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人靠得很近,在段長珂垂眼看着那支筆的間隙,方臨聞到一點對方身上的氣味。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主動這麽做,他一邊緊張,卻一邊想做些這樣的事,來表現自己的雲淡風輕、毫不在意。

這段關系本就該這樣。

段長珂沒立刻回答,方臨便有些尴尬,咬着唇退開一步。

他站在落地窗前把煙抽完,這才走到方臨面前。

段長珂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問:“你跟公司的合約什麽時候結束?”

方臨愣愣,沒想到他換了話題,但還是如實道:“還有将近一個月。”

“你要是想直接過來,明天我再讓公司拟一個藝人合同,條款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段長珂說。

“不……不必了。”方臨有點忐忑,“我就等到公司跟我到了時間自然解約就好了。沒必要多花……”

“除了剛拿到的角色,你接下來還有工作麽?”段長珂忽然問。

原本是有的,就是公司發現他接了這個戲,臨時湊出來的,不過已經被他拒絕了。

方臨很誠實地搖頭。

“不用付違約金,就幾周而已。”段長珂說得很篤定,“你這幾天就可以跟公司交涉,說自己沒有續約欲望,步驟不複雜。”

方臨擡起頭看着他,有些不解。

對方不是對家公司的人麽,怎麽對自己這邊的公司運轉這麽清楚。

不過這種已經不是他該操心的事了,他沒多問,說:“好。”

“方臨。”段長珂忽然叫他名字,說,“這麽聽話的麽。”

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段長珂的公寓有一個很大的露臺,夕陽照進來,把外面的綠植都裹上溫柔的橙色絨毛。

這裏的地段和層高都足夠好,透過落地窗望過去,能看到變得很小的半座城市。

方臨從前覺得自己對任何一座城市都沒什麽歸屬感。

這座城市的節奏太快了,他只能一直一直跑,卻總要擔心自己被落下。

他聽見這句話後看着段長珂,也看向他身後随着夕陽一點一點慢下來的,熙熙攘攘錯落着的萬家燈火。

“啊。”他發了一下呆,才沒什麽意義地應了一個單音節。

被段長珂這麽一打斷,方臨最開始的問題就被遮了過去。

“行了,回去吧。”段長珂一只手撐在窗前,轉身對方臨說,“我叫司機送你。”

他立刻搖搖頭:“不用。”

“怎麽,怕被人看到麽。”段長珂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也行,随你。”

“過幾天簽藝人合同的時候我再叫你過來吧。”

段長珂從這座城市明明滅滅的煙火氣裏走出來,打開了燈。

方臨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問。

怎麽就突然就讓自己走了,他們不是……

“好。”

他看見段長珂單手解了領帶,随意地搭在沙發上,扯了扯衣領。

沒了領帶的束縛,他身上的散漫感又多了幾分,露出喉結和一小片膚色健康的肌膚。

好像簽不簽這個協議,對他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方臨所希望的也是如此。

距離進組還有一段時間,劇本圍讀還沒開始,又因為方臨是男三號,劇組根據角色劇本把演職員分成AB兩組,方臨基本跟的是B組,戲份不多,因此比其他人時間都要充裕一些。

他在家裏休息了三天,誰都沒見,也沒跟誰說話。

說是閉門思過也不算,只是莫名地想逃避幾天。

方臨記性很好,回想了一下這些天的事。

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出事的。

所謂運氣差了做什麽事都點背,那天他渾渾噩噩從醫院出來,只是走神了一秒,意外就發生了。

世界上意外千千萬萬,他也不過是剛好撞上而已。

但從他試鏡結束、推開酒店門那一天開始,所有他原本經歷過一次的人生就完全改變了。

這樣好像也沒什麽問題,至少都是好事。

所以遇上段長珂應該也是一個意外。

等他第四天從家裏出來時,就直接去了公司。

他先是聯系了夏奇,直說了自己沒有續約欲望,對方說你終于想明白了,然後說自己辭呈都交了,就等他這句話。

晖曜的大樓還是跟以前一樣恢弘地坐落着,他卻不再感到有壓迫感了。

在了解到他并不想續約後,公司果然沒多為難他,大概也覺得他不能提供多少價值了,不如明面上和和氣氣分道揚镳,雙方都不難看。

手續辦得很快,基本沒有人為難他,也沒人關心他以後會去哪裏。

大概晖曜覺得紅一種玄學,也覺得方臨即使離開這裏也不會有什麽更好的發展。

畢竟圈外人看着總覺得這裏光鮮亮麗,卻不會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陷落在泥沼裏,怎麽努力也不會被人察覺。

除此之外,陶樂是最開心的一個。

他主動過來幫方臨收拾東西,一邊催促:“快快快,咱們快找下家,啊啊啊我的臨要紅了!我好激動!”

方臨斜眼看他,有些話暫時開不了口,但還是選擇性地提了一下:“不用找了。”

“啊?”

“我去海林了。”

“???”

陶樂瞬間瞪大眼。

“你那天在休息室跟段總直說了?!他沒為難你吧!”

“……”方臨有些無奈,“倒也沒有。”

“好夢幻。”

“怎麽就夢幻了?”方臨道,“不過我确實主動提了這件事,所以……”

“不對吧,”陶樂搖搖頭,開始認真分析,“段長珂剛接手旗下海林的時候還是很轟動的,當時各種雜志不都在寫麽。

“我當時翻看了不少,包括各種七七八八的文章,他是真沒什麽花邊新聞,更別說什麽喜好男色這種不着邊際的小道消息了……”陶樂興奮地過來盯着方臨看,“臨啊,雖然我覺得你長得特別好看,我特別希望你紅。”

方臨挑挑眉,等他的下一句話。

“但是吧,因為你,讓段總突然改變取向一下子沖冠一怒為紅顏從此君王不早朝……”

“?”他沒等陶樂說完,就被這一串奇怪的修飾打斷,“你高考語文及格沒有?”

“啊,及格了,我數學還考了一百四呢,”陶樂絲毫沒覺得有哪裏不妥,繼續補完,“……也不至于啊。”

什麽至不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至不至于。

段長珂的态度有些游離,有時候方臨覺得他真的像陶樂說的活菩薩一樣,各種雪中送炭,可當他咬牙告訴自己“這沒什麽大不了”然後簽下對方的看上去十分正經的合同以後,對方就又淡淡抽身,沒有下一步動作了。

方臨想不通,但他是受益者,最後只能瞥了陶樂一眼,說:“可能人家喜歡精準扶貧吧。”

“不愧是新一代傑出青年,令人肅然起敬的企業家。”

“……”

怎麽說呢……其實也不完全是錯的。

他手續辦完,在第二天接到了段長珂的電話。

對方這次沒讓他來自己公寓,大概是工作很忙,直接讓他來了海林的大樓。

方臨以為自己會在海林大樓遇見不少同行,結果剛到樓下,段長珂就讓秘書帶他上來,完全沒有走一般員工的通道,更是一個眼熟的人都沒遇到。

段長珂的秘書叫賀聰,看見方臨很熱情地叫他“方先生”,恭敬地請他去了33層。

賀聰看上去就是個很機靈聰明的人,不該問的絕對不多問,在帶他進了辦公室後還很貼心地關上了門。

方臨現在不知道段長珂身邊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對,他連是什麽關系都不知道。

段長珂到現在也沒有回答他。

段長珂的辦公室很大,是複式的,方臨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簽文件,見他來了便放下筆,把另一份合同放在他面前。

一切跟當時在他公寓時有幾分相似。

方臨其實沒有很仔細看合同——反正都把自己賣了,藝人合同這種東西,臨到這種節骨眼,也不太重要。

他很快地浏覽完一遍,在所有需要自己簽字的地方都寫上名字:“段總,都好了。”

“嗯。”段長珂應了一聲。

他站起身點了一支煙,對他說:“過來。”

方臨便走過去,聽見段長珂說了一句跟那天差不多的話。

“這麽聽話。”

天氣還是很熱,來的時候沒喝水,他覺得自己喉嚨有些幹:“……嗯。”

“段總。”他開口,聲音帶了一點啞。

“我上次問您,我們間到底是什麽關系。”方臨看着他,“我還是想知道。”

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

“這麽想知道?”他把煙灰彈掉,段長珂好像總擅長四兩撥千斤地回答問題,或者反問,“你想我們是什麽關系?”

段長珂今天穿得簡單,只一件黑色襯衫,把他的身形勾勒得很好。

他就是所有人羨慕的天生優越的人,從一出生起就站在金字塔頂。

他受過最好的教育、擁有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

而他現在卻悠閑地站在自己面前,問自己,想要什麽關系。

方臨深吸一口氣,看似是選擇,可他知道自己其實條件平平,連跟段長珂談判的籌碼也不可能有。

他眼睛很亮,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我以為,我們就是……那種關系。”

“是嗎。”段長珂垂下手指,方臨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味。意有所指地重複,“那種關系。”

“方臨,”片刻後,像是為了落實他的話,段長珂問,“你接過吻麽?”

方臨沒有回答,只低頭看着段長珂的手。

他一直覺得段長珂的很多問題不像問題,而是一種蠱惑,或者試探。

他不知道對方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也不知道怎樣的關系才是最符合他們兩人此刻的境遇。

但再壞也壞不到哪去,更沒什麽大不了。

也說不上沖動,只是想要真的确認這種關系一般,方臨一咬牙——

下一秒,他猛地不管不顧湊近了,一言不發地搶過段長珂手裏抽了一半的煙。

他接過來,動作生澀地吸了一口,又努力老練地把煙圈吐出來。

“……現在接過了。”

方臨沒擡頭,說道。

段長珂垂眼看他。

方臨又擡起手指吸了第二口,這才定定地與他對視。

動作裏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來是這樣。”

段長珂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然後微微俯身,兩人四目相對的距離更近了。

他的手指捏上了方臨的脖頸。

“這樣嗎?”

方臨血液都要凝固了,肌肉也不自覺地繃緊,卻沒有一丁點退縮或者反悔的意思。

想是一回事,等感覺到對方指腹灼熱的溫度,又是另一回事。

他指尖還夾着煙,嘴唇上還有一點濕潤的觸感,還包着一口沒能吐出去的煙霧。

他本來就不太會抽煙,這一下突然有點慌亂,下意識咽了下去。

還好段長珂的煙味道并不沖,方臨這才沒咳出來。

“你想知道我們的關系,還搶我了的煙。”方臨聽見段長珂開了口,沒了初見時的那種淩厲。

他很緊張,卻想努力掩蓋住這種緊張。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掩飾自己上了,因此他沒能注意到段長珂語氣裏一點極淺的、帶了一點喟嘆味道的笑意,只感覺到一陣溫暖覆了上來。

段長珂的手很熱,卻只是放在方臨幹淨柔軟的頭發上,很輕地揉了揉。

“你問我這麽多……”段長珂手掌很大,但動作卻不重,“結果碰也不讓碰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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