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槿玺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只與他們的腰部齊平。

“怎麽?需要哥哥抱着你逛嗎?”眼角掃到小丫頭怪異的表情,還道是她瞧不到周的街景,齊琛好心地提議。

“不—用!”未免你們兄弟倆一下子吃下太多的豆腐,造成消化不良,她還是決定自個兒走。好在現下的辰光不算街市旺季,晌午時分的大街,已然沒有早夜市時的熙熙攘攘繁。

這樣稀疏零散的街頭,最适合她這樣的人:并不是為了采買,只是單純地為了閑逛。

對于中國北京最熱鬧最繁華的商業街——前門大街,林槿玺是有印象的。只不過,如今橫亘在她眼前的這條似是而非的前門大街,并非是留在她印象裏的那條極具現代化氣息的商業街了。

歸根結底,現在的她,并不是在現代的北京城,而是身處康熙朝的北京城。

差別大了去了!林槿玺暗自輕嘆。

不過也就哀怨了沒幾秒,随後再度收拾起有些沮喪又有些混亂的心情,回複其剛出府時的興高采烈。

确實,她該高興的。至少,她沒有被那個該殺千刀的地獄使者丢到某處山外依然是大山的旮旯頭裏,這算不算是她不幸中的萬幸?

甩甩頭,催着小丫鬟與小心謹慎地跟在她身前身後以防她跌跟頭的兩個可并列排入二十孝的好哥哥,開始她來到康熙朝後的第一次逛游活動——前門大街一日游。

嚴格說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随便宜娘上福塔寺進香,回來時就是在前門大街落的腳用的膳。只不過,那次她是坐在馬車裏掀着簾子偷瞄,現下則是邁着兩條小粗腿,光明正大地近距離賞玩。

兩相比較,感觸是大大滴不同呀!

“從這裏一直往南,直到天橋,就是整條正陽門大街了。街兩側的各大胡同裏,還有大型專一的集市。瞧,東頭有肉市街、魚市街、果子鋪、布莊……西頭有糧店、珠寶玉器行……”齊恪見槿玺饒有興趣地東瞧西望,于是仔細解說起來。在他的潛意識裏,覺得五歲的妹妹,出來了解一番府外的世界也是好的。

“哦……”槿玺點點頭,聽得很仔細。雖然後世那條前門大街,她曾陪着嗜好古玩珍藏的莫永絮走過好幾遍。不過,與現在的格局大相徑庭。為了日後游逛方便,齊恪的解說她一一記在心裏。

“妹妹,可有什麽喜歡的?與哥哥說,哥哥買給你。”齊琛見林槿玺只一味兒地觀賞,并沒如其他同齡的小丫頭一樣鑽到攤鋪前去淘些喜歡的玩意兒,還道是她不好意思呢,于是邊說拍着胸脯保證。

哪曉得人家是對小丫頭把玩的梳子、發帶、紮繩之類的小玩意兒絲毫不稀罕。

“好。”林槿玺聞言眯笑着點點頭,既然兄長這麽說,她自然是不客氣了。只要他屆時不會掏不出銀子哭鼻子就好。

013 試探與烤鴨

“妹……妹妹……”齊琛深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盯着招牌上龍飛鳳舞的店鋪名——“琉璃軒”。

老天!她……他年僅五歲的妹妹槿玺,竟然相中了這裏頭的一面鏡子。一面只有她手掌大、柳木鑲邊、卻要價十兩銀子的玻璃鏡!

十兩唉!他與大哥每月的零用加起來也不過就二兩。可這個小丫頭,一開口就要十兩。讓他情何以堪嘛!

可話又是他親口說的:讓她随意挑,一旦有相中的,他送她……

問題是,他哪裏想得到,一個不過五歲的小丫頭,竟然會相中這麽昂貴又沒什麽大用的玻璃鏡做禮物。

還以為所有如她這般年紀的小丫頭,都只熱衷于街頭雜貨鋪裏賣的那些五顏六色又極其廉價的緞帶頭繩、柳木篦子……

是他的失策!不該将話說得這麽滿!

現下如何是好?

“哥哥,我就要這個!這個照得見我的臉,不像家裏的鏡子,那麽模糊!”槿玺佯裝舍不得地捧着“琉璃軒”裏僅存的這把玻璃小手鏡,笑眯眯地望着齊琛。

玻璃鏡耶!逛遍前門大街,唯一入了她眼、可以借以憑吊現代生活的精神寄托。無論如何,她要将它拿下!

十兩!

據說他便宜爹一年的俸銀是一百八十兩,平均下來,月入十五兩,她這一買,就要花去她便宜爹大半個月的俸銀。

齊琛聽完她非要不可的理由,忍不住直翻白眼。

廢話!家裏的銅鏡,才值多少錢!這麽小一枚玻璃鏡,足夠買下家裏大大小小所有的銅鏡還有餘呢!

“玺兒,要不……”齊恪接收到弟弟遞來的求助眼神,輕嘆了口氣,出聲欲勸。

“小姑娘,可是相中了這面手鏡?”

得到看店小厮的彙報後,“琉璃軒”的大掌櫃從櫃臺後繞出來,撫着飄至前襟的花白胡須,笑着朝槿玺确認。

“是呀。老爺爺,可否便宜些。瞧,我與哥哥們身上就剩這麽多銀子了……”槿玺一聽,頓覺有戲,立即翻出末兒遞上來的荷包,一股腦兒倒出裏頭的兩綻小紋銀,仰頭望向掌櫃,眼裏盛着滿滿的渴望。快答應,快答應!二兩銀子賣了她吧。

“好說!”掌櫃笑眯眯地點點頭,這枚鏡子是一個客人放在他店裏寄賣的。擱了都快十年了,這才碰上個願意讨價還價的。

雖然一下子就還去他八兩銀子,不過,那個客人也說了,只要有人在看到“十兩”的标價後還願意買,他就願意賣。無論最後成交的是什麽價。

咦?這麽爽快!那“十兩”的标價莫非是用來宰肥羊的?

槿玺狐疑地瞅了眼白胡子掌櫃,付了銀子後,接過這面玻璃手鏡。翻來覆去地仔細瞧了好幾遍,才确信鏡子的的确确是用貨真價實的鍍銀玻璃制成的,雖不及後世的玻璃鏡來得清晰精致,卻也相當不錯了。畢竟,這裏是三百多年前的大清朝,她不該吹毛求疵的。

直至走出“琉璃軒”大門,齊恪齊琛兩兄弟才回過神。

瞥了眼正傻兮兮地把捧着剛到手的玻璃鏡把玩的妹妹,心下忍不住暗嘆:她這還價的水準也忒高了。撈出丫鬟荷包裏的二兩銀子,就說是他們四人身上的全部家當。更詭異的是,那個白胡子掌櫃,居然也會聽信她的說辭,要價十兩的玻璃鏡,一瞬間就貶值為二兩。

是誰說的這“琉璃軒”不挂虛價不給議價的?他們尾随着毫無貴賤意識的妹妹,大着膽子頭一遭踏入這“琉璃軒”,就見識了一幕一口氣砍掉八兩大銀的讨價還價。主角之一還是他們這個方才五歲的妹妹。

這一上一下的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兄弟倆唏噓不已。

末兒則掂了掂一下子就被用罄的空荷包,面色為難地看了看對銀兩物價毫無概念的格格,心下焦灼不已:這下子,可怎麽回去向福晉交代呀!那二兩銀子,可是福晉交由自己保管、專給格格買點心果子的幾個月零用呢。

“收着。”這廂正思索着要不要提醒格格,那廂就見齊恪遞過來二兩銀子,這是他與齊琛最近幾個月積蓄下來的零用。既是答應要買禮物送槿玺,就不會食言。

“這……少爺……”末兒吶吶地低喚,不知該不該伸手接下。

“既是哥哥們的心意,就收下吧。你也不想讓額娘生氣,對不對?”槿玺朝末兒眨眨眼,笑嘻嘻地勸道。

聽得齊恪齊琛兩兄弟一陣無語。感情她是早想好了要拿他們的零用來抵她的漏洞了?

“妹妹,還要逛嗎?”齊琛顫着小心肝兒弱弱地問。

“當然啦。不是說用了午膳再回去嗎?”槿玺調皮地咧咧嘴,別忘了還有午膳呀,親愛的哥哥們!今天不将你們的荷包榨盡,她就不姓林!哇咧?她現在确實不姓林唉?

唔,管它的呢!反正讓她一個三十歲的熟女喊一對十三歲的雙生子兄弟為“哥哥”,怎麽算都是她吃虧,可這冤又沒地方訴,只好拿他們的銀子來彌補一番她脆弱的神經咯。

“午……午膳?”齊琛傻了眼,摸摸袖袋裏僅剩的幾十文,那是他最後的稻草唉,難不成,連這些都要犧牲嗎?今天究竟是個怎樣的倒黴日子嘛!早知道出門前就應該翻翻黃歷,說不定上面有提示:千萬別出門,出門即破財……

饒是素來沉穩持重的齊恪,現下也恍了神。

原來,訛人錢財也是可以做到像妹妹這般天真無辜的。

如若不是相信現在的她應該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否則……這樣的女娃兒,長大了就是個毀人不倦的小妖精。

他若娶妻,絕對絕對不娶妹妹這樣的女子。太……太讓他難以招架了。

她才五歲唉!若是再過上十年……呃,他不敢深想。反正,妹妹不是他要負擔一輩子的責任,應該換她的夫君來操心……他開始同情那個日後被妹妹看上且無法逃脫她“魔爪”的男子……

“就這裏吧……”偷笑個不停的槿玺,伸出肥嫩嫩的食指,點了點那間幾乎被隐沒在周邊大店中的小小店面——“便宜坊”,迎風招搖的招牌錦旗上畫着的赫然是那道聞名後世大江南北、國內國外的”焖爐式”片皮烤鴨。心下思忖:莫非此“便宜坊”就是彼“便宜坊”麽?

不管了,嘗嘗就知道了。得以回到三百年前品嘗這道被後世愛鴨者敬仰、膜拜的片皮烤鴨,是她作為一名高級烹饪師的榮幸。

“妹妹,哥哥剩下的錢不多了,不知夠不夠咱們吃上一頓……”意即別進去丢人現眼了,還是快快回家哀悼一番吧。

槿玺巧笑倩兮地拍拍齊琛的腰帶,抱歉,她伸長了手也只夠得到他的腰部,“哥哥,玺兒胃口很小的,一盤烤鴨就夠了。”

一盤烤鴨!一盤烤鴨六十文,是不貴。可兩兄弟現下的全部身家也就七十文。意即:他們只能看着她吃?

“唔……好好吃呀!哥哥們真的不吃嗎?”槿玺咬了一口末兒給她裹的由香椿苗、蘿蔔苗、皮酥肉嫩的片皮鴨、店家自制的甜醬汁兒等餡料構成的荷花面卷,朝暗吞口水看她吃的雙胞胎兄弟問道。

沒錢了還吃什麽!齊恪齊琛暗下腹诽,面上卻故作大方地擺手婉拒,“妹妹吃吧。既然好吃就多吃點。哥哥們還不餓!”

真的不餓嗎?才怪!陪着她,從正陽門走到天橋口,其間還被她暗搶了一面價值二兩紋銀的玻璃手鏡,早餓得有氣無力了。說不餓,那是他們客氣。誰讓她喚他們為“哥哥”呢。

唉!兩個傻瓜!明明一盤烤鴨也夠他們四人填填饑餓的肚底,卻因她的一句話,成了她專享的獨食。

好了,補償性試探到此結束。結論是這兩個腦子沒身手好用的便宜兄長,是真心對她好。哦,應該說,是真心想對他們這個同父異母的小胖妹妹好。

朝末兒勾勾手,低聲囑咐了她一番,就見小丫頭喜滋滋地越過擠擠攘攘的人堆朝店堂點餐處跑去。

“來,先吃兩個烤鴨卷墊墊肚子吧,待會兒還有很多好吃的哦。”槿玺站起身,小手利落地裹了兩個烤鴨面卷,分別遞給尚處于呆滞狀态的兄弟倆,忍不住笑問:“怎麽了?莫不是哥哥們不喜歡吃烤鴨?”

齊恪齊琛這才回過神,接過槿玺手裏的烤鴨面卷,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唔,這又擠又舊的巷口小店烤出來的片皮鴨,味道竟然不比大名鼎鼎的“悅隆居”烤鴨遜,甚至更覺美味。難道是因為他們餓過頭了嗎?所以才覺得吃什麽都是香的?

三口兩口下肚後,末兒也領着小二上菜來了。鹽水鴨肝、酒燒鴨心、幹燒鴨四寶,以及一大盤似點心又是主食的蘿蔔絲酥卷。

“來,大家努力吃吧。末兒,你也坐下吃。”槿玺扯了扯立在身側替自己服務的小丫鬟。

“格格……”末兒一聽慌忙擺手,她只是個丫鬟,怎麽可以與主子同桌而食呢。

“這麽擠的地方,站着礙人家的道兒。”齊琛見狀緩緩地開口。意有勸她落坐,話卻不怎麽好聽。

“是呀,今個兒就聽你家主子的,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齊恪也贊同地點頭。委實是這店裏實在擁擠的不像話,杵在那裏就是擋道的。

“怎麽樣?味道不錯吧?”槿玺笑眯眯地朝吃得極其過瘾的雙胞兄弟與末兒問道。

“唔……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烤鴨。老實說,妹妹,你是不是之前有來吃過?”否則,怎麽手一指,就相中了這家毫不起眼卻又如此美味的烤鴨店呢?

“沒有。”槿玺乖巧地搖頭。她只是不小心發掘了一家即使過去六百年,依然不被歷史埋沒的烤鴨店罷了。要知道,歷史的篩選是最嚴酷卻又極具真相的。

014 意外的“收獲”

一頓超乎味蕾想象的美味午膳,吃得齊恪齊琛兄弟倆第一次認識到隐在市井小巷間的尋常食肆并非賣的都是大衆化廉價口味的膳食,相反,有比宮廷禦膳還美味的佳肴。

打了飽嗝,齊琛拍拍槿玺的頭,“妹妹還有什麽地方想逛的嗎?”橫豎他們兩兄弟所帶的銀兩都已被她花光光了。索性随她盡興地逛吧。

“唔,下次再來吧。玺兒好累了呢。”這次是真的累了。五歲小女娃的體力,即使已經有過一個月的形體鍛煉,能将近千米長的前門大街走完單程,也屬不易了。

“要不要大哥背你?”齊恪揉揉槿玺的頭頂,有些心疼地提議道。

一路上見她活力無窮地四下閑逛、又像個小大人似的與“琉璃軒”掌櫃讨價還價,還在“便宜坊”主動替他們裹烤鴨,竟忽視了她其實也不過才五歲。

“不用……可是……哥哥,難道還要走回正陽門嗎?”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街道,槿玺忍不住拍拍前額。再走上千米,她的小短腿可吃不消。

“就知道你個小丫頭累壞了。”齊琛寵溺地捏了捏她肉鼓鼓的小圓鼻尖,擡起下巴指指街口天橋下候着的馬車,“哥哥英明吧?早就吩咐馬車等着了。”

“是。哥哥英明!”槿玺一見,雙眸一亮,随即笑眯眯地奉承。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為了日後還有機會賴着這對雙生子兄弟出府透氣,她甘願狗腿一把。

“哈哈!你這丫頭最近活絡不少,不錯不錯!”齊琛咧嘴大笑。同時不忘扯扯她頭角綁着兩個小發包的紅色緞帶。

槿玺一聽,當場懵了。暗道一聲”糟糕”!訛了兩兄弟一面現下幾難尋獲的玻璃鏡,得意忘形到忘記裝回原版的乖巧寡言了。

“女娃兒就該有女娃兒的活力。大哥也覺得現在這樣的你很好。”齊恪也伸手拍拍她的肩,點頭認同齊琛的贊揚。

是嗎?難道不會因為她前後差異太大而覺得怪異嗎?

即便是她便宜娘,也不見得能接受得了她的真實性子吧。

畢竟,三百多年的時代差距擺在那裏。

她本就不是柔弱纖細的菟絲花,需要依附他物才能生存,一如這個時代的女性,需要牢牢攀附為天、為地的夫君,将其視為生命中的全部與唯一,才能安然走完一生。

她是大氣堅韌的木槿花,美麗絕倫卻不失自由獨立。

可讓一樹有着堅韌自由之心的木槿花,學那菟絲花纏繞攀附,她自忖學不來,也做不到。

“怎會?你看安親王府那個小你一歲的野丫頭,那才真的叫人頭疼咧。”不知不覺,她将心底的話問出了口,且換來齊琛哈哈一笑,還拿了他好友家那個潑辣嬌橫的小表妹來作比較。

“……”槿玺一陣無語。關鍵是,她的靈魂不是小孩子了呀,熟女一個的她,竟然被便宜兄長拿去與一個真正四歲的女娃兒比較,豈不真将她劃入了小丫頭的行列嘛!

只不過,如此一來,倒顯得她的變化并不怎麽顯眼就是了。好吧,為了不被家人懷疑,她忍了……

…………

回程時,馬車改走了另一條道。

沿着天橋西側的打馬胡同,一路往西,直至宣武門外大街,方才轉向往北。駛過宣武門前的石拱橋,進入內城。離費揚古府邸就不遠了。槿玺一路上都趴在馬車窗上,讀着沿途而過的路标招牌,記着值得她下次前去探游一番的店鋪。

進了宣武門,接下來就是大片的住宅、廠區了,不具任何觀賞性。槿玺打了個哈欠,剛想縮回頭擱下窗簾,眼角掃到一處幾欲令她當場蹦跳的建築。

倏地掀高簾子,探頭出去細細辨認。

沒錯,真的沒看錯!确實是教堂,灰撲撲的十字架在高大茂密的大樹叢中,隐約可見。高大的巴洛克風格建築樓前,一塊潔淨的大理石碑,靜靜地立在那裏。就像見證着一個又一個時代的更替變遷……

宣武門……天主教堂……南堂……

若是她沒有記錯,這座隐在繁華深處的靜谧教堂,正是令後世北京頗受游客矚目的旅游景點之一——宣武門南堂。

只因後世那座極具歐洲巴洛克現代風的大型唯美建築,是因眼前這座幽靜的古建築,在随後的三百年裏經受了不止一次的地震、戰亂、破壞……從而被當局政府推倒重建而成的。

如此說來,她有幸得以目睹這座在後世只存在于人文地理紀念志中描述的文字式南堂咯!

老天爺待她不薄。至少能時不時地讓她得到些小驚喜。譬如那枚玻璃手鏡,譬如眼前這座古色古香又蘊含西方文化的天主教堂。說不定日後還會有其他形式的各種禮物出現……

我會來看你的。槿玺擡手輕輕揮別那座無意間撞見的宣武門南堂,無聲地承諾。

相信那裏,有許多東西能讓她更近距離地靠近現代……既然短時間回不去,睹物慰藉一番也是好的。

…………

“福晉……”齊恪齊琛送妹妹進了迎玺小樓,就見敏容沉着臉坐在桌案旁。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齊齊低下頭。雖然并不是他們想方設法拐着妹妹出府的。不過,人是他們帶出去的,這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額娘——”槿玺甜甜地喊道,撒嬌式地爬上敏容的大腿,這個時候她可不能沒義氣地掉頭開溜。便宜兄長若是因此而涼了心,她就肯定沒下回機會了。

“額娘……瞧瞧我們給您買的禮物……喜歡嗎?”再不舍得,也只能拿那面玻璃鏡出來讨好便宜娘了。誰讓她第一次逛大街,只顧着觀賞而不記得買些便宜娘喜歡的點心呢。

齊恪齊琛兄弟倆則面面相觑。這……原來是買來送福晉的……妹妹好懂事……什麽都沒要,唯一相中的玻璃鏡,也是準備送額娘的……

他們真該好好向她學習。雖然他們生母已亡,可不還有阿瑪嗎!再不濟,福晉也算是他們的嫡母……

雙生子兄弟倆心底一陣嘀咕。

“玺兒……”敏容再板臉生氣,一見女兒遞上來的玻璃手鏡,也全數消散了。“

這個玻璃鏡……可是很珍貴的……”并且,即使買得起,也不見得買得到。

聽說外蕃前來朝供時送上的玻璃鏡,都被聖上以嘉獎或賞賜的方式,一一分贈給功勳突出的王公大臣或是寵愛的**妃嫔了。哪有可能出現在市集上嘛。

敏容之所以認識,也是大婚後第一次進宮叩拜謝恩時在宜妃那裏見過。

“是呀,花了哥哥們二兩銀子呢。”槿玺将敏容的注意力成功地拉至了齊恪齊琛兄弟倆身上。

“你們……有心了……夏兒,将我的荷包取來。”敏容對着雙生子兄弟倆微微一笑。這是闊別三年後,第一次正式面見他們。

如此親切的微笑,令齊恪齊琛兩人內心一震。

“福晉,這是我們……”齊恪一見敏容吩咐丫鬟取來了荷包,心知必是要返他們銀兩,本想解釋說這是送給妹妹的禮物,卻顧及到槿玺此前說的那番讨好話,又不好點破。

為難之際,敏容打斷了他的話,分別遞了二兩給兄弟倆,“你們的心意我收下。不過,如今你們在宗學念書,不比其他學堂單純,有時也需要打點……這幾年……我自私了一把,沒有盡到照顧你們兄弟倆的責任……日後,有什麽為難事,盡管來找我……”

“福晉……我們……”齊恪齊琛雙雙擺手,執意不肯接敏容讓夏兒遞給他們的銀兩。府裏大致的例錢,他們也是有數的。福晉每個月的例錢也就二兩,如今一下子拿出四兩……豈不折煞他們了!

“哥哥,既然是額娘送你們打點學堂事宜的,你們就安心收下吧。與自己額娘客氣什麽呢?!對不對?額娘?”槿玺适時地插話,順勢滑下敏容的大腿,來到齊恪齊琛兄弟倆身旁,故作大人似地拍拍齊恪的手說道。末了不忘朝敏容眨眼确認。

“調皮!”敏容被她人小鬼大的說話腔調逗笑了,笑嗔道。

齊恪齊琛聞言也都揚起了唇角。

“調皮不好嗎?哥哥們說的,我這樣比較可愛!難道額娘不覺得嗎?”槿玺皺皺小圓鼻子,挪到敏容跟前,眨巴着眼睛故作為難地反問。

“好,額娘的玺兒最可愛。”敏容輕笑着刮刮女兒的鼻尖。心底十分認同兄弟倆的評價——這樣的玺兒确實很活潑可愛。或許得空由兄弟倆帶着出去長長見識也好。性子上才不會顯得有些孤僻內向。

“恪兒、琛兒,今後得閑時,偶爾帶妹妹出去玩玩也好,注意安全就是了。”

“哇喔……額娘萬歲!”槿玺歡呼一聲,一把抱住敏容的腰,興奮不已。

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她日後出府的自由大大增多了呀!

“玺兒!萬歲可由不得你亂喊!”敏容一聽她的說辭,急忙捂住她的小嘴,嚴肅地糾正。

槿玺一聽,暗暗吐了吐舌,好嘛!一得意就忘了自己還身處在大清朝,萬歲只有一個,那就是紫禁城裏龍椅上的那位。

015 生日

十月三十,是林槿玺的農歷生日。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得歸功于她的奶奶林許文君——一個纏過小腳的巧手女人。年過七十還眼不花耳不聾。走起路來足下生風,絲毫沒有大多數七十老妪該有的毛病。

自她爺爺在七十三歲那年因肝癌過世後,奶奶就被老爸接來了南京。

其實林老太膝下子女不少,林槿玺她爸林樹志只不過排行老三,上頭還有一個大姐,一個大哥,下頭則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孫子女、外孫子女更是不勝枚舉,可長大後願意坐下來陪着老太太曬曬冬日的太陽、賞賞秋季的院景、聊聊八卦談談新聞的,也就林槿玺一人。

故而,自林老太爺病故後,盡管林槿玺的大伯父、大姑母、大叔、小叔、小姑都急吼吼地想接林老太太搬去與他們同住,都被老太太拒絕了。最後,是老太太自己選擇的,搬來南京近郊的老三家頤養天年。

林槿玺記得當時她那些叔伯姑母們的臉色,別提有多精彩了。回頭向她老媽方宜梅求教,才得知是因為老太太手裏握着的林家資産。

啧啧,這古往今來,那堪稱如糞土的錢財,讓多少人無休無止地折腰撲騰啊?!

也難怪他們,據說光是她爺爺手裏的房契、地契,就夠一大家子吃喝不愁了。誰讓林家祖上是地主呢,且是沒有被打倒的小地主。

當時是小,可過了這麽多年,家族産業拓了又拓,家族成員減了又減,到林老太爺這一輩,只剩獨苗一枝,手裏握有的資産總額不下千萬。

這對生活在蘇北小城鎮裏的子女而言,是多麽大的誘惑呀。

不過,林老太爺臨走前說了,資産全部劃歸林老太名下,她想給誰就給誰,子女無權過問。

爺爺那是被幾個不肖子女氣得喲!誰讓大伯大姑母他們幾個老纏着爺爺,提什麽分家。都搬出去、嫁出去了,居然還提分家。這不明擺着要求分家産嘛。

老太爺心一橫,沒答應。末了還将家産全數劃給了老太太。這下子,老太太成了香馍馍,争着搶着要贍養她。得,究竟誰贍養誰還不知道呢!

最後,讓老太太自己選,老太太二話不說,指指林樹志,去南京。她毫不猶豫地選擇。

林樹志自此成了兄弟姐妹的衆矢之的,明裏暗裏猜他得了老太太多少多少好處。

只不過,林樹志自家條件也不算差。

當年得知有機會上大學,愣是從小鄉鎮考到了大城市,大學畢業分到一家國營肉廠做副廠,并認識了林槿玺她老娘方宜梅。兩人結婚時分到了一套搖搖欲墜的小公寓。不過那時工資低,有了孩子後更是沒多少結餘。好在那套小公寓很快就輪到拆遷重造。将他們一家四口安置到了郊區一幢二層的透天厝。

林樹志夫妻倆共同努力了多年,在林槿玺上高中那年,将陳舊的二層透天厝,推倒重建成了一座前後都有開闊院子的四層透天厝,又買了部桑塔納轎車,緩解了上下班需要轉乘三路公交的艱難。而不像其他雙職工父母,荒廢郊區敞亮的住房,搬去市中心租房,只為離工作地近些。

林槿玺這點很崇拜她老爸:眼光獨到。

這不,近幾年來,政府不知投放了多少資金來開發林家所在的近郊一帶。據說林家所在的住宅區這兩年都要拆遷,像林家這樣的四層透天厝,且又是經過豪華裝修的,沒五套上百坪的大公寓絕對拿不下來。

啧啧,發了……

只可惜,如今身在大清朝的她估計是湊不上談判的熱鬧了。

借着她農歷生日,思完兩個月未見的家人,又想了一遍每逢她大小生日林老太太給她做的紫薯蜂蜜蛋糕。

嘶溜……口水都下來了……

只可惜,清朝沒有紫薯,普通番薯她嘗過,吃起來又幹又粗,沒法做成美味香甜的番薯蛋糕。再者這裏的廚具也達不到要求,即使做出了蛋糕,沒有奶油鋪面,看上去與硬邦邦的蛋餅沒兩樣。

還是算了,等她哪天研制出可以烤出松軟蛋糕的烤具模型再說吧。

槿玺晃蕩着小粗腿,坐在錦鯉池前的大石頭上,托腮冥想。

又想到這個世界的便宜爹娘。

話說自上回出府之後沒幾天,她便宜爹就回來了。好似完成了一個大項目之後的休假,這半個月,她便宜爹閑得很,每日都會抽空來迎玺小樓檢查她的功課。說起這功課,槿玺又憤懑了。

被她便宜爹押在書房練習寫大字也就罷了。讓她練習并識字的內容,居然是《女戒》裏的婦行篇。

說什麽女子有四行:婦徳、婦言、婦容、婦功。缺一不可。不要求聰明絕頂,不要求伶牙俐齒,不要求鮮豔美麗,不要求技藝過人,卻要求娴靜貞淑、舉止規範、言語得體、身體幹淨、打扮适宜、專心務農、熱心招待……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告誡女人一切的一切要以男人為天。所謂在家從父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哇咧!

若全世界女性真做到婦行裏要求的那般,看那些貪得無厭的男人又會說出什麽其他要求來。

遠的不說,光看這清朝,歷屆秀女不都是通過這四方面篩選出來的嗎?!瞧瞧那些外貌美麗、技藝超群的女子,哪個沒被收入皇宮後院藏着養着?!養到後頭,都變得像《金枝欲孽》裏演的那樣好妒、猜忌、軋腳、互害……

啧啧啧,所以說,這古時學《女戒》,就像她當年參加衆人齊擠獨木橋似的高考一般無二呀……學完拉倒……

槿玺瞪着這篇婦行看了良久,最終提起毛筆,鼻尖一轉,在潔白的宣紙上勾勒了個體态輕盈、舉止飄逸的唯美仕女圖,氣得前來檢查她功課的便宜爹當場沒收了這副出塵仕女圖,還罰了她多寫兩張大字、扣了她一頓點心,說什麽這是對她浪費紙墨的懲罰。

吼,她不過是把寫的改成了畫而已嘛。哪裏浪費紙墨了!同樣是對女子的要求,那寫出來與畫出來有什麽區別嘛。大字嘛,她又不是不會寫。只不過,在現代早習慣了鍵盤等操作工具,要她提筆寫一張清俊的正锴字出來,還真是難為她了。

結果,之前半個月,她整日窩在小樓書房練筆法,總算将那篇不到二百字的《女戒》婦行篇完完整整地抄完了。累得她幾乎擡不起胳膊。至于內容,她壓根就沒記,僅當做單純地練大字。

“格格,福晉說,今個兒天氣好,想不想外出轉轉?”提着食盒從隔壁院回來的末兒,喜滋滋地前來報告這個剛得來的好消息。

“真的?”還是便宜娘對她好呀。看她被押在書房裏練了半個月書法,心疼她了。

“那還等什麽,走,上街去!”槿玺剛想從大石頭上一蹦而起,一想到她便宜爹對付她這種懶散性子的手段,縮了縮脖子,轉而小心翼翼地起身,末了還不忘整整衣衫。實在是,被罰寫大字吓怕了。

總算體會到了那日小屁孩被宜妃勒令回去罰寫大字時的哀怨沮喪的心情。若是有緣再遇,她一定報以極大的同情。

哦,當然了,他敢再提及有關她嫁不出去、沒人要之類的話,她相信自己依然會再摔他一次。小屁孩,懂不懂千萬不能揭人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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