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百無聊賴地在屋裏團團轉。他沒有修身養性的定力,也缺乏清靜無為的涵養,一生除了撩事犯賤招人煩之外,也無甚大的功績。草原上的日子枯燥乏味,着實狠狠地煞了他的性子。他坐在重華旁邊,一眼一眼地打量他。

重華穿着半舊的蒙古袍,頭發編成小辮盤在腦後,臉頰因為常年風吹,黝黑粗糙,懷裏總是散發着幹草和酥油的味道。

藍貝貝忽然想起那年初見重華時,重華還是一個豐神俊朗的青年王爺,那時他養尊處優,雍容華貴,宛如芝蘭玉樹。

藍貝貝的心跟石頭差不多,然而石頭被人捂了這麽久,也都要熱了。此時藍貝貝心中又酸又澀,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呆了半晌,輕輕地叫了他的名字。

重華嗯了一聲,雖然沒有看他,卻騰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藍貝貝雙手托着下巴看他:“你想不想回家啊。”

重華沉默了一會兒,說:“有時候會想的。”頓了頓又說:“等明年春天再回去吧,現在河道都結冰了,你身體現在還沒康複。“

藍貝貝嗯了一聲。

重華卻又放下筆,很認真地瞧了他一眼,問道:“你會跟我一起走的,是吧。”

藍貝貝一怔,只覺得心中噗噗亂跳,那燈光雖然柔和,重華的眼睛卻深情款款,燦若星辰。藍貝貝不敢細看,只得低下了頭,含糊道:“我,我肯定是要離開這裏的。”

重華苦笑了一下,撿起筆,沉吟片刻才說:“然後呢。”

藍貝貝呆了一會兒,說:“我還有很大一筆錢。”

重華打聽過藍貝貝的來歷,對他的過往頗知一二,這時就點點頭說:“是那個長樂太子留給你的。”頓了頓又笑着說:“他對你真的很好,貝貝。”

藍貝貝低下頭,神情有些凄然。重華忙放下筆,伸手把他抱在懷裏,輕輕地拍了幾下。藍貝貝低聲說:“他死得很慘,幸好我幫他報了仇,不然死了也沒臉見他。”他對于斬殺藍影這件事,倒是從來沒有後悔過。

藍貝貝靠在重華的懷裏,回憶往昔,只覺得恍如隔世,少年時與靈犀同窗讀書識字,青年時與昭明成婚,一直東奔西走,居無定所。現在他才知道,他要的不多,一頂帳篷,一把羊角梳就夠了。

兩人又輕聲說了一會兒話,只覺得北風又起,寒氣逼人。重華起身添了一些木炭,與藍貝貝脫了外衣,鑽進棉被裏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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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妒的男人

冬去春來,草原上百草萌發,冰河消融。河面上也有了運送貨物的大船。重華和藍貝貝想到能離開此地,都覺得非常高興。

這天兩人收拾了行李,将那些笨重的家具都送給了鄰居,只帶了些許銀兩和換洗的衣服,搭乘一艘運送牲口的大船離開。

沿着河道行了許多日,那船在天津靠了岸,兩人遂下船,一眼看到城市裏繁華如錦,車水馬龍,俱歡喜無限。他倆都是公子哥出身,很知道錢的妙處。當下去澡堂子裏洗掉了一身羊糞味,到成衣店裏買了錦衣玉帶、束發金環、鹿皮長靴。藍貝貝比較虛榮,硬是纏着重華說要買貂,重華拗不過他,給他買了一身極貴重的紫色貂皮大衣。

兩人在城中最好的客棧煙雨樓住下。煙雨樓瀕臨碼頭,三面環水,常年被水面上的霧氣萦繞其中,是以叫做煙雨樓。藍貝貝坐在窗前,翹着蘭花指吃蜜餞,春寒料峭,他把貂皮大衣往脖子上緊了緊,露出一張雪白潔淨的臉頰。

重華從外面端了熱水進來,見他這個懶洋洋的模樣,就笑着說:“怎麽才吃了晚飯,又吃這種甜兮兮的東西,過來洗手睡覺。”

藍貝貝瞧着樓下的情景,說道:“你來看,下面有人打架,哎呀,這個玫瑰味道的蜜餞真好吃,你嘗嘗。”

重華走過來,低頭将他手裏的半個蜜棗吃了,又探身看向窗外,嘆道:“兩個流浪漢挨打,怪可憐的。”

藍貝貝見他若無其事地吃着自己咬過的東西,不禁臉頰通紅,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裝作沒看見,正自躊躇的時候,重華很驚訝地哎了一聲。

藍貝貝沒好氣地說:“咋啦?”

重華指着街上那兩個被群毆的流浪漢,說道:“這兩人我好像認識。”

藍貝貝聽了,又趴在窗口仔細看了。此時暮色朦胧,他那一雙眼睛是中看不中用的,白白睜了那麽大,只看見兩個灰撲撲的男人倒在地上,被一群閑漢無賴拳打腳踢。

藍貝貝疑惑道:“誰啊?”

重華認真地回憶了一下,說道:“在三不管,那個名字很奇怪的青年,和那個兇神惡煞的王子。”

藍貝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烏鴉?”

“嗯,好像是這個名字。”

藍貝貝跳起來往外走,與其說是對舊友的關切不如說是幸災樂禍:“看看去。”

藍貝貝當先一個沖到街面上,地上那兩人容色枯槁,衣衫褴褛,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了,旁邊的泥水坑裏掉了半個饅頭。那幾個打人的無賴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大概是說這兩個人偷了小攤販的饅頭。

藍貝貝雖然在重華面前很霸道,但其實在外人面前很文靜,尤其這還是一群兇巴巴的家夥。還沒開口,藍貝貝的氣勢就低了一截,幾乎有些嘤嘤呖呖地:“哎,不要打人了。”

一連叫了好幾聲,那些人才聽見,然後擡眼見說話者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公子,不禁哈哈大笑,走上來跟藍貝貝逗樂。藍貝貝又氣又惱,一張臉漲得通紅,又下意識地回頭找重華。

重華含笑從客棧裏走出來,他生的高壯,說話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勢,先是把那些無賴訓斥走了,然後才過來扶地上的人。他把那人的頭發撥開,又用袖子擦掉臉上污泥,只見一張臉雖然瘦削蒼白,依舊不掩劍眉星目的英氣,果然是烏鴉,旁邊那個更瘦弱一些也更稚氣一些的,是李越。

店裏夥計幫忙把人擡進來,得了重華一錠銀子之後,又快馬加鞭地跑出去延醫診治、買衣買藥、燒水做飯。

烏鴉先醒過來,看見重華和藍貝貝後,又是羞又是喜,朝重華道了謝,然後對藍貝貝說:“我還擔心你走不出沙漠,原來你已經到了此地。”

藍貝貝這人沒什麽心肝,他倒是從來沒有擔憂過烏鴉,如今聽烏鴉這麽說,忙道:“我還好啦,兩個大男人在一起總不至于餓死的,你們怎麽回事啊?”

重華橫了他一眼,意思是你要麽別說話,要麽說點不給人添堵的話。

烏鴉臉上一紅,嘆道:“慚愧,慚愧。”

他和李越在沙漠裏走了幾十天。李越身中劇毒,導致烏鴉也身受劇毒之苦,走出沙漠時,已經去了大半條命。之後兩人一路乞讨往南走,一邊治病,一邊尋找解除蠱蟲的法子。烏鴉身上的盤纏都用來買藥了,所以只能去撿別人飯桌下的食物,也因此挨了不少打。

藍貝貝這人自卑得要死,一向覺得人家瞧不起他。他這回聽見烏鴉落魄至此,心中大是快慰,又升起了憐憫之心,安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那也沒什麽的。朱元璋以前也做過乞丐嘛,不過你肯定當不了皇帝就是了。”

烏鴉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重華低頭一笑,從桌子上拿了一個蘋果,塞到藍貝貝的嘴巴裏,輕聲說:“好孩子,去看看烏鴉的藥煎好了沒。”

藍貝貝有點尴尬,默不作聲地轉身走了。平時重華叫他寶寶貝貝小乖乖之類的,他也不怎麽在意,不過那都是私下裏,當着別人的面,就很讓人不好意思了。

藍貝貝坐在外面大廳裏生了一會兒悶氣,心想:我已經跟他把話說清楚了,他為何對我還是這樣輕薄,難道我行為不端,舉止輕佻,讓他以為我是那種輕浮浪蕩的公子?藍貝貝反躬自省,認為自己還是挺正派的。但重華除了言語上有時過分一些,其他時候倒是個挺正經的男子。

他思前想後,決定在言語上彈壓重華,使他對自己保持最起碼的尊重。

拿定主意之後,藍貝貝端着藥碗進房間,卻見重華坐在烏鴉床前,兩人身體一坐一躺,臉上帶笑,談得很是投機。藍貝貝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只覺得那才是兩個成年男子該有的相處模式。自己就不會跟重華那樣,自己嘴巴笨,腦子又慢,完全跟不上重華的思路,就像是一個短腿的胖子拼命跟着一個巨人奔跑。

藍貝貝慢慢走進來,把藥碗放下。烏鴉道了謝,又叫他去看看李越。藍貝貝站着不動,故作輕松地問:“你們倆怎麽聊這麽投機,在聊什麽?”

烏鴉和重華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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