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前不搭腔,後不搭調的邊聊邊喝了一宿,最終不勝酒力的漸漸入眠,天色漸明,而天山東崖旁,處置完林劫的顧上銘一行人,正在往下搭軟梯,崖壁上傳來亢亢的敲擊聲。

顧上銘身上裹着一件披風,單薄的身子立在崖邊,像是随時都會被風吹倒一樣,長發被天山上的晨風吹起,悠揚而糾纏不清,眼下的殷紅的淚痣在綠樹成陰的山崖旁格外的值得讓人側目。

陸伯上前,對着顧上銘勸道:“莊主,不論顧公子如何了,但他如果知道莊主你不肯吃解藥,都是會不開心的,顧公子為了莊主你下了那麽多的心力,若是莊主你不肯吃解藥,豈不是白白的辜負了顧公子的一片赤誠心意嗎?”陸伯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一些,他聲音柔緩而帶着幾分無奈的乞求,老人的一片心,都是付與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的身上了。

顧上銘聽得陸伯的話,極目看向崖邊,像是透過虛空能遙遙的看見顧惘一般,清晨潮濕的空氣中,風在大力的湧動着,他聲音在風中有些飄忽不定:

“他是為了我遇的難,現在生死不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至少得知道了他是否還在,我才能吃這個解藥,陸伯,你放心吧,我只是要一個結果,知道了就會服下解藥的。”

他不相信顧惘會死,他要去找顧惘回來,在天山崖下,遠目看不清的迷茫中,或許就在那裏的某個地方,顧惘還在那裏活着,他或許在等着他,等着他下去救他,然後顧上銘可以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一點點的抱緊他,然後對他說:“你活着真好。”

他依舊會自己一個人守着那個秘密,他現在只希望能看見顧惘活着,活生生的在他的身旁,眉眼冷厲,左手提着劍,手指上有着薄繭,在觸碰他的時候會癢癢的。

陸伯嘆了一口氣,心中的感覺很不詳,顧上銘依舊在看着天山崖,眼神飄忽深遠,天光灑下,竟是顯出了一種荒涼刻骨的慘痛感。

這樣的模樣,這樣的感情,可不是兩個男子之間該有的。

只希望顧惘是真的死在天山崖下了,若不然,只怕是場大劫難。

軟梯還在繼續的往下搭,小啞巴身法輕巧,已經下去查看了一次了,他走到顧上銘身前,不卑不亢的說:“禀莊主,以建好十分之四。”

顧上銘颌首,卻沒有看向小啞巴,冷寂的道:“加快速度,今天必須建好。”

“是。”

這樣已經很快了,畢竟不是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下令今天建好已是在強求了,但是小啞巴卻什麽都沒說,只是接下了命令。

陸伯搖了搖頭,現在他們在天山上,卻搞出這樣大的動靜來,只怕引來的注目已經不少了,顧惘落崖的事情自然也已經沸沸揚揚的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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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選擇了韬光養晦,顧惘這個擋板不在了,麻煩就要多了很多,而陸伯現在一點也不希望顧惘能回來,看着顧上銘這個模樣就已經夠讓他心驚的了,若是顧惘活着回來了,不知道會到什麽地步。

顧上銘是柳絮山莊的莊主,如果不是的話,他喜歡怎麽就怎麽,陸伯也不會去多管什麽,只要這些小輩自己能過得開心就好,這一點上,他還是很豁達的。

但是顧上銘是莊主,柳絮山莊的莊主,天下第一莊,‘柳絮山莊’。

這些是顧上銘生下來就必須承擔起的東西,他是看着顧上銘長大的,他知道他的抱負,知道這個孩子的壓力,一切都在逼着他變得優秀,他就變得如此的優秀了。

情勢總是比人強,不是顧上銘能做到什麽地步,而是需要顧上銘做到什麽地步。他就得做到什麽地步。

他母親的一生,他的前段人生,都是在為了柳絮山莊而在支撐着,沒有什麽理由可以讓他放棄,即使那個理由出現,也沒有誰能允許他的存在。

陸伯第一次如此的出神,直到腳步聲到了面前,他才反應過來,擡眼一看,正是斂天瑟。

斂天瑟身為武林盟主,天山的大半個主子,有人在天山上弄出如此大的場面,他自然要來看看。

他抱拳拱了拱手,道:“顧莊主,不知你行如此大的工程,是要作何?”

顧上銘側臉看向斂天瑟,音調恍惚的反問道:“作何?”尾音還未落下,一口血從口中吐了出來,直濺在斂天瑟的衣衫上。

“一念執着,你問我作何?”顧上銘最後說的是這樣的一句話。

陸伯從身後感覺扶住了顧上銘倒下的身子,趕緊從懷中拿出了随身帶着的暗長夜的解藥,喂給顧上銘服下,然後讓幾個仆人送顧上銘回去休息。

顧上銘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在漫天的柳絮中,九澗上的水沁濕了他的衣衫,水面上看不見他自己的倒影,遠處是個人,他帶着一身淋漓的滴水,慢慢的走到了那個的面前。

他的母親,顧錦

歲月的巨輪傾軋着經過的衆人,周而複始的在一圈圈的轉着,一人走向一人的宿命,卻又重疊的宿命。

顧錦說:“我等他一生了”

那時顧錦十九,站在柳樹下,千縷青柳風拂起,顧錦那時猶笑得豔如夏花,不明顯的淺淺梨渦現了出來。身上着墨藍色的緞裙,上用銀線繡着花紋,顏色端莊穩重,沒有半點女子該有的嬌豔顏色,俨然的莊主的派頭。

但她笑得格外鮮明,她說:“我就知道你會來。”

穿着白色長袍的男子一點點走進,聲音分不出情緒的說:“我要是不來呢?”我要是不來,你真的會選擇嫁給別的男人嗎?

顧錦眉眼間笑意盈盈,只說了剛才那一句話,帶着無限的愉悅和情思:“我知道你會來。”

男子看着顧錦的模樣,沒有讓她知道,即使他的感情驅使着他來了,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失去過他的理性,他的理性在勸谏着他,一開始就不應該來,那麽現在就必須趕緊離開,可是就算他沒有全心全意的愛着顧錦,但當他看着顧錦的笑容,最後的結果就入顧錦堅持的那樣,他終是來了,而且至少短時間不會離開。

柳絮山莊莊主由顧錦繼承,為保住先人的家業心血,顧錦選擇了招一個入贅夫婿,廣邀天下适齡有為的青年俊傑,她要招一個入贅夫婿,雖然真正有身份的人都不會來參與,但是被顧錦的身份和美貌還是吸引來了不少的男人。

但是顧錦從始至終只是在等一個人,心中忐忑不安的看着日月的交替,看着柳絮在空中翻飛然後跌落塵埃,看着天邊最後一線紅霞隐去,夜幕中月亮西斜的身影,她要等的這個人,她在用自己的一輩子去賭,賭他會來,如果他不來。

那麽顧錦會給自己披上嫁衣,帶上鳳冠,會在漫天的祝賀聲中,去和另一個男人度過一生,一度過輩子。

她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去慢慢的等他,但是柳絮山莊等不起。

顧錦賭對了,他一身風塵的趕來了,眼眸如星晨一片墜入他的眼中。

大概是一念之差吧,他才會在聽聞顧錦要招入贅夫婿的時候,急鞭快馬的趕到了柳絮山莊,他告訴自己,他和顧錦的身份不适合,在一起也只是相互為難罷了,可是他猶記得顧錦的笑,笑起來和不笑時完全迥異的模樣,清淺的酒窩,上揚的嘴角,笑起來亮燦燦的眼睛,光芒灼灼。

兩人遙相站着,一人笑面如花,一個眼神無奈。

不過一念之差的不夠決絕,便鑄就了這一段情緣,顧錦沒有對外說那個男子的身份,只道是找到了稱心的郎君,便如此,一身紅裝,滿莊雙喜字貼,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

床榻上的顧上銘,即使昏迷,眉頭也緊緊的皺着,像是靈魂之間擠壓的交疊。

陸伯看着顧上銘昏迷中痛苦的模樣,長嘆了一口氣,看着顧上銘有些起皮的嘴角,老人搖了搖頭,端起桌上的參湯,湊到顧上銘的床前,用小勺把參湯喂給顧上銘。

顧上銘側頭避開唇上的勺子,參湯半點沒有喂進去,反而灑在了顧上銘的臉頰上。顧上銘呢喃着,小聲的在昏迷中說着什麽。

陸伯将頭湊近了一些,仔細的聽着顧上銘小聲的呢喃。陸伯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讓他震驚的話一樣,手中拿着的玉碗摔在了地上,清脆的響了一聲,房間裏只有玉崩珠碎的聲音。陸伯的身形像是僵硬住了一樣,半響才慢慢的坐回凳子上,從腰間拿出煙杆,點起了火,沉默的吸了兩口,手卻在顫抖。

剛才顧上銘在昏迷中,只說了兩個字,一個人的名字‘顧惘’!!!!!

陸伯揣測到了兩人的情感以有了逾越的地方,但是只是覺得兩人還在迷茫中,還有得轉寰的地步。

可是現在,只怕莊主是無法抽身了。

陸伯覺得很頭疼,很惶恐,斷袖對于他來說不是什麽震撼的事情,但是這樣的事情不能發生在顧上銘的身上。

他是扮演着顧錦的大哥哥,陪着顧錦長大的,然後是充當着叔伯的身份,看着顧上銘長大的。

顧錦為了柳絮山莊的犧牲和奉獻,顧上銘從小就承擔起的責任和顧錦對他的期望。

顧上銘的身上有着太多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可以輕易放下的,他不能讓顧上銘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被顧惘毀了。

陸伯匆匆的出了顧上銘的房間, 房外,小啞巴站在陸伯面前,擋住了陸伯面前的路,他只随意的說了一句“陸伯,莊主才是主子……”

陸伯用有些渾濁的眼睛震驚的看小啞巴,原來早已有人發現了嗎。壓抑着怒氣,陸伯語調忍不住帶上了責備道:“錦莊主不會想要看見這樣的事。”

小啞巴聽見陸伯說到錦莊主,無言的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艱難的說:“錦莊主也不會想要看見現在的情況。”

“小啞巴,既然你喚作小啞巴,就該做好這個身份!”陸伯道。不在理會他的陸伯,腳步匆匆的往外走着。

一個昏暗的房間裏,陸伯跪在地上,臉上的皺褶在這一刻變得明顯了很多,他說:“今日我聽見莊主在昏迷中的時候喚顧惘的名字。”

高坐上坐着一個人,他整個人隐在暗影中,看不清面目,他嘴中輕輕的道:“顧惘。”帶着幾分琢磨。

陸伯慘笑了一下,繼續道:“莊主今天的眼神,就像是錦莊主在思念你的眼神一樣。”

‘咔嚓’一聲清脆的聲音,高坐上的人手中的茶盞被捏碎了,也不知因為提到了錦莊主,還是聽到了那段埋藏已久的感情,或者驚疑自己的孩子竟然喜歡上一個男人。

陸伯不顧那年邁的顏面,俯身磕下一個頭,道:“莊主也是您的孩子,錦莊主的希望和期望,全部寄托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您是知道的,這個孩子也是一直在為此努力,求您,求您救救這個孩子吧,他畢竟流着您一半的血啊!”

“你想要如何?”高坐上的人眼神有些迷茫,眼神遠望而去。他知道顧上銘厭惡他,排斥他,他一直費心費力的讨好着他,妥善的安排着他的道路,一直希望他得到最好,過的最好。

可是顧上銘卻偏偏反着選着了最痛苦的路,獨自一人承擔一切。陸伯一直是站在顧錦的那邊,如若不是是在無能為力絕對不會來跪着求自己。

顧上銘一直排斥着他,看不起顧錦,他都知道,可事實了,他像極了自己的母親,骨子裏透着的倔強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他實際上知道陸伯的意思,但是他更知道……如果……

而如他所料,陸伯一字一頓道:“顧惘的武功我有所了解,此次落崖他能生還的幾率很高,老奴希望您讓他沒有半分回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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