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幾人在這裏相見, 難免會有些尴尬,曾經是舊友,如今卻分道揚镳, 形同陌路。
邵雲程武功盡失,按照銅臨山的規矩只能當個打雜的。好在他平日裏對門內的弟子還算不錯, 很是和善, 淪落到這種地步大多人也不曾落井下石,出言嘲諷他的人也不多, 但仍舊有舊敵出言不遜。
那些話,穿過他的耳膜,成了一把匕首, 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心。
見邵雲程朝自己這邊過來,許悠悠本能地攔在裴栖寒的前面,她臉上的笑意消散,身體戒備着。
試劍大會那天, 邵雲程使用的手段不光明,如今他落到這種境地, 更是不知道他會做出些什麽事情來。
何況昨日裴栖寒已經禀明陸息,往後的妖丹他不會再要,整個銅臨山上下都知道了這件事情,許多人面上覺得羞愧不已。
從前面見裴栖寒時,他們低着頭不看他是因為嫉妒, 而現在是因為羞愧。
不過裴栖寒待他們的态度并未改變,冷傲, 視而不見, 目中無人……這還是他。
誤會雖然已經解開, 但不代表從前所造成的傷痛便不存在。許悠悠理解他, 況且裴栖寒也不需要那些人的阿谀奉承。
邵雲程在許悠悠面前停住,他重傷難愈,兩鬓多了好些白發。他仔細地打量着二人,随後對許悠悠陰陽怪氣道:“真是恭喜啊,小師妹。”
許悠悠勉強應下,她視線挪轉,驀然和郭嘉的視線接上。
郭焦看着她欲言又止,在裴栖寒面前,他連一聲小師妹都喊不出口。他們兩人現在成了整個銅臨山最大的笑話,失去了陸息的信任與寵愛,地位尴尬。
許悠悠轉頭對着裴栖寒道:“師兄,我們走吧。”
裴栖寒嗯了一聲,兩人并肩離去。
郭焦追随着許悠悠的背影望了很久,直到被邵雲程輕斥打斷,“還嫌不夠丢人嗎?”
“抱歉,師兄。”郭焦垂下頭,跟在邵雲程的身後默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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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
路上吹熱風,花瓣在半空中飛舞,許悠悠攤開手接住。這花像是落不盡似的,手心裏粉紅色的花朵很是好看。
正巧許悠悠的院子裏缺了這種顏色的花,她興致正濃,便朝着風吹來的方向行去。
不覺人已行至懸崖邊,她這才發現這個花瓣居然是從懸崖底下吹上來的,她蹲下身子,将頭探下去看,懸崖邊上生長這一大片這種特別美麗迷人的花。
許悠悠将自己手中握着的破爛玩意兒放地上,如此豔麗的絕色鮮花,真是讓人忍不住采摘一朵。
它像是有魔力似的,許悠悠看了一眼便想着要擁有。她使勁去夠,可是怎麽也夠不着。
許悠悠的腳步慢慢往前移動,漸漸半個身子都已經伸到了半空中,她一手撐着懸崖邊的碎石,探出去的手臂最後一使勁,手終于要夠上花瓣的時候,崖石松動。
她猛地回頭……
許悠悠和裴栖寒約練習召劍術,後山日三三竿時,裴栖寒還沒能等到她。
他知道許悠悠有賴床的習慣,但此前她從未食言過,裴栖寒思慮過後決定去許悠悠的朝陽居尋人。
若她真是是因為賴床,那他是要罰她的。
朝陽居沒人,裴栖寒皺了眉頭。
裴栖寒正準備往陸息的東陵堂走去,他自己也許沒有發現,自從他沒見到許悠悠,眉頭就沒有舒展開過。
半路上,裴栖寒遇見了一個他十分不想看見的人。
裴栖寒側身準備避過,邵雲程反而從旁邁過一步翻身走到裴栖寒的跟前,故意道:“好久不見。”
裴栖寒無視他。
邵雲程也不惱,他看着裴栖寒的手中幻化出的驚鲵,便笑呵呵說:“你殺不死我的,我雖成為了廢人,可師尊是疼惜我的,他不會允許你殺了我。”
裴栖寒抿唇不言語,他着急找人,不想在此同他浪費時間。
邵雲程冷笑一聲道:“你是要去找許悠悠是吧?”
裴栖寒臉上有了松動,“是你做的?”
“我怎麽敢?我又怎麽能?”他只不過是給許悠悠看見了一種迷幻花而已,這危險的迷幻花恰好生長在懸崖邊。
他親眼目睹許悠悠從懸崖上方落下,他知道許悠悠并沒有學會禦劍之術,她這回死定了。
“你現在過去,說不定還能在懸崖底下找到她的屍體。”他故意挑釁。
裴栖寒臉色瞬間凝住,變得冰寒,他瞥了邵雲程一樣,腳踏驚鲵迅速離去,不曾多言。
邵雲程看着他遠去的身影,輕嗤一聲,心中一種說不清道不清的感覺。
他再一次,看穿了裴栖寒的弱點。
懸崖邊挂着許悠悠衣裙的一角絲綢,他心一凜,禦劍俯沖直下。半空中他才忽然想起許悠悠身上有玲珑镯,應當無事。
他方才真是急昏了頭,他禦劍的速度并沒有降下,他在崖底找了一圈也沒見到想見的人。
頭一次,裴栖寒額頭上起了大汗,他面色沉的吓人,整個崖底被他翻來覆去的搜尋,甚至是連久栖在崖邊各個妖獸的巢穴他都給攪了個天翻地覆,就差将其剖腹看看它們的肚子裏是不是有他要找的姑娘。
烏金西墜,他也還沒有找到許悠悠。
他鐵青着臉上崖,決心再将整個銅臨山翻過來找,午時邵雲程的那番話或許是唬他的……
他最好是!
裴栖寒往朝陽居的方向走,臨近院前,他便見那院子中央有一個活潑的身影,他沒看錯,就是許悠悠。
許悠悠哼次哼次給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嬌花埋土的時候瞥見自己腳邊的鞋履,她當即确定了這人即是裴栖寒。
許悠悠揚起頭來,紅潤的臉頰邊髒兮兮地染着塵泥,她對着裴栖寒甜甜一笑,眼睛如月牙彎,一聲師兄喚得無比甜膩。
還不等許悠悠向裴栖寒介紹自己千辛萬苦搞來的花,裴栖寒陰沉沉的面色使她将自己的話往回咽。
許悠悠有點害怕,這是在她以為兩人的關系轉變後,裴栖寒第一次對她露出這麽吓人的神色。
“師兄,我沒有想失約,我去後山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然後我又去朔雪居找你,去了三次都沒有你的人影,我還以為你是有什麽急事……”她以為裴栖寒是在因她今日的失約生氣。
許悠悠低着頭,沒底氣地小聲解釋:“雖然我是去的有些晚,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個花——”
“站起來說話。”裴栖寒對她道。
許悠悠聽話地站起身,她手上全是泥巴,衣服上也是,但是她渾然不嫌棄髒,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沒心沒肺。
裴栖寒的不高興寫在臉上,他讓她起身後一句話也不說,許悠悠想着逗他高興,就就着自己這幅小花臉對着裴栖寒做了一個鬼臉。
“啊嗚——”她雙手成爪,朝着裴栖寒比劃一下。
見他不為所動,許悠悠長哼一聲,她這個師兄當真是對可愛免疫,故而她只好當個潑皮無賴撒嬌道:“師兄,你怎麽了嘛,這麽兇?”
裴栖寒冷聲道:“你去哪了?”
“我?”許悠悠亮晶晶的眸子眨呀眨,她指着自己在院子裏剛剛種下的花,“師兄,你看這就是我新挖來的寶貝。”
“懸崖邊危險你不知道麽?”裴栖寒的語調有些緊張,加之他猶顯霜寒的臉色,這話落到許悠悠耳朵裏就格外地兇。
許悠悠訝然:“師兄你怎麽知道這花是我從懸崖邊挖上來的?”
她應過來,原來裴栖寒黑着一張臉是在關心自己。
很顯然,她師兄并沒有掌握關心人的正确方式,要不是她心中确信他們兩個的關系已經達到了非常好的地步,不然她真的會懷疑裴栖寒是不是來找她麻煩的。
她想自己往後得找個機會好好教一教裴栖寒怎麽正确的關心別人。
許悠悠對着裴栖寒說着自己在懸崖邊那通奇幻的經歷。
她是掉下了懸崖,在那一瞬間許悠悠捏訣召出自己的佩劍,可是她沒有真真正正的學會禦劍,就在她以為自己真要掉下懸崖死翹翹痛定思痛的時候,忽然懸崖邊上的藤蔓纏住了她下墜的身子,并緩緩将她送上了去。途中,她順手将這株花連根拔起。
許悠悠笑吟吟對裴栖寒道:“師兄,神奇吧。”
她身上确實是有種魔力。
裴栖寒看着許悠悠種下的花,他的神色松散了些,真的無礙便好,他的心豁然松弛下。
他回想這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頓覺失态異常。他已經記不得這是自己第幾次因為許悠悠的事情失态。可是這一次他心中異常的明晰,在聽見許悠悠有危險的那一刻,他确實實實在在得慌了。
或者說,從化靈秘境內出來之後,他的身邊好像已經習慣了有這麽一號人,習慣到了無法失去的程度。
“你知道這是什麽花麽?”
“花?”許悠悠道:“這不就是普通的花麽?”
“這是迷幻花。”他耐心地給許悠悠解釋這花的作用,迷幻花會迷惑人的心智,引誘其陷入危險之地。
許悠悠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她嘀咕着:“這花賀生一定會想要。”
既然是害人的東西,許悠悠打算把它送給賀生,看看他能不能搗鼓出什麽新鮮玩意。
裴栖寒側過頭,沉默不語。
不同于先前他因憂心她而積攢下的沉默地怒氣,他這回是心裏不舒服。
許悠悠向他道謝,裴栖寒沒有回答她的話,默默轉身離去,留給她一個冷淡的背影。
今晚,朔雪居內一夜燈火通明。
次日一早,許悠悠跑過來向裴栖寒練習禦劍,裴栖寒交給她一串鈴铛。
這鈴铛做工實在是緊俏,許悠悠只看一眼便心生歡喜,見裴栖寒要把這精致的小玩意送給自己,許悠悠開心地合不攏嘴。
她有一度甚至想跳進裴栖寒懷裏。
這個人對她好像是格外的與衆不同呢,在秘境中送給她鎮靈玉,現在又給她這個鈴铛,待她還算講義氣。
許悠悠問裴栖寒道:“師兄,這個鈴铛是有什麽特別的功能麽?”
裴栖寒道:“這是示蹤鈴。”
“示蹤鈴?”
“你帶上這個鈴铛,方圓十裏,我能感知到你在哪裏。”
許悠悠驚呼:“這麽神奇!”
不過裴栖寒把這個東西給她,難道是想知道她每時每刻都在哪裏嗎?
“當我想知道你在哪裏的時候,這個鈴铛就會響。”裴栖寒道。
平常時候,将它帶在身上鈴铛不會無故作響,許悠悠用手搖着鈴铛,果然是沒有聲音。
裴栖寒心念一動,鈴铛便叮鈴作響。
“好神奇。”
不過裴栖寒為什麽想知道她每時每刻都在哪裏呢,難不成是因為自己昨日的冒失?會是因為昨日那件事情而心有餘悸麽?他這麽做是真的想在保護她吧?
許悠悠越想越覺得臉熱,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小聲問裴栖寒道:“師兄為什麽想知道我在哪裏?”
她攪着自己的衣角,甚是羞澀。
“你功夫低微,修習劍術切不可偷懶,來日我若不在你身側,你也可以有力自保,不會陷入窠臼脫不了身。”裴栖寒道。
許悠悠說:“可我有玲珑镯。”
“玲珑镯能護你到幾時?”
“哦。”許悠悠撇撇嘴,裴栖寒繞過她的問題不直言,句句拿她修為說事,她就是知道自己多慮,她心裏直呼哀嚎自己真是個傻帽,方才在腦補什呢,真是丢面子。
一天練劍下來,許悠悠好心情也沒了,裴栖寒看見了許悠悠的低萎靡,頓口無言。
待人走後,裴栖寒盯着院門前的竹子發呆,他似乎,真不适合與人相處。
遮遮掩掩,言不達意。
只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邵雲程失去功夫之後和郭焦一道從晴昌塢搬離出來,居于銅臨山的偏僻處,晚間,屋子裏燈火通明,內裏響起争吵聲。
“師兄,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傷害小師妹的麽?”郭焦質問道。
邵雲程今日做的事情他都看見了,他看見是邵雲程利用迷幻花吸引許悠悠的注意,然後将她引到懸崖邊,懸崖那處,邵雲程做過手腳,所以許悠悠才會掉下去。
邵雲程反問:“我做什麽了?你的小師妹她不是安然無恙麽?”
“可是……”郭焦無語凝噎。
邵雲程:“有什麽好可是的。郭焦,你要明白許悠悠從始至終都是裴栖寒那邊的人,她是我們的敵人。你這麽關心她,她的眼裏心裏可曾有過你?她可曾來看過你?愛上一個女人,你什麽時候竟然變得如此軟弱,處處留情。”
他的話恨其不争,郭焦曾經是他最好的幫手,聽話乖順,做事手段肮髒卑鄙,是個實打實的沒有頭腦的壞人。
可是現在,因為有了許悠悠,他周圍一切就都改變了。
郭焦不可置信地看着邵雲程,道:“就算她是向着裴栖寒,可是她還是我們的小師妹啊?師兄你怎麽能狠得下心?”
“你把她當小師妹,她還把你當師兄麽?”邵雲程對郭焦這幅樣子很是不滿,他直言戳破郭焦的傷心事,“我沒記錯的話,那日她就是為了裴栖寒才拿劍指着你。”
“劍都戳在你的心窩子上了,你還拿她當你的小師妹?”邵雲程的嗓音陡然拔高了幾個音調。
郭焦痛苦地閉上眼睛,“一碼歸一碼。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去害她,她剛入銅臨的時候,我們是那麽的和諧……這一切都是裴栖寒的錯。”
說着,他眼中溢滿了恨意。
邵雲程看着他這幅模樣有些可笑,“你別傻了。從始至終,許悠悠的心思都挂在裴栖寒身上,她只是在利用我們。”
“師兄何出此言?”郭焦南不可置信,他記得當初邵雲程也是對許悠悠格外的好,甚至能為了她的任務布下追蹤陣,他難過于為何會成如今怎麽這幅局面。
邵雲程搭着他的肩膀,“師弟,我比你清醒。”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許悠悠和師尊的關系密不可分,所以在她入門時候我幫她說話,在蒼谷的時候我幫她去找裴栖寒,因為這一切都是師尊想要的。”邵雲程道,“在師尊手底下做了這麽多年的事情,師尊的心思我看的最清楚。”
這也就是為什麽邵雲程能夠深得陸息的重用,即使是現在他失去了武功,但總有一天邵雲程相信,他終究會坐上那張自己想要的位置。
郭焦與他的差距便在此。
邵雲程從來都不意氣用事,更不可能輕易的愛上一個人。
郭焦緩過神,低落道:“原來師兄從來都沒有把她當過我們的小師妹。”
“你醒醒吧。許悠悠是不會放棄裴栖寒跟着你的,除非……”他說着眸色一暗,“除非,裴栖寒死了,你說是不是?”
作者有話說:
怎麽會是對可愛免疫,那是因為他特別關心你,特別緊張你,已經笑不出來開心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