼的遲赫,許悠悠丢下手中的木棍拍了拍手。她要解下裴栖寒的衣服為他看傷,這個遲赫還是暈着好。
她解開裴栖寒的上衣,此時再碰他遠遠沒有他發病時的那樣疼,他的心口處滲着血,能看見清晰的五個深入皮膚裏的指印。黑線從他臉上褪去,她剛想找點東西為他包紮傷口,就見着他的傷口在迅速愈合。
許悠悠起初以為自己眼花了,她看着裴栖寒的右手,可指尖上的血跡分明還在。她又往自己的頸間摸去,也能蹭上殘留的血跡,但他心口的傷卻是實實在在的消失不見。
她的指尖輕觸上那塊地方,她确認那傷口确實是不在了。
“怎麽會這樣?”她小聲呢喃。
裴栖寒仰靠在山壁上,他的心口有些癢,是被人用指腹摩挲的那種癢。他睜眼便見自己衣衫大開,坦露胸膛,而那個少女在他胸前。
“你,你醒了?”許悠悠一陣耳熱,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輕佻之徒。見裴栖寒用異樣地眼光盯着自己,她彈跳一般地急速推開,垂下眼眸小聲解釋,“你不要誤會我,我只是在看你的傷。”
“你看見了?”裴栖寒攏好自己的衣衫,他的嗓音是啞的。
他病時的模樣很醜陋,很惡心,比旁人的觸碰惡心百倍,他雖是記不得事情,但這他一直知道。這是根植在骨髓裏的東西,印刻在血脈中的本能的認知。
裴栖寒攏起衣服的手有些顫抖,他切身地體會到羞恥與惱怒,悲哀地擡眸望向給予他這一切感情的那個人。
許悠悠聞言對上他的眼眸,那眸中閃着粼粼的波光,眼睛像是紅了。她不由自主得被他吸引,他眸中警戒更甚,是羞憤也是無助,猶如才被她輕薄非禮過的保守男人。
像是破碎後再粘連的瓷器一般,裴栖寒身上有着冷清傲氣不假,卻也着實地被傷害着。
像他這樣孤高的人,自然不願旁人看透他的脆弱與隐秘。她敢保證若此刻裴栖寒的記憶還在,他會毫不猶豫地拔劍殺了她,就像在銅臨山的後山那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許悠悠懊惱地揪着自己的衣角解釋說:“你剛剛病得那樣厲害,我實在是太着急了,就想看看你心口的傷。不過我什麽都沒看見,現在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你不要介懷。”
他沉默不語。
許悠悠嘆口氣,喪氣道:“還以為會有什麽不同呢。”
“就算是我,只是我,也不可以嗎?”
她手心出了些熱汗,記憶全無的裴栖寒如今只與她相識,可現在她似乎再次踩到了他的底線上,她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麽做。
也許會與她分道揚镳,也許會想要做出更瘋狂的舉動……
“這裏……”裴栖寒的目光停留在她頸側。
許悠悠本在靜待他的決定,但裴栖寒的回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在關心她!她捂上自己的脖子,沒太在意道:“沒關系,不礙事的。”
“是我做的。”他肯定道。
許悠悠紅唇微啓很是吃驚,她沒想到自己能有一天在他眼中看見自責,她的心瞬間軟下,安慰他:“嗐,沒事,你也沒把我掐死嘛。”
裴栖寒沉默垂眼,攏着衣衫的手不住緊縮。
她比他更無措,一句活躍氣氛的話竟造成反效果,看了他們都需要冷靜。
“那我先出去洗洗,你把衣服穿好。”許悠悠起身拔腿就跑,失了憶的裴栖寒純良過頭,她心中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
她在湖邊洗去頸上的血污,從水面的倒影上她看見了五個深深的指印和紅痕,碰了碰還有些疼。
很久過去,她才回到那個山洞裏。
“你說找到樹妖的本體了?在哪?”
遲赫揉着自己的後頸,“你敲暈我做什麽?我又沒有說錯。”
“閉嘴,別吵吵。”許悠悠看了一角落裏的裴栖寒,對遲赫道:“說正事呢,快點,還想不想出去了?”
遲赫道:“你這麽護着他,你們關系匪淺啊。再者你能保證他中途不再犯病?我更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何況這本就是他欠我們的。”
許悠悠瞥他一眼,沒好氣道:“再多嘴一句,我就把另外一顆絕門毒藥也喂到你嘴裏。”
她作勢将手探入自己的随身小荷包,遲赫悻悻閉了嘴,不再談及裴栖寒的事情。
須臾,他提出另外一種可能,“要不我們合作?你看你脖子上的傷多駭人,還和他呆在一塊,小心連命也丢了。”
後面那句話,他說得很是小聲。
“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一定先拉你當墊背的。”許悠悠道:“你再嘀咕,咱們這輩子也別想出去。”
“那萬藤樹妖的本體在藤林的極南,昨日攔路的粗藤是它死去的藤蔓。”遲赫道:“這樹妖我看是個四階妖怪,裴栖寒都成那樣了,咱們沒把握打過。”
“四階妖怪……”許悠悠捏着下颌的軟肉思忖道:“你說像這種木本植物是不是最怕火了,要不咱們去哪放一把火?”
“這火豈是你說放就能放的?沒等你點着,周圍的藤條早撲過來給你抽滅了。”
“可行性也不是沒有,拼修為咱們肯定是打不過,所以只能見縫插針拼腦子。”許悠悠注意到遲赫手上有白色的樹狀紋,這症狀有點像是被電劈過留下來的痕跡,她指着那處問道:“你這是怎麽來的?”
遲赫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疑惑道:“這是被裴栖寒身上那怪物弄得,難不成你沒有?”
許悠悠撸起袖子看,确實是什麽痕跡都沒有,“你真的是碰他弄得?我怎麽沒有,你可別冤枉他,什麽罪名都加在他頭上拉仇恨。”
“騙你做什麽?不信再去試試?”遲赫氣言。
“你少來了,他不喜歡別人碰他。”許悠悠直言道:“我們還是想想怎麽對付樹妖吧。”
遲赫以為裴栖寒的戰力還在,他主張正面強攻,許悠悠和他持相反意見,她主張迂回包抄。兩人誰也不服誰,半天沒能商量出個結果。最後二人達成共識,先去藤妖本體處查勘地形再做打算。
路上,裴栖寒總是離她很遠,似有意地在疏遠她。
“小裴,你幹嘛躲着我?”許悠悠往回走,到了他的跟前,遲赫在前面,幾人隔得很遠,這也足以證明裴栖寒方才就是故意躲着她的。
“危險。”
“嗯?”她不解地看着他。
裴栖寒側過臉低聲道:“你跟着我危險。”
随即他的目光又不住在她頸間的傷上來回逡巡,眼神看着竟有些溫柔,許悠悠意會,她忙道:“不危險,你那個時候是犯病了又不是真的想殺我。”
他不知是比以往冷酷的裴栖寒好了多少,現在還會關心人了。所以許悠悠有些好奇,他是怎麽變成從前那樣的。
“身上還疼麽?還需要我麽?”許悠悠問。
“……疼。”他頓了好半天才艱難開口答道。
許悠悠明了,“那就是需要的意思,對吧?”
他雖沒回答,但許悠悠早已吃透他的心理,她沖他眨眨眼,努力地逗他笑。
小裴還從沒在她面前笑過,即使是失了憶他也不快樂。
她勾起他的小指,眼睛亮晶晶的,璀璨得如同春日的朝陽,“我們先拉個勾,我向你保證你的秘密我永遠都只會藏在心裏,不會告訴別人。”
“等出去之後,我們盡快去找師父讓他治治你的病。”許悠悠順勢握住他的手,“相信我,跟我走吧。”
遲赫瞥了一眼姍姍來遲的兩人,提醒道:“這周圍已經開始有藤蔓在活動了,小心些。”
“知道了。”
“他手上那東西!”晴天白日裏他看得清楚,爬到裴栖寒手上的是今早電他的那黑漆漆的一團。
“怎麽又爬出來了?”許悠悠皺眉,他的症狀比先前更嚴重了。
“它居然怕你?”遲赫愕然。
“應該只是怕生而已。”對于這一結論,許悠悠也很想實踐一下它的真實性,她向裴栖寒征求意見道:“能讓他碰一下麽?”
他臉上顯而易見的不情願,許悠悠也沒有強求。
遲赫撫摸着自己手上留下的猙獰殘痕道:“還是算了,你不怕疼我可怕疼。”
玲珑镯已經恢複抗傷害屬性,許悠悠和遲赫窩在一邊觀察着藤妖的本體。
名為萬藤樹妖,它其下的藤蔓便多的數不勝數。最難對付地也是這些藤蔓。
“诶,有了。”許悠悠對遲赫小聲道:“我有玲珑镯,可以為引火抗傷害,你能就趁着藤蔓攻擊我的時候使劍去劈它最脆弱的根莖。這或許是最适合我們兩個人的戰術了,你覺得呢?”
“可以是可以,只不過你會這麽好心把得到四階藤妖金丹的機會讓給我?莫不是要等我去攻擊藤妖的時候從中作梗,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遲赫顯然是不信任她,臨到陣前還在搞內讧。
許悠悠無語,“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又不蠢,咱們現在共同的敵人是藤妖,理應齊心協力才對。你這個腦子一天天地想什麽呢?”
遲赫道:“我倆先把話說明白,我若是殺了藤妖取得妖丹,那你的玲珑镯還給我嗎?”
“……你還真是異想天開。”許悠悠道:“我在前面抗傷害,這就意味着我已經把四階藤妖的金丹拱手相讓。你倒好,還惦記着我的寶貝,太貪心可不行。”
“那行,就依你所言。”遲赫道。
“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金丹可以歸你,但出了這藤林之後你必須先帶我們回銅臨山。”許悠悠說。
“回銅臨山?”遲赫大吃一驚,他道:“你這是把我當猴耍麽?回了銅臨山我的金丹豈不是又要變成裴栖寒的了?”
許悠悠無所謂說:“那你在路上吃了,或者藏起來不交不就行了麽?反正也沒誰知道。你得相信我,我會為你保密的。”
她知道陸息的手段,每次妖獵,他都會挑選數名弟子當做他的監察暗樁。妖獵時,他們可能和常人無異,可沒當妖丹清算的時候若是有人少交瞞交,那些成為監察暗樁的弟子便會站出來指證。
倘若被發現,輕者戒律堂生死走一遭,能不能活全看你骨頭有多硬;重者會直接被陸息扔進化靈秘境裏,自妖獵開設起,已有十載,被送進秘境裏懲處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出來。
上次,也就邵雲程他們那個小團體運氣好,從中竟沒一個監察暗樁。
“你說得是真的?”遲赫感到不可思議。
“那當然騙你做什麽?”
“那好,這事成交。”
遲赫見着許悠悠身側陷入昏迷的裴栖寒,問道:“他怎麽辦?”
“沒辦法,只能讓師兄先躲着這裏。希望這場戰鬥不要拖延太久。”她的心情稍有凝重,剛進新手村就要跨結界打高戒藤妖,對她這個連練氣都不是都普通人那可太刺激了,這場全靠着玲珑镯,她唯希望它能撐得久些。
“按計劃進行。”
許悠悠砍下地上的垂死的藤條,将其纏成多個火把,她點了火,一頭莽進藤妖周圍。她将燃着的火把扔進那些纏繞着的藤蔓中央,藤林裏都是樹,微弱的火光對其來說都是致命的。
扔了一個還不夠,她陸續将火把扔出去,火源在一旁灼燒,原本那些懶怠休憩的藤蔓瞬間感受到威脅,前仆後繼地湧向火源處,它們纏繞成團漸漸緊縮,火勢瞬間被撲滅。
而她這個引火者,自然也遭受到了藤條的圍攻。
巨石後面,遲赫目不轉睛地觀察着眼前局勢,許悠悠身子籠在玲珑镯的保護下,看着極為安全。
萬千藤蔓陸續将她包圍成圈,時機已到。遲赫正準備沖上前,轉眼瞟見倚在石壁上的裴栖寒,他向前的腳步停住。
他看見了,他病時是那樣的危險與可怖,将後背交給這樣的人他不太放心。連許悠悠他都要殺,保不齊下一個就是他自己,更別說他們有舊恨在前。
先殺了他,才是此時的最優解。等他拿到藤妖的金丹,還用懼怕她一個許悠悠嗎?也更不必為許悠悠是否會揭穿他這件事情而提心吊膽。
他聚精會神地看着裴栖寒,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看見裴栖寒身上那惡心的東西爬上來,他大為驚駭,心中對裴栖寒的殺意被恐懼消去大半。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純黑色生動的線條在他皮肉中蜿蜒游走,帶着令人骨顫的危險氣息,看一眼就讓人終生難忘。
裴栖寒仍在暈着,眼眸緊閉,不時會有痛苦的低吟。
“裴栖寒,既然你這麽痛苦,那我就當一回好人,幫幫你這個廢物。”他抄起劍向他斬去,哪知那盤旋在他手背上的黑線猛得沖起,像是要沖出他的皮肉一般。
那黑線果真跳了出來,似長蛇閃電一般迅速沿着他的劍刃攀爬至他的右手,一觸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
遲赫痛呼一聲,疼痛難忍,長劍從手中掉落。
作者有話說:
對悠悠:Biu~,小小的酥麻感靜電
對其他:電焦電麻
雙标玩得真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