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葉母在家,葉輕舟說什麽也不敢掉以輕心了,但是有時候一些小動作總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來。比如他天傍晚回家拿資料,剛好在家裏吃了飯再走,順道幫葉母切個把洋蔥,哪想把自己手指給劈了。
他叫了一聲,動靜還挺大的,葉母倒是沒怎麽緊張,夏少謙卻從書房裏聽到動靜出來了,看見葉輕舟一手血地在沖水,皺眉說了句:“怎麽這麽不小心。”接著就去把急救箱翻出來,拉著葉輕舟去客廳坐下來,也許是習慣使然,他看了看葉輕舟手指上的那口子,臉上還有點心疼地還湊過去用嘴呼了呼。
──這一幕,葉母都在旁邊看著呢,老太太當時就一臉奇怪地走過來叫了一下葉輕舟,把他們這對狗男男給吓的。
“媽……!”葉輕舟趕緊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驚魂未定地看向葉母。
“就一點小口,別包了,悶著好得慢。”葉母拉過他的手看看,經驗性地做出了個總結。
夏少謙卻皺眉教育說:“伯母,這可不能這樣,再小的傷口這樣暴露著都很容易受感染,最好還是消毒了包紮起來安全。”
葉母看看自己兒子,人家做大夫地都認可地點了下頭──照理論來說,夏少謙說的一句沒錯,不過他這傷口也沒多大,放著估計也不會出啥事兒。
“這麽嚴重啊……行、行,那包吧包吧。”葉母擺擺手,剛要回去廚房忙之前,又停下來回頭眼神古怪地看看他們倆,“诶,舟仔啊,媽老早就想問你了,你和燒錢到底啥時候認識的?這麽好的孩子沒聽你給媽說起過,之前我來的時候,也沒給我介紹介紹。”
葉輕舟聽到這話猛地繃緊了神經,感覺他媽那語氣就跟征詢所人員似的。夏少謙卻搶白道:“伯母,我不是說過了,我跟葉輕舟大一時常一起打球,後來出國了近幾年才回來,去年才跟葉輕舟重新聯系上的。”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過。難怪了,晴晴那小姑娘我才見過幾次都還認得的,沒理由你我不認得。”
說完葉母就回廚房了,葉輕舟暗暗松了口氣。
諸如此類的事情這也不是頭一樁了,像他媽就沒明白為什麽他們倆男一起睡晚上還鎖門的,老太太就沒想明白,這多奇怪啊──原因在於葉母年紀五十出頭了,更年期晚上睡不沈,又不是在熟悉的地方,容易警醒。有時候躺了老半天沒睡,就會悄悄去看看自己兒子──唉,葉母嘴上不說,心裏可想葉輕舟了,葉輕舟有時候半躺在沙發上看書,他媽都會突然過來摸摸他的腳丫。
這些都沒誰什麽,最最驚險的應該就是葉輕舟搬回來的第四天,他跟夏少謙終於憋不住在浴室裏偷偷弄一回。他們去上班後葉母閑在家裏就會到處打掃,這邊弄弄那邊翻翻的,然後就看見那兩個用過的套子黏糊糊地扔在垃圾桶裏。
晚上葉輕舟回來,葉母就神秘兮兮地拉著他問──這怎麽回事兒,夏少謙還帶過女人回來了?
葉輕舟簡直都快給他親媽跪了,這種事都有得好關心的?!可轉念一想,他媽媽成天在家,夏少謙帶沒帶過人,他媽比他還清楚。葉輕舟只好硬著頭皮說那套子是他自己打飛機用了,随意地就扔在浴室裏了。
虧得他找了個爛借口,葉母覺得自家兒子是上火了,這兩天還炖了降火湯逼著葉輕舟全喝下去,現在葉輕舟只要一開門聞到那味兒就想吐。
葉輕舟被這麽折騰著,夏少謙也讨不到好,葉母來這裏住了快十天,他就憋了十天的火,最後在第十一天爆發了,趁著葉輕舟下班時把他給拐酒店去了,兩個人在酒店房間裏盡情地做了三次才瀉火了。退房後葉輕舟還得讓夏少謙送回醫院停車場,一前一後地開車回家,踏進家門的時候還要做出都剛見面的模樣──愣是夏少謙也嘆了口氣:這偷情偷得可真夠嗆的。
就這樣大半個月過去了,葉輕舟和夏少謙去酒店去得多了,就開始聽葉母念叨起他們回家太晚──沒辦法,葉母在這兒除了他們就沒其他人能說話了,可她性子又是閑不下來的人,這裏的鄰居哪像他們那裏,随随便便就可以上去串串門兒的。
葉輕舟到底是怕他媽悶在家裏悶壞了,可看他媽也沒要走的準備,後來給夏少謙說了這事兒,那小子可機靈得不行,第二天就給葉母報了個他們小區附近公園的一個太極班──葉母去認識了一班老人家,果真沒閑心關注他們倆了,晚飯時也沒再唠叨對象的事兒,反而開口閉口都是什麽陰陽五行、太極理論的,這下子他們總算是能暫時解放了。
雖說是這樣,可到底過得還是不怎麽随心所欲的,很快都要進入四月尾了,不知不覺葉母都在這裏待了一個月多了。
“我說啊,你媽是不是不打算走了?”某天他們在酒店床上辦完了事兒,夏少謙抽著事後一根煙,手掌輕輕揉著葉輕舟的腦袋。
要說葉母不煩人,那絕對是騙人的。不過夏少謙也不是讨厭人家媽,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的,而是他們的情況特殊,要是現在葉輕舟是個女的,夏少謙肯定上趕著去直接喊人家一聲“媽”了,無奈的是他倆的事兒不能曝光,更不能讓葉母發現──葉輕舟對他媽對於這事兒會有什麽反應完全沒譜。
葉輕舟看看他,道:“我家那邊水早就來了,要不過幾天我跟我媽就搬回去。”
“葉輕舟,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夏少謙語氣微微沈了點。
“我知道。”葉輕舟嘆了聲,翻身來仰躺著,覺得有點累地用手肘遮著眼睛:“是我受不了了。”
夏少謙放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聲音有些模糊:“你別想這麽多,這些事還遠著……”
他們看著同一個天花板,都若有所思地沈默著。
葉輕舟能感覺到夏少謙一直在試圖讓他往好的地方想,他是怕他壓力大了,他們的感情容易崩。夏少謙老跟他說別想這想那的,葉輕舟有時候是覺得自己可能想遠了,可前一秒他還跟夏少謙抱在一起,下一秒就要看著他媽沖著他們瞎熱乎的──這樣瞞著一個人的感覺,真不是很好,他不止對不起他媽,也更對不起夏少謙。
葉輕舟有時候真在想──他到底是不是男人了,前陣子不還口氣這麽大,在人家爹媽面前信誓旦旦地要人家把兒子交給他。現在,他們又是什麽個情況呢?事實上他越想越能明白,他對於自己跟男人在一起的事情,說到底還是覺得見不得光,葉輕舟沒對別人說過這事兒,就連趙晴晴也不講──他覺得自己要好好想想,不能老是有事兒就找別人,這事兒是他自己的,他需要自己好好審視他跟夏少謙之間的關系,他得弄清楚明白,他到底配不配得夏少謙的這一顆真心……
天氣逐漸轉熱了,大家都漸漸改穿起了短袖。葉母沒帶夏天的衣服來,葉輕舟就打算找一天早點下班帶他媽去商場看看。
他媽節約慣了,對每件衣服都挑裏挑外地,嘴上說是對衣服不滿意,心裏到底是覺得貴。上次花的是夏少謙的錢,這次用的是兒子的,當然更心疼。
“兩三百多塊一件衣服,我們那裏一樣的十多塊就有咯!”葉母撇撇嘴,指著那個店裏的導購說:“那個女的,剛才還斜著眼睛看我,我在裏面看就一直跟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懷疑我手腳不幹淨!”
葉輕舟也說不好這事兒如何,只好拉著他媽說:“如果真買不到,我們下午去輕紡市場看看吧。”
他們那裏紡紗市場就是服裝批發中心,也有散賣的,種類多也雜,不過也有些好貨,殺一殺價錢能能買到品質和專櫃差不多、價格卻便宜許多的衣服。像葉輕舟這種工薪階層,一般去商場專櫃買得少,多半是從那裏掏,趙晴晴則是沈迷於網購,不過有時候也會跟葉輕舟一起去市場看看。
自從和夏少謙在一起後,葉輕舟的生活水平也跟著提高了,身上行頭都是夏少謙給他做主買的──像他們那種要對外的高層人員,置辦費也是很需要的,夏少謙單單是西裝就有十幾套。
葉輕舟在逛二樓男裝部的時候,剛好看到一件展示的V領上衣,感覺和夏少謙的品味挺相近的,看了眼價錢覺得還成,打完折下來也就五百多一點。葉輕舟衡量一下自己的經濟情況,覺得也不算太貴,想想夏少謙老給他和他媽買這買那的,自己也不能老是拿他的,就叫導購把衣服包起來。
他提著袋子出去的時候,卻沒看見他媽的人影。
葉輕舟在這附近找了好一陣子,卻不知道他媽這是走哪裏去了,橫豎他買完衣服到出來也不過用了二十多分锺不到,他媽能繞到啥地方去啊?
葉輕舟打到葉母的手機,居然是關機的,這可讓他有點急了,什麽奇怪的念頭都蹿腦海了,比如說拐帶啊之類的……
後來葉輕舟都跑去商場的保全中心找人幫忙了,人家小夥子也挺幫忙的,答應調監視視頻出來看看。葉輕舟原本急的不成,他媽這都走丢快兩小時了,哪想保全中心那裏才剛要檢查視頻,他媽就回電話給他了。
“媽,你在哪兒啊?”
葉母就說她沒聽見手機響,現在人在商場六樓的一個茶館裏。
葉輕舟跟保全中心的工作人員道謝後就趕緊去六樓了,發現他媽說的地方其實是個高級水療中心,哪裏是什麽茶館。好在他時間掐得剛好,他剛要去櫃臺問人的時候,那邊簾子一撩開,他就聽見他媽的笑聲,還有個熟悉女聲也不知道是誰──
葉輕舟忙沖著那邊叫了聲“媽”,葉母聽見聲音也止步了,探頭出來一看,就發現真是她兒子來找了。哪想接著他後面出來的,竟然是有一陣沒見的夏夫人。
“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我兒子了──”葉母過來拉著葉輕舟往前,夏夫人看見他似乎也沒多意外似的,倒是葉母老是那樣,逮著個人只要聊得上的就說個沒完:“我兒子現在就在你們這裏最好的那家三甲醫院做事,已經升主治了,我們老家那邊誰要來這裏看病,都常常叫他幫忙安排的。”
葉輕舟聽他媽這麽在夏少謙的媽面前這麽吹噓自己,趕緊拉拉她,對著夏夫人賠個笑說:“伯母,不好意思,這是我媽。她老人家就是這樣,喜歡亂誇我。您別聽她說的。”
然後又沖自己媽說:“媽,她就是夏少謙的母親。”
這會兒葉母也訝異了,你說咋這麽巧,她被水療中心的人拉上來,說是能免費體驗一下香薰療法,葉母一聽到免費就忙跟著上來了,這麽巧的她旁邊躺著的就是夏少謙的親媽。
葉輕舟可不知道,夏夫人一開始對葉母也沒多少熱絡,就是敷衍地應著,只是葉母一個人一張嘴不停地在講,夏夫人高雅端莊慣了,礙著禮數也沒打斷她,但說實話也是有些不耐煩了。這會兒看到葉輕舟,這态度就不一樣了,走過來就親切地執起葉母的手說:“哎,我說啊,你怎麽不早說你就是小葉的母親,真是──”
葉輕舟現在看到夏夫人就等同於耗子見了貓,尤其他媽現在還在!他就搞不明白,B市怎麽就小成這樣了,逛個商場都能碰到夏夫人。
夏少謙他媽說:“我的畫廊就在這裏七樓,這家我每天下午都會來做一小時的spa休息一下,可真是巧了,剛好就和葉媽媽碰上。”
這可不能再巧了,葉輕舟看兩個媽媽現在聊到一塊上去了,現在心裏就迫切地想帶他媽離得越遠越好,就推說一會兒晚點有事,想拉著葉母離開的時候,櫃臺的服務員卻出來叫住了他們:“哎哎,不好意思這位客人,賬還沒結呢。”
結帳?葉母一下子把眼睛睜圓了:“不是免費體驗麽?”
“是這樣的,我們提供的香薰按摩确實是免費的,不過葉女士您剛才也同意使用一瓶荷蘭産的純天然木花草香精,所以消費總共是二千九百九十。如果您使用招行信用卡,是可以打九折的,如果您辦一張會員卡,也可以當天使用,每次來咱這消費能打──”
葉母沒等她說完,就喊了聲:“要兩千多啊?!”
葉輕舟聽完大概就知道咋回事兒了,所以說商場裏那些拉人做什麽免費體驗的,他從來就沒敢相信,一答應基本就是跳進坑裏,怎麽樣都得在你身上刷一筆。
他擔心葉母跟人吵起來,快速地把她往外扯了扯,自己上去要把卡拿給服務員去刷。這時候夏夫人卻開口了:“沒事沒事,算我這裏的。”
夏少謙他媽這一開口,服務員就笑眯眯地把卡給還回來了。葉輕舟哪裏敢接受這個好意,可夏夫人就走過來還挽了挽葉母的手道:“少謙平時受你照顧了,這點算什麽。再說,我跟你媽也是一見如故,想再多聊聊呢,要不這樣,你們來得也巧,上去我畫廊那兒轉轉。”
葉輕舟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有其他意思,反正他聽著就緊張,忙說:“伯母,我和我媽還有事,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這樣啊。”夏夫人看看葉母,葉母也點頭道:“是啊,我兒子一會兒還要帶我去買衣服,他這孩子最孝順了。”
“那是,我看得出來。”夏夫人笑著看看他們說:“小葉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孩子。”
葉輕舟如坐針氈地聽她們聊著,十指漸漸攥向了手心,好容易熬到夏夫人跟他們道別了,葉輕舟就扯著他媽跟逃跑似地離開了那地方。
“舟仔啊,你怎麽流了這麽汗啊?”踏進電扶梯裏時,葉母瞧見了兒子額頭上的薄汗,葉輕舟才意識到他背後全都汗濕了,剛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是真感覺夏少謙他媽老是往他這兒瞟來別有用意的眼神。
“沒、沒事。”他擡手揩揩額頭上的汗,沖他媽勉強地笑了笑。
晚上,葉輕舟跟夏少謙關上房門提了這事兒。
他說完的時候,夏少謙也靜下來了,估計是沒想到他媽能扯進來,而且葉母和夏媽媽兩人還互相交換了手機號。
葉輕舟心裏一直亂亂的,他兩手交握著看著自己的腳尖說:“我說……你媽會不會,跟我媽,夏少謙,我知道我這麽說不太好,可是──”
“我知道。”夏少謙冷不丁地打斷他,從他媽在這地方待這麽久為止,葉輕舟還是第一次看見夏少謙這麽大反應,只瞧他擡起手轉了個暫緩的手勢,捏捏眉心說:“葉輕舟,讓我想想。”
“……”
夏少謙靜了片刻,轉過來跟他說:“要不我去跟我媽談談,讓她別亂說話。”說完就要拿出手機,葉輕舟趕緊去把他電話給搶了,十分著急地說:“夏少謙,別找你媽,弄成我在挑撥你們母子感情似的!”
“那你說說看,這要怎麽辦?”夏少謙将問題抛回給他,葉輕舟是真不知道夏少謙居然一對上他媽能這麽暴躁,整個人就像吞夏整個炸藥庫一樣。
他沈默了之後,帶著自欺欺人的口氣說:“也許……搞不好,你媽真是跟我媽投機了呢?”
“你覺得她會?”夏少謙不以為然地嗤笑了聲,“葉輕舟,我媽什麽樣的人,你能不清楚?她沒事兒會跟你媽這麽親近?她能這麽閑?”
現在看起來要弄不好,他們倆都能先為這事吵起來了。
葉輕舟自知夏少謙說的一點也沒錯──他這個做兒子的肯定比他這個外人更能了解夏夫人,當年她都能把自己親兒子拉到精神衛生中心去治同性戀了,還有什麽事兒做不出來。
甭說別的,今天他現在也看出來了,夏夫人對誰都是那一張臉譜似的笑臉,跟他是那樣,和他媽也是那樣,就像特別訓練過。
他們悶不吭聲地各坐在一端,最後還是夏少謙先開口了,“現在什麽事都沒有,我們先別草木皆兵了,睡吧。”說完就在床的另一側躺下來了。
葉輕舟也知道夏少謙心裏也煩了,本來以為熬到他媽回去了就成,沒想到現在事況可能有變,估計一下子夏少謙的整個計劃都被打亂了。
葉輕舟自己是想不出什麽好方法的,他背對著夏少謙躺下來,心裏亂糟糟的。可是躺下來沒多久,夏少謙那混蛋自動滾過來了,從後面抱住他。
他聽見夏少謙那低沈渾厚的聲音說:“我以前怕被人發現我暗戀你,所以老是要站在很遠的地方才敢盯著你看,像個沒腦子的中學生一樣,每天下課守在走廊上偷看對面班的女生。那時候,其實除了早上去跑步,故意在東門那裏溜轉,我其實還常常下課後騎車到你們宿舍外面。”
當年,大一新生的宿舍在新校區那裏,他們這些老生還被安排在舊宿舍區,兩個地方在不同方向。
他聽見夏少謙發出了個感嘆:“我就把你有一次替我包紮的那個毛巾洗幹淨了天天放在包裏,那陣子我老想著,搞不好能有一天,我繞過那地方時剛好碰到你下來,就裝著是來還你東西了。然後,我就可以順勢向你道謝、跟你搭讪、聊天……”
葉輕舟聽他說著說著自己卻笑了,也不自覺地被以前夏少謙那傻冒的行徑逗得淺淺一笑。可仔細想想,他其實當時也常常把目光投注在那個沈默的少年身上,至於那是為什麽,葉輕舟也沒弄明白。
“我當時太挫了,也覺得自己的性向有點可恥,見不了人。”他從後面把葉輕舟摟得緊了緊,在他耳邊輕聲說:“可我覺得,我人生中唯一的好事,估計就是碰見你了……原本要是沒出那件事兒,我真想過在大學裏繼續下去。那陣子還忙著去補課,就怕期末專業課全被當了。”
葉輕舟真沒法想象夏少謙的成績單裏滿江紅是怎麽樣,不過聽說他高考才考了三百五十幾分,當年要進他們醫學院錄取分數線是五百三十分,真不知道夏少謙他們家到底花了多少錢給他刷的分啊。
他想了想笑說:“那你爸媽想到這事兒也得郁悶,要直接把你送出國,你沒跟我碰上,搞不好你真能聽他們話找個女人去了。”
夏少謙低低頭看著他,葉輕舟看見他那眼睫長長的,生得跟女娃的眼睛一樣,不由得伸手去撓了撓夏少謙的劉海:“夏少謙,你看,我們好不容易處到一起了。你說這事兒得要多巧?得費多少勁兒?你數學這麽好,怎麽不算算,我們倆在一起的概率有多大。”
夏少謙拉過他的手親了親,緊抱著他躺著。
過了不知多久,葉輕舟還以為他睡著了,就聽夏少謙突然出聲:“葉輕舟,其實我有個法子,但是我不知道你接不接受。”
夏少謙停頓一下,然後道:“我想要不這樣,我今年年底申請國外外派,我們……要不移民算了。”
手術房裏燈光似乎閃爍了一下,刀尖猛地割破了一個血管,黑紅色的血溢出。
“拿電切拿電切──”
“輕點,別弄髒視野,抽水管呢?”
“我來我來,嗯,七號線給我結紮──”
從手術室出來後,葉輕舟在休息室裏摘下口罩,拿起桌上的水瓶喝了一口。趙晴晴從外面進來,也還沒将手術服換下來,她走到置物櫃面前打開來拿出了洗面乳和香皂盒,邊說著:“剛才你怎麽突然晃神了?”接著過去用胳膊肘頂頂他小聲問:“昨晚做多了?”
葉輕舟翻了個白眼,沒管她。
“高冷啊你──”趙晴晴捏了他胳膊一把,走過去拿起毛巾轉去盥洗室,還咕哝了一句:“你不說我也不告訴你件事兒……”
“什麽事?”
趙晴晴停下來,回頭看看他,嘴角扯了一下:“慢點再說,我還沒決定呢。”
葉輕舟看她賣關子的,也沒興致追問下去。
他站起來,走過去看著窗外──現在中午十二點多,夏少謙剛才十點多打了個電話過來,他沒接到。
葉輕舟清洗好換了衣服,跟趙晴晴去食堂打飯,下午兩點時接到上面通知要在講堂開會,葉輕舟才想起自己把醫院發的筆記本放在家裏沒帶來。
他開車回去拿的時候,一打開門,就看見夏少謙他媽跟她媽在客廳裏不知道聊什麽。
“伯母。”葉輕舟僵了僵脊梁,就叫了夏少謙他媽一聲。夏夫人也帶著笑意地詫異道:“這麽早下班?”
“舟仔──”沒等葉輕舟回話,葉母倒是一臉高興地走過來給葉輕舟展示了自己一雙手,“你看,是不是變得很白?燒錢他媽媽給我塗的那個叫什麽……”
夏夫人應道:“火山泥。”
“對對對,就是這個。你看兒子!才塗一點就變這麽滑了!”葉母現在就跟孩子似的,看見什麽新奇玩意兒就大驚小怪,她這陣子也真是過足了以前沒過過的好日子。尤其最近這陣子,她跟夏少謙他媽突然就走近了,在那貴婦圈子裏,那眼界一下子被打開了、寬敞了,連葉輕舟都能感覺到他媽好像開朗了不少。
葉輕舟看看夏少謙他媽的方向,下意識就避開她的目光,說:“媽,我回來拿點東西,要馬上趕回去開會。”
說完就去書房裏收電腦了,等他整理完了出來,看他媽也換了衣服和夏夫人一起在玄關,好像要一起出門。
“媽,你們去哪兒?”
回他話的是夏少謙他媽:“我和秋婉約了幾個朋友一起喝下午茶,順便去打打麻将,要不然你媽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情做,是吧?”
林秋婉是葉母的閨名,葉輕舟看過以前他媽的照片,聽幾個嬸子阿姨說他媽年輕時在他們那地方也算很出挑的了。可是現在,她跟夏夫人站在一起,明明歲數差不多,模樣卻跟差了至少十歲。
想想這還能是為了什麽?他媽也讀過一點書,可是十八歲就嫁給了他爸,五年後就年輕守寡,後來上廣州打工,那時候在廣州工廠打工一個月也才四五百塊,但是他媽每個月再怎麽拮據,或多或少都寄了點錢回來……
葉母拍拍兒子的手,只看她現在的氣色比以前都還紅潤:“舟仔,今晚回不回來吃飯?要不要媽給你做飯?”
“沒事。”葉輕舟看看她們倆,勉強支撐出個笑容:“媽,你好好玩吧,不用趕著回來,我在外面吃就可以了。”
“哦、哦,這樣,那你和燒錢如果要回來吃就給媽打電話。”
葉輕舟跟她們一起下樓,一直看著葉母走向夏夫人的瑪莎拉蒂。
葉輕舟看著葉母的背影,在那短短的幾分锺裏,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一些記憶──那時候他四、五歲大,就阿公一個人照顧他,姑姑有時候會來幫忙燒菜。他當時拿著爺爺做的面人,看見姑姑在廚房裏洗米,從後面就跑上去抱住他的小姑姑,怯生生地喊了聲媽……
幾乎是沖動下使然,葉輕舟跑了上去,在他媽坐進夏夫人的車子裏時,拉住了葉母的手臂。
“兒子,你怎麽了?”葉母疑惑地看看他。
葉輕舟卻低頭去跟夏夫人說:“伯母,我有些話想跟我媽談談,今天她不能跟您去了,不好意思。”
說完就把車門給關上了,拉著他媽走回到公寓大堂。
“舟仔、舟仔,發生什麽事啊?你要跟媽說什麽,做什麽這麽緊張的?”葉母跟著他進了電扶梯裏,電梯門合上,葉輕舟感覺自己的中心漸漸地往下。
他看著電梯顯示熒幕上的數字,他長吸了一口氣,最後跟下定了某個重大決心一樣,把肺部的氣全籲出時同時說道:“媽,對不起,我不能結婚。”
葉母聽到這話愣了愣,好像聽不明白這話意思地問:“為什麽不能結婚?”
葉輕舟轉向她,也許是已經打算好豁出去了,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了。
“我是同志。”
這句話仿佛從他的心裏呼出,透過他的聲帶來到了這個世界──
“媽,我愛上了一個男的,我不能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