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從警視廳的大門內走出一個穿着西裝,打着青色領帶的男人。

男人今天少有地能夠提前下班,于是他決定去接在俱樂部上課的女兒。

他經過了一家新開的蛋糕店,店內正在開業酬賓,蜂蜜和黃油的柔軟香氣吸引了無數路人,也包括了這個男人。

他想起女兒為了保持身材,最近被老師勒令禁止甜食,整天悶悶不樂的事,忍不住笑起來,笑着笑着,腳步就走進了這個甜甜的店。

被奶油和巧克力裝點的蛋糕女兒可能還不敢吃,但一盒看上去輕巧的糖霜餅幹卻很不錯。

雪白的糖霜淺淺地鋪了一層,做成小人形狀的餅幹酥黃噴香,用來解饞剛剛好。

他掏錢買了一盒,店員用粉紅色的緞帶紮起蝴蝶結,西裝革履的男人就這麽把糖霜餅幹捧在手心裏,仿佛捧着他的小公主。

“爸爸!”

下課的時候,孩子們都像出巢的鳥兒叽叽喳喳地飛向家長,他看着蹦蹦跳跳跑過來的女兒把糖霜餅幹背到身後。

“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是甜點哦。”

女兒已經到他胸口那麽高,有了自己的小脾氣,但還是很親近這個平時不稱職的父親。

她在路上小心翼翼地品嘗這來之不易的甜食,一邊和他彙報着最近學的新東西。

“我又贏了哦,雖然對方比我高那麽多!”

“我的女兒就是最棒的!”

“那、那是當然的了!……我會更加努力的。”

天色近黃昏,烏雲卷卷,當風從前方吹來,身為警察,男人敏銳地嗅出了不對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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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還有揮之不去的硝/煙味。

而且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砰!”一聲槍響,男人立刻捂住女兒的耳朵,抱着她翻滾到最近的掩體背後。

接連不斷的射擊聲響起,他意識到這大概率是一場雅庫紮之間的火拼!而最近這片地區上的兩個雅庫紮确實有不對付的傳言,沒想到這麽早就爆發了……男人冷靜觀察着局勢,雙方都持有槍/械,這條巷子不算偏僻,但好在槍響聲提醒了路過的人,一般市民都已經離得遠遠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交火現場卻像長了腳一樣往他這裏靠近。

最近的警局在兩公裏外,而現在是下班的高峰時期,要等到警車的支援,至少也要十幾分鐘。

因為是正式下班的緣故,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大腦迅速運轉,但他目光突然凝固。

——火拼的現場,居然出現了一個小男孩。

“……對,像這樣,把耳朵捂緊,”男人慢慢松開手,“待會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懂嗎?”

女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眶裏立刻盈滿了淚水。

“爸爸……”

“乖,爸爸馬上就會回來。”他深吸一口氣,空氣裏濕氣很重,天色更是黑得不正常,像是馬上就要下起瓢潑大雨。

沒想到這樣的臺詞也會出現在他身上。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預感,離開前,他還是狠狠抱了一下女兒,也不管捂緊耳朵的她聽不聽得到。

“楓醬,爸爸永遠愛你,還有媽媽。”

雨落了下來,不是預想中的瓢潑大雨,而是細細密密的雨幕,像是綴了珠子的簾,擋住了人的視線。

男人是謹慎的,也是經驗豐富的,但當他悄悄走到吓得動不了的男孩身旁時,卻被像是背後長眼睛的雅庫紮發現!

“哈哈哈,等的就是你!”

漆黑的槍口頂住男孩的頭,走出來的陌生男人叼着剩下半截的煙,一抖,深雪色的煙灰掉到男孩的頭頂,但男孩一動不敢動。

“救救我……”細若蚊蠅的聲音從咽喉裏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種地方來的,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他只是出于本能地向着哪怕一絲的希望求救。

“一個無辜的孩子,還有一個曾經的卧底,誰的命更重要,不言而喻吧?”

陌生男人手上用力,男孩踉跄着往前。

他比楓的年紀還要小些,也許才剛剛識字讀書,黑色的頭發被雨水打濕,一縷一縷地緊貼着臉。

轟隆隆——

“男人選擇救下小男孩,作為代價……”楓正說着,外面閃過一道慘白的樹狀巨雷,映得她面無血色,雷聲下,她的聲音也變得微弱,但依舊清晰地傳到景光耳中,“他一共被捅了十八刀,子彈貫穿傷六處,命懸一線,但是雅庫紮卻不讓他立刻死亡。”

說到這段的時候,楓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來的。

“女孩和她的母親在急救室等待了十八個小時,但最後……還是沒等來綠燈。”

她轉身看向外面唰啦啦落下的雨,雨點順着風吹進來,打到臉上分外冰涼,但這樣的溫度卻讓她感到輕松些許。

那天的她也是這樣,身上已經濕透了,但還是能感受到一點一滴的水順着臉頰往下流……但是她不能出聲,甚至,要帶着被救下的小男孩躲在逼仄的角落裏。

那個掩體是個廢棄的沙發,裏面的彈簧和海綿都已經被掏空,她拉着被放開後慌不擇路的小男孩躲了進去,松開了捂住耳朵的手,轉而死死擋在小男孩的耳邊眼前。

她要代替爸爸保護好男孩。

當時的楓腦子裏只有這一個想法。

窗忽然被關上,細細涼涼的雨絲被攔住,景光的手堅定地按在窗沿上:“楓……”

他擔憂地看向愣神的少女,眉頭微微蹙起。

“啊抱歉,我說到哪裏了……?”

“不要再說了——”

“不,”楓仰頭,露出一個笑,“我說過,你會喜歡這個故事的,這不是結局。”

“幾年過去,女孩一度成為不良少女——咳,”楓接過景光的手帕,随手在臉上糊了糊,把水汽都擦幹,“但也托福,在某一天,她得到一條線報。”

“當年的雅庫紮——她父親在她出生之前卧底過,後來設計殺害男人的那個,有一份重要的賬本存放在某個寫字樓。雅庫紮一年前已經轉為明面上的合法公司,但在大衆面前展示的賬本其實是另一套。”

“沒錯,就是陰陽賬本。暗處的賬本裏記載了違法的政/治獻金、偷/稅/漏/稅等記錄,只要拿到賬本——就可以讓洗白的雅庫紮全面倒臺。”

景光想起了幾天前,楓摸着鼻子告訴他們,單挑雅庫紮的傳言也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想來就是這一部分了。

楓停頓了一會,望着外面連綿的雨霧,“在一些……朋友的幫助下,她拿到了賬本,付出了一點小小的代價,當然。”

“但是她終于得償所願了不是嗎?她會放下那個血色的黃昏,以自己的意志,一直一直往前奔跑,朝着她想要的未來。”

楓将手帕還給景光,笑得眉眼彎彎,月牙似的眼裏似乎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這個結局不錯吧?”

“……嗯,”景光沒法搖頭,他只能搭上那只拿着手帕的纖細雙手,“很不錯。”

楓的手就像她的人一樣,永遠帶着篝火般溫暖的熱度,即使是在這冰涼的雨夜。

“這個故事裏的女孩和男人……”他略微上調的鳳眼裏帶着潋滟的光,直直地盯向楓。

但他的話卻被少女豎起的食指截斷了。

“噓,”她說,“我們都有不能點破的事,不是嗎?”

楓笑起來有一顆小小的虎牙,眉頭上挑:“除非你已經想好要告訴我……們?”

景光洩氣聳肩:“好吧,我還真是輸給你了。”

“說起來雨越來越大了啊——”楓鼓起臉頰看向窗外,“景光你帶傘了嗎?”

“哎?沒有,”景光也有些詫愕,而且他想起,楓剛剛在這沒蓋東西在室外睡了一會,顯然不能再淋雨,“要不你披我的……”

他打算把外套脫下,一轉頭,卻被楓吓到——

“呃,你不會是?”

楓扛着被堆在角落的木板桌:“沒錯,景光你也進來吧!正好幫我分擔一下!”

這原本是雙人桌,兩個人在裏面躲雨可以說是剛剛好。

鬼使神差地,景光居然覺得這個提議可行性挺高的,尤其當楓布靈布靈地眨眨眼,滿臉正氣地讓他幫忙。

回過神來,他已經和楓在雙人桌下了。

“喲西,出發——”

兩人都跑進雨幕中後,電話上的“通話中”才漸漸暗了下去。

回到宿舍,楓先是打了個噴嚏,然後悶頭倒在了有些硬的床板上。

頭好漲……剛洗完澡就在室外睡覺,又淋了雨,體質再好,也經不住這麽造。

摸索着給自己蓋上被子,楓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夢裏也在下雨。

她發現自己似乎回到了那天——

取到賬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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