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冰冷女王頭像
焦瑞松很守信用,傍晚時帶曉輝出去吃晚餐。
兩人來到一家裝修時尚的西餐廳,保镖們守在外面,珍妮留在了公寓裏。這是幾天來焦瑞松第一次出公寓,曉輝三分激動,七分緊張,也沒問他為什麽不坐輪椅。
他們預訂的位置在二樓的玻璃窗前,可以看到堪培拉的街景。焦瑞松詢問她後點了滿滿一桌子菜,他像之前一樣地照顧她,不假手于服務生,幾乎取代了珍妮的位置。他低聲在服務生耳邊說了兩句什麽。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小提琴手過來,向兩人深鞠一躬,問道:“先生,小姐,晚上好。請問你們想聽什麽曲子?”
“曉輝,你想聽什麽?”焦瑞松很紳士地把選擇的機會讓給女士,他穿這套衣服微微不自在,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便輕輕咳了一聲。
氣氛很浪漫,可曉輝卻沒有任何浪漫的心情,她對小提琴一竅不通,難道她要說想聽《梁祝》嗎?她記得的小提琴曲只有這一個啊。
“還是你選吧,不能每次都是你讓我。而且你喜歡的,我也一定會喜歡。”曉輝本意是想說,既然他能發現兩人共同愛好的食物和口味,那麽他選擇的音樂她必定也會喜歡,但是這句話出口她才發現有多暧昧,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臉頰不可抑制地紅了紅。
焦瑞松眼裏含了笑意,嘴角微勾,下颌線在柔和的燈光下更顯得柔和幾分,側頭對小提琴手說了幾句德文。琴師點頭,退到一邊,舒緩的音樂響起。
曉輝一頭霧水,不過,這首曲子确實好聽,想要問是什麽曲子,又怕自己的白癡露餡,只得低下頭掩飾情緒,只是焦瑞松偶爾投過來的審視的視線讓她很不舒服。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話題轉到昨晚焦嬌的電話時,焦瑞松的手機鈴聲打斷兩人的交談。他道了一聲抱歉,起身到外面去接電話。
曉輝只聽到“老麥”兩個字或者類似的發音,焦瑞松的身影就迅速消失在轉角處。
她等了大概五分鐘,握了握手心裏的東西,沖小提琴手一笑,說:“您的音樂很好聽,不過請您休息一下,我要去趟洗手間,等焦先生回來再繼續好嗎?”
小提琴手本來皺緊的眉頭一松,鞠躬退場。
曉輝撩了撩垂到胸前的金色發絲,低頭間,保镖們守在一樓的門口和外面的車子裏。她想了想,将手提包放在一邊,只拿了化妝的小包,詢問服務員後去了洗手間的方向。
但是在即将到達洗手間之時,她轉了方向,這家餐廳是她在網上看了之後向焦瑞松提議過來的,樓裏的布局方向她也研究了個七七八八,從防火通道到達一樓靠後的位置時,已經看不到保镖們的身影。她在包廂前攔住一位女客人,慌慌張張而又調皮地說:“我在跟人玩捉迷藏,你能告訴我後門的位置嗎?”
她很幸運,這位女客人是常客,笑容滿面地告訴她位置,女客人只當她是跟男朋友怄氣的小女孩。
出了後門,曉輝摘下反戴的帽子,穿過半條街,找到公共電話亭,她的時間不多,投幣,HK區號,崔曉輝手機號。她緊張地回憶自己準備好的一籮筐話,話筒裏卻傳來機械的冰冷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曉輝的腦袋一片空白,只回旋兩個字“空號”!這不合理!她再打一次,仍然是空號。
曉輝不信邪,她這麽多日的隐忍和作為就是為了這一通電話,怎麽可以是空號呢?第三次她撥出那個徘徊在指尖多日的號碼,撥完最後一個數字的瞬間,她發現她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手掌的溫度比話筒的溫度還要低。
心髒“撲通撲通”跳如擂鼓,她默數十五秒鐘,電話被接起:“喂?這裏是老崔家,請問您找誰?”
眼淚瞬間盈滿眼眶,她握住話筒的手冰涼而顫抖。這是她熟悉了二十多年的母親的聲音啊,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聽更溫柔的聲音了。她念了好幾聲佛,謝天謝地,她的家還在,老天并沒有完全抛棄她。
“媽媽,我是曉輝……”她說這麽一句話便說不下去,喉嚨哽塞,淚流滿面,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對方卻愣怔了好一會兒,靜靜聽她哭泣。
過了一會兒,崔媽媽溫和地說:“姑娘,別哭了,不過,實在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
曉輝的世界瞬間崩塌,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出現了幻聽,周圍一切聲嚣遠離,她聽不見汽車的喇叭聲,看不清話機顯示屏上的電話號碼,亦感覺不到手中話筒的溫度。
她緊緊咬住手背,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聲音破碎不成樣子:“媽媽,我是曉輝,崔曉輝……嗚嗚……請您相信我,我是您的女兒啊!”
“姑娘,請你再看一遍號碼好嗎?你是真的打錯電話了,我沒有女兒啊。”
“唉,現在的小姑娘哎。你是不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快回家吧,你媽媽說不準在家裏擔心你呢!”
“……”
崔媽媽以為她是離家出走的孩子,絮絮叨叨地勸解她回家,而曉輝大腦裏一片空白,沉默地聽着二十多年來最能令她安穩的嗓音,如今那溫暖的嗓音竟然說她從來沒有女兒。這比她聽到她與丁曉輝互穿的消息打擊還要重大。
這是不是說,現在的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崔曉輝這個人了?她的家人與她見面不相識,丁曉輝的家人她半個不熟悉,以前的人和事與她無關,現在的人和事與她無辜。她到底成了誰?
“姑娘啊,別哭了,快回家吧……”
“嘀——”一聲話費用完,将曾經血脈相連的兩人隔在電話兩端。從此見面亦不相識。
曉輝握住話筒,另一枚硬幣握在手中卻怎麽也沒有勇氣再投入話機。
話筒和硬幣從手中滑落,硬幣骨碌碌折射着冷冽的夏日餘晖打着旋兒滾落到馬路中央,急速旋轉,減速,“啪”一聲正面朝上,金屬雕刻的英國女王頭像似在冷冷地、諷刺地看一場滑稽的戲劇。
她靠着話機嚎啕大哭,蹲下身緊緊抱住自己。
回家?她哪裏還有家?她一直以為這是一場夢,這場夢總有醒來的時候。卻原來,老天抹去了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痕跡,點滴不剩。父母不是她的父母,連過去的自己都不存在了,她現在到底是誰?她還能回到原來的身體和世界裏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