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井底
晚上滕錯抱了個椰子坐在基地的屋檐下喝,光從他背後照出來,讓人能看清遠處漆黑的天幕。大海在夜空下毫不停歇地進退在沙灘之上,墨藍色延伸無盡,擁蕩着月的倒影。
有人碰了他的肩,藥膏被遞下來,滕錯接了。藍寶娥站在他身後,很小聲地說:“謝謝。”
“不客氣,”滕錯把藥膏揣兜裏,“酷姐。”
“你......”藍寶娥很不自在,她憋了半天,說:“你不正經。”
滕錯笑了,看着海,說:“你看看這兒誰正經。”
“這話不錯。”有人忽地接話,“誰正經誰傻逼。”
然後人從屋子裏走出來,是受訓的少年之一。這會兒大多數人都回房間了,他卻看着很精神,對滕錯挑了挑眉,說:“你是正經人嗎?”
滕錯讀懂了那個表情,他雙手在口袋裏動了動,但除了那管藍寶娥還回來的藥膏以外什麽也沒摸到。他在心裏罵了聲,問:“你哪位?”
“于行,”少年咧嘴露出黃牙,“我認識你,你叫滕錯。”
滕錯笑了一下,從臺階上站起了身。
于行說:“我比你大。”
滕錯跺了跺有點兒麻的腳,“嗯”了一聲。
于行靠近了點兒,說:“叫聲哥哥來聽吧。”
他這樣說話,目的是什麽就已經很清晰了。藍寶娥也變了臉色,她還腫着眼,也不說話,過來想拉着滕錯離開。
“操,你幹嘛?”于行身材高大,長得也兇悍,藍寶娥和滕錯加起來都不一定是他的個頭兒。他揮臂推開了藍寶娥,說:“一個小娘們兒也敢管我的事,有多遠滾多遠!”
他提了一下褲子,讓人看清了他在陰影裏的動作,徹底地露了猥瑣。他甚至很嚣張地沒停,一邊走近了滕錯,問:“小寶貝兒,到這兒這麽多天無聊了吧?哥哥帶你去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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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伸了只手過來攬滕錯的肩,滕錯躲了一下,他就已經面露猙獰。屋檐下拐角的地方還站着幾個人,都是平時跟着于行的。
“想好了嗎?”于行半威脅半引誘地說,“要不要跟着哥哥去快活。”
滕錯在轉臉間就已經變了神情,擡眼去看于行的時候瞳孔在昏暗裏透出一股子脆弱的氣息。他頭發又長長了不少,都快到肩胛骨了。晚風拖着烏黑的發,恰好好處地從于行面前掃了過去。
藍寶娥要上前,被那幾個男孩攔住了。她要喊聲,周圍的男孩就要伸手去捂,還有人都架住了藍寶娥的胳膊。滕錯冷冷地看了過去,對她說:“不要多管閑事。”
他這麽識相,于行滿意極了。他從見到滕錯第一天起就盯緊了這塊肥肉,這裏的生活無趣至極,他已經等不及要下嘴了。
“過來吧。”滕錯握住了于行的手腕,輕輕地挑了眉峰,笑得非常暧昧。他的明眸皓齒裏摻了甜膩,就連聲音也是。
他輕輕地拉了拉于行,說:“讓我們到更暗的地方去,就我們倆。”
于行簡直要溺斃在這樣的邀請裏,他跟着滕錯走向海邊的椰子樹。
滕錯背靠大樹坐下了,于行在他面前蹲身,一只手還在褲子裏。他用另一只手擡起滕錯的臉,然後湊過去作勢要親。
“別着急,”滕錯略帶扭捏地後退,輕聲說,“讓我先來幫你......”
他眼梢似揚非揚地給了于行一瞥,就讓人軟了骨頭,然後他靈巧地把于行的手拿了出來。
于行開始拉他的夾克,滕錯已經無處躲藏,于是笨拙地握于行的手腕,看上去可憐極了。這樣的拘謹和生澀大大挑戰着于行的理智,他僅憑着視覺就已經食髓知味,于是他的熱情加劇起來,不斷催促着滕錯。
“來,”他低聲說,“給你嘗嘗哥哥的味道。”
然而等待他的是無可比拟的劇痛,原本半埋在樹下白沙裏的石頭被滕錯緊握在手中,在他脫下褲子的那一刻狠狠地砸下來。
“你幹什麽!”于行想要後退,卻因為先前那一下而失了力氣跪倒在地。他伸手想掐滕錯的脖子,手臂有力,但滕錯不退反進,猛地撲過去,抓住了他先前那只滑動快感的手。
“你......”于行疼得失聲,人都有點兒傻了。他閉了嘴,滕錯不依不饒,舉起石塊一下又一下地砸下來。
慘叫聲震響海灘,石塊的砸擊不斷。基地探照燈轉過來,如同白晝的光亮照出猙獰血腥的場面,于行痛苦地抽搐着,手掌和下身都已經血肉模糊,滕錯跪坐在他身側,臉上眼裏都被血染紅了,綻在雪白的肌膚上,而他竟然還甜魅地笑了起來。
石塊邊沿鋒利,于行的幾根手指已經被砸爛了,無名指幾乎連根斷掉。他抱着手腕,無措又悲怒地凄厲大叫。滕錯扔開石塊,被于行的痛苦取悅了。
細弱的手指陷入沙子裏,撈起了從于行手上掉下來的爛肉。
滕錯笑着,把肉塞進了于行的嘴裏。
“來,”他聲音微啞,誘惑地說,“給你嘗嘗你自己的味道。”
于行又吐又哭,一陣陣地發嘔。他舌上腥臭,口齒不清,在驚懼裏勉強出聲,說:“你......瘋、瘋......啊......滾開!滾開!你這個......”
瘋子。
瘋子!
***
當滕錯被從于行身邊被拉開的時候,于行已經失去了意識,殷紅從他殘存的手和腰間流出來,滲濕了白沙。
滕錯褪去了狎昵媚惑的皮,露出底下兇狠嗜血的肉。月輝照亮了他染血的臉,他被拉扯在雙臂,仍然俯下身,往于行臉上吐了唾沫。
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不容抵賴,于行猥瑣挑釁在先,但被滕錯打得半殘也是事實。塵先生沒有插手,他站在二樓露臺看完了正常慘劇,轉身回去,沒有留話。
于是教官秉公處理,于行的懲罰得醒了以後再說,滕錯是逃不開的。塵先生可以對他另眼相看,這不代表他得以不守規矩。
花園囚禁和關人禁閉的方式很獨特,基地後院有口深井,裏面并沒有水,井口直徑将近兩米。把人放下去,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逃脫。
“在底下好好反省,”教官對滕錯兇神惡煞,“學會了怎麽做人再上來。”
“那很不巧,學不會。”滕錯在黑暗裏仰頭看他,笑嘻嘻地說:“人這個東西,我做不了。”
井底都是堅硬的沙石,滕錯背靠着井壁坐,伸展開腿,長久地仰着頭。夜空中群星耀眼,但他只能看到井口圍出的那一片天,連月亮都被隔絕在外,角度不對,他看不到。
滕錯被關在井底很多天,期間沒有人來,甚至連人經過的腳步聲也沒有。他在日夜交替裏熬着時間,唯一可做的事,除了望天以外,就是用指甲去摳井壁。
從第六天開始,他終于明白這種囚禁方式的可怕,被限制的空間、對時間的迷茫、無限的寂靜、饑餓以及逐漸失去的希望都在挑戰人的意志。然而最可怕的一個人在這樣的監禁裏生出的想法,井底是個奇妙的位置,并不完全被封閉,上方露出的天永遠吊着人的精神。明白自身的渺小是件絕望的事,可看不可觸的光最終也成為了一種折磨。
滕錯在狹小昏暗裏靜聽着自己的心跳,井壁上的某個位置被照亮成金色,他就知道這是到了黃昏的時候。四周很快陷入深色,滕錯擡頭望着天,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管窺蠡測的含義。
不僅是此時此刻,還有他的決定和他的未來。
妖魅的皮和暴虐的肉都消失了,他只剩下傷痕累累的骨。
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麽,他的出生和存在是否會有意義,他還想想問,他為什麽活着?
因為貪生怕死嗎。
在那場漸疾的春雨裏,他手握染了血的刀,知道自己已經站在必敗的位置。他并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但他在面對污穢而無望的前路時,卻沒有了解自己。
從夜總會追出來的保镖朝他喊的那句話——“有本事你就真寧死不屈”——成為空洞井中的無盡回響。
那一晚的刀尖為什麽沒有對準自己的胸口,刺下去就一了百了,還落得剛烈幹淨,他為什麽沒有那麽做。
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我想活......我不想死......我怕死......我怕。”滕錯像是被逼迫審訊,已經瀕臨崩潰。他張開幹涸的雙唇,聽到自己喉嚨裏溢出破碎的聲。他用前額抵着井壁,開始一下下地撞擊,說:“因為我想活......”
也許他從出生起就帶着罪惡的天賦,他可以淡漠并且坦然地接受親人的死亡,被扒得一絲不挂也不會真的感到羞恥,他拿着刀刺同學的肩膀捅穿富翁的臉,以那樣的方式懲罰報複于行,他只覺得爽。
他殺死那個背叛了塵先生的毒販,不管出于什麽原因,別無選擇也好,那人本來就該死也罷,他都沒有任何感受。島上的生活是會改變人的,對于道德和禮法的認知被嚴重削弱,滕錯自己知道,他已經變得毫無波瀾。
在深埋地下的井底,他終于有時間回味他的第一次殺人。在開槍的那一瞬間,有種原本就脫了缰游走在胸腔裏的東西徹底被釋放。
冷血的、殘忍的、痛快的本性。
那他到底在堅持什麽?他加入花園,從一開始就帶着毀滅的目的,這是為什麽,為什麽不妥協,他心底的堅守到底是什麽。他什麽都想不明白,也什麽都看不清。
窸嗦聲從頭頂傳來,滕錯沒有擡臉。井沿上傳來一聲“喂”,有人問:“你是誰?”
這一聲不高,但聽上去非常稚嫩。滕錯抵着額轉了轉臉,皮膚火辣辣地疼。
井邊出現了人,似乎坐在什麽東西上,穿着件雪白的襯衫,整個上身都探了出來,身形消瘦得厲害,上看去年紀不大。少年逆着月光,一動不動地盯着滕錯。
兩個人一上一下地對望,目光穿過深井相接碰撞,都有一瞬間的失神。
極其蒼白的皮膚,線條柔和的臉,勾翹生媚的眼。
他們仿佛在照鏡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