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現端倪
我和蘇葉悄悄兒地回到房裏,青黛還在我房中等着,蘇葉的手指絞着手帕,看看我又看看蘇葉,欲言又止。
我坐下呷了口茶,方才垂眸斂了斂眸中神色,道:“有什麽話只管說罷。”
蘇葉點頭,咬了咬唇,方才吐出一句話來:“小姐,這個書生,婢子以為不是良配,小姐怎會......”
青黛在一旁不知所以然,我叫蘇葉告訴她後,方才明白。我問蘇葉:“何出此言?”
蘇葉臉頰紅彤彤的,口中讷讷不成語。青黛一邊剪了燈花,又與我脫衣,一邊道:“我們原是大家子的丫鬟,因之前的主人家獲了罪才再次被賣将出來的。按說大家子裏這般肮髒龌龊的事也不少,我和蘇葉原來也是伺候的一位小姐,聽到的這些話也多,也有少爺們要将我們收房的,卻從不知道外邊兒這樣的事竟更甚。那些人都是只拿丫鬟小妾當玩物的,卻也金銀首飾錦衣玉食地伺候着,就是偶有煩躁也只是扇兩個大耳刮子,倒沒聽說為了錢財就要殺害糟糠為了一個色字就要和尼姑們厮混的。婢子說句得罪小姐的話,今日他既能處置了林氏,小姐若是嫁把他,難保那林氏的今天就是小姐的明日哩!”
我點頭道:“你們倒是個明白的。也是我之前想差了,見他人物生得好,又能通文墨,将來科考必能登科,是有大出息的,又對我小意殷勤,就答應嫁把他幫襯他。如今想脫身只得細細思量一番,做個局讓他不來提親才好。”
蘇葉低頭:“小姐适才何不直言告訴他?這般的人是不能長久相與的,只怕他将來壞小姐的名聲哩。”
青黛笑道:“小姐若是這般直剌剌的說,事情反而不成了。到時那位中了舉,身份地位大是不同,不好和他鬧僵。若是他将林氏的事栽贓在小姐身上,只怕是要吃官司的。”
我笑而不語,任她們服侍我歇息。青黛說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以我對柳寄生的了解,若是由我拒了他,他必惱羞成怒,到時他若是買通了些什麽人來壞我名節則防不勝防。若是他再利用舉人之便,做出些什麽事來陷害息夫家,那時官府必要趁機壓榨息夫家的錢財,那時我要報仇也只能是空談了。
第二日,妙觀仍來和我說話,我一想起她和柳寄生曾經......就心裏膈應,就連她坐過的地方碰過的東西我都恨不得立馬擦上幾遍。我狠狠心壓下要喊青黛送客喊蘇葉拿帕子來擦桌子板凳的念頭,微微嗔道:“你怎麽現在才來?我早想你過來和我說話的。可見是我白拿你當了朋友,你心裏是一點都沒我的。”
妙觀笑着,手裏捏着一串念珠,僧帽下的臉蛋兒像是浸過蜜水一般的剔透粉嫩。那極具風情的眼彎彎的:“你這可是冤枉我。知道你想着我來說話,我做完早課吃過飯就過來了。怎麽,昨日和你的情郎相會得怎麽樣了?”
我忍住惡心得想要嘔吐的感覺,笑開:“他答應中舉後就來我府上提親呢。”
妙觀笑道:“那你準備怎麽謝我?”
我搖頭笑道:“知道你出了大力氣,我何時虧待過你?”而後我又把眉一皺,嘆道:“能過成我這般和繼母不睦弟弟厭棄的也是少見,我只願快些離了那裏。”
妙觀低頭想了想,才開始勸我:“按理說,你該對息夫太太和軟些的。她并非是個鐵石心腸的人,若是你對令弟好些,對她和軟些,她又如何會和你過不去?”
我将頭一撇,冷笑:“不是我不肯對她好,而是怕骨頭都被啃沒了。到時人人都幸福安樂,只有我一個凄風苦雨,這等事我能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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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觀撚手,搖頭:“等過些日子嫁到你家那位家裏,就是自家過自家的日子了,到時誰管誰筋疼呢?”
我冷笑,遇到柳寄生和她們這些個人,只怕我要離了那裏還有些日子呢。我也只能盡我所能,和他們好生相與,不叫他們在背後暗算我罷了。
我揣度着她所說過的話,息夫雅往日和息夫太太竟是不和的,若是我和息夫太太和息夫益真的好了也是逆她的意了。我嘆息:“我也只能盡我所能不去招惹他們只對他們好了。”
且我并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只聽見這妙觀如此說話就懷疑了息夫太太。息夫太太眼眉中雖然有些精明卻沒有厲色寒光或者什麽陰狠之色的,且息夫老爺能将生意做大成為蘇州有名的富豪之一,也不是一個笨到任人欺侮的人。
世人常道人心難測,所聽所見并非就是真相,誠不欺我也!
我和妙觀有說了說他們在庵裏的日常生活,她又看了一回我擺在岸上的筆墨紙硯,瞧着我的字說:“最近怎麽想起抄起經來?還将字體都改換了?”
我笑:“難道不好麽?這字體是衛夫人的簪花格,深得我心,練了許久只是不曾得其精髓,故而平常不敢寫出來獻醜。追根究底,若非我和寄生哥哥的情,林氏也不會自殺身亡,我理應抄寫經書為燒把她為她祈福,願她來時托生在一個好人家。”
正在我們說話時有一個小尼過來找妙觀,妙觀便跟着她去了。出去采桂花的蘇葉回來看見青黛站在門口似笑非笑,便道:“你站在這裏充什麽耳報神?”
青黛努嘴兒,叫蘇葉看穿着僧疱也遮不住的窈窕身段兒,說:“我這是在看洋相哩。這些塵根未斷的人入了佛門真是要不得,不知要坑害多少人。”
蘇葉搖頭:“一個巴掌拍不響,便是那被坑害的人也有不是。若不是那起子被坑害的人心懷欲念,怎會叫這些人坑害了?”
我見她們兩個說得起勁,失笑道:“照你們這樣說,僧尼就沒有好的了?還不快進來,站在那們當口現什麽眼?”
青黛進屋将杯茶到了遞把蘇葉,說:“我并沒說她們不好。那些得道的高僧師太也是有的,只不是這般看相。我也問過一兩個小尼姑,多是家裏吃不起飯或者無處可去或者被拐賣了來才不得已出了家。我們常去的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廟或者庵堂卻不是這樣的,那裏的規矩是塵根未斷就不給剃度的。當真的都是好境界,咱們這起子俗人也只配去燒燒香拜拜佛罷了。”
蘇葉将裝着桂花的籃子放下,喝了茶聽青黛說了這一大車話,便伸出手笑着點她的額頭:“就你話最多,不過是些微小事,就能扯出這麽些話來。”
我見她們兩個說得起興,不欲再多言,仍立在案前将墨尚未幹的狼毫執起,仍舊抄這經書。蘇葉便去了這庵裏的廚下,說是要給我做些桂花糕。
青黛便将我帶的銀票子尋了三百兩,又将十來個小金锞字包好,對我道:“小姐的銀子攏共只有五千兩,四位姐姐那兒每人五百兩就去了兩千兩,在白雲庵打點那些人用了二十兩,景雲庵三十兩,現下再送三百兩把那秀才,小姐所有的也就只有兩千多兩,再這般坐吃山空卻不是法子。”
我搖頭:“這卻不必擔心。息夫家這些個銀子也拿的出的,現下倒不必慮這些。橫豎我也沒地兒花銀子,爹又時常給零花,不必多慮。”
事實上,為防萬一,還有一千的銀子戴在我手上古樸的镯子裏。這個镯子将機括一開,就能将些銀票契紙之類放将進去。我初知這個東西時還暗暗納罕了一番,這息夫雅既知藏銀子以防萬一,便不是個笨人,怎會和柳寄生厮混上呢?但又想起柳寄生曾和我好的時候,便明白過來。
又見柳寄生是在下午,我本想叫蘇葉将銀票并金锞子送将過去,但慮及他的風華以及這庵裏的人沒敢放心叫她一個人去。我叫蘇葉和青黛跟着,柳寄生見有人在不至于有什麽孟浪的舉止。
我将東西都裝在一個錦囊裏将他,說:“這是我提前送你的賀禮。你先将去花用罷。”
柳寄生立在桂花樹下,淡淡的清香氤氲在我和他之間,就像這本是他的體香。他的唇角微揚,眼眸若星辰般透亮,頭上的四方平定巾也比別個的整潔些。
一如我們初見時的模樣。如花的少女和如畫的少年相對而立,笑語溫存間羨煞了路人。
而我已不再是我,他也不再是他。
不再是那個會在夜晚和我手牽着手看星辰的他;不再是那個會在被翻紅浪時低聲問我好不好的他;不再是那個為怕我冷堅持要我睡在裏邊的他;不再是那個清晨醒來會為我畫眉描妝的他;不再是那個哪怕餓極一塊餅也要分大半給我的他;不再是那個握着我的手說“秋娘,不要再做活了,我能養活你。即便現在只有粗茶淡飯,将來必定會好”的他;不再是那個總是說“我的秋娘真好”的他。
不再是那個會為他的灼灼風華而傾倒的我;不再是那個會一心一意只要他說好就萬事都好的我;不再是那個會紡紗織布換錢只為給他置一件不會讓人低瞧他的衣裳;不再是那個會在他回家時噓寒問暖的我;不再是那個滿心相信他就是我的良人的我;不再是那個“縱使我衣帶為你漸寬人也消得憔悴”亦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我;不再是那個滿心柴米油鹽醬醋茶,繞過竈臺憑窗盼夫歸的我;不再是那個即便知曉他有了別人還是裝聾作啞的我;甚至不再是,林剪秋。
作者有話要說: 弱弱地問一句:收藏君,評論君,乃們都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