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周末過後,林夏就要出差A市。
競标會,她得去盯着。一天太趕,就定了酒店,兩天一夜的行程。
晚上回來收拾行李,她正從浴室将護膚品小樣拿出時,程帆回了家,松了領帶,正在解襯衫扣,這是要洗澡的樣子。
程帆瞧了眼地上的行李,“要出差?”
“對,明天去A市,後天回來。”
“怎麽去?”
“開車去,公司的司機明早來接我,怎麽了?”
“我覺得你可以請個司機。對了,給你換了輛車。”程帆脫下了衫襯扔進衣簍裏,看着還不走的她,“你要留下陪我洗澡嗎?”
還沒給她機會說謝謝,他就下了逐客令。林夏拿着東西走出了浴室,還幫他把門帶上了。
早已習慣了他買東西的脾性,再貴的東西,也就一句話,告知了她,并不需要她的感謝。他甚有分寸,給她買車,卻建議她請司機。畢竟司機會知道雇主的所有行程。
林夏當然請得起,但在集團做事,她總覺得不該太高調。出差跑遠路,有公司的司機可用;距離不遠的,自己開車即可;有時還會借用下他的司機。
她動作迅速,五分鐘就收拾好了行李。看了眼時間,才七點,他這個點回來,大概率還沒吃晚飯。
她去了廚房,拿了兩塊三文魚進微波爐,切了甜椒,再同解凍後的三文魚一起撒上鹽和黑胡椒,放進了烤箱。
等候的功夫,她開了瓶白葡,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回家後來一杯,舒緩緊張的神經,早已成了習慣。
有時尼古丁也是,周末在程家後院,他難得給了她一根煙。冷靜過後,她承認自己說話有點沖,場面上鬧得不愉快,要去給他堂妹道個歉。
話還沒說話,就被他打斷,說你管這麽多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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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回去之後,像是無事發生,他堂妹主動先來跟她示了好。吃飯時,周敏難得主動給她布菜。
她也微妙地發現,程家的親友們,都對她更加熱絡,甚至帶了點奉承,雖然他們原本也做得很好,對她挺客氣的。
這是萬萬沒想到的,她的一時失控,還擔心着如何善後,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家為她做到了這一步,讓她不需要自責與懊悔。她被他托舉着,不用去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離開時,內心雖感激,但跟婆婆關系仍不會親密到哪去,只在無人處,對婆婆說了句謝謝。
周敏依舊是矜持的模樣,對她說,記住,你是程帆的妻子,這是他們應該做的,你要習慣。
“怎麽只顧着自己喝?”
林夏放下了酒杯,給他倒了一杯,還親自送到了他手上,“下次我給你送進浴室,絕不先偷喝一口。”
“可以。”
“晚飯還有五分鐘。”她看了眼烤箱後又回頭看他,“車算生日禮物?”
“不算。”
“那給我準備了什麽禮物?”
見她難得主動讨要禮物,程帆咽下酒後如實回答,“沒想好,我後天出差。”
這是趕不上她生日的意思,但林夏并不在意,生日只是人為賦予了意義,在具體的哪一天并不重要。只要被人記得,就不算太糟糕。
兩人出差是常态,他的行程更忙碌些,這兩年海外市場的拓展,數額頗大的實體投資,他自然要親自跑一遍。
他看着精通吃喝玩樂、一副富貴閑人的做派,酒要喝好的,吃飯有講究,看書要品茶,度假不落半個月起步,連滑雪都能玩到專業級別。
其實他忙起來時一天幾乎十六個小時的工作量,跟不同時區的團隊開會,出差時都會在酒店健身房運動維持精力。他從不抱怨工作,可能他壓根就是在享受,她都自愧不如。
“是上次你沒去成的出差嗎?”
“不是,那個合作不談了。”
“我還以為你會另約時間,真就這麽不再考慮了?”
程帆放下了酒杯,拿着白葡邊倒邊說,“這個合作資金投入并不小,雖然可行性還要再去考量,但這麽大項目,剛要動身前行,你這就出了點問題,沒去成。開頭就不順,那就說明,這件事真不能幹。”
“你何時這麽迷信?”
他又給她的酒杯續上了酒,遞給了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林夏都不知他是在認真回答,還是随口胡謅。
他這人,至少在她面前,挺冷幽默的。人長得太過嚴肅,有時一本正經跟她說着瞎話,她都難以分辨。
他也絕對不是個迷信的人,沒有宗教信仰,從不語亂離怪神。就這麽取消了合作的洽談,一定是有了足夠多的信息後做出的判斷。
看着她半信半疑的神情,程帆笑了,哪那麽複雜。
當時去了醫院,他知道這就是件小事而已,跟腳擦破了一個程度,但他心緒不寧,哪裏還有腦力去談事、再跟人輪番多個回合對峙。
“想要什麽禮物?”
林夏想了想,搖了頭,“沒什麽特別想要的。”
剛剛還在讨要禮物,現在又說沒什麽想要的,程帆看了眼她,沒再說什麽。
酒店行政套房的工作區內,打印機時不時在運作着。
早上抵達後,開場時間驟然生變,延遲到了下午一點,據說是等待重要人物的到場講話。不同地方做事風格不同,這麽個理由并不奇怪。
但在競标前,一點風吹草動都不能尋常對待。同事們緊鑼密鼓地再次核對關鍵信息,讨論着主要競争對手可能的變動及應對措施。
旁邊的咖啡一杯又一杯,三明治就打發了午飯。當員工的,自然壓力大,都不說工作成就感,結果跟獎金績效直接挂鈎。看着一旁不動聲色、欣賞窗外湖景的林總,沒有參與他們的讨論,一句指示都沒有。不知是淡定,還是同樣焦灼。
忽然,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震動聲,只見背對他們的林總接了電話,不過半分鐘,就結束了通話,全程一句話都沒講。
挂完電話後的林夏轉了身,走到辦公桌前,拿了支鉛筆,将打印的紙張翻了面,在空白的背面迅速寫下了一組數字。
室內依舊開着燈,看她執筆時,副總劉曉芸不免被她手指上耀眼的粉鑽晃了神,林總為人做事再如何低調,一顆戒指就能對其身家略窺一二。但走神不過三秒,就被她寫下的數字震驚到。
這個溢價率,比預計的,多了兩個百分點。兩個百分點,是真金白銀的錢送出去。
原本就聽了小道消息,一開始林總反對林董在房地産上的投資。結果,到了要出手時,林總反而成了最大膽的一個。看着她的面無表情,眼神卻是堅定,同事們都沒有質疑,默認了她定下的底線。
沒什麽需要質疑的,倒不是她是老板女兒,都是她說了算,而是她扛得起責任。過往不是沒有項目搞砸過,她作為領導,先自己站出來把事給擔了,護住了手下人。解決完外邊,再來整頓內部。沒有人願意跟一個畏手畏腳、不肯承擔責任的領導。
林夏擡手看了眼表,“時間差不多了,去吧。”
“林總,您真不去嗎?”
“我跟李總去喝茶,等你們的好消息。”林夏拿過寫了數字的紙張,撕了扔進垃圾桶,“去吧。”
“好的。”
這一趟出差請了李偉國同行,這麽些年,他一直深受林建華的信任。
他從體制內出來,在研究政企關系并進行搭建和維護上是一把好手。即将開啓的A市地産項目,也需要讓他來進行深度的拓展與搭建關系網。
“李叔,辛苦你跟着跑一趟了。”
“哪裏,來這麽個清淨的地方喝茶,都算是度假了。”李偉國心知她這是給足了他面子,林建華不在,這麽個競标請了他來坐鎮,可看她這麽大手筆,還尚有心情來喝茶的架勢,又哪裏需要他來,“地産項目周期長,外表看着風光,還有集團輸血做後援,但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在這開了頭,今後對你而言,是條不容易走的路。”
林夏拿了茶壺給他倒了一杯,“是的,集團在這塊,雖有過經驗,但總體的開發和運營能力弱,一切都要從頭搭建。到時候還要您多幫襯點。”
“說話不必這麽客氣。”李偉國接過茶杯,“今天上午來了後,我又去競标的那塊地附近溜達了一圈。”
早在林建華做這個決策前,他就已經事先做了調研。紙面上的,把該市的經濟發展與財政情況、上頭對其定位發展等一系列材料摸透;再實地勘探,親身感受此地衣食住行,扮成個要買房的到處走走看看問問。回去再分析、整合寫成材料,為老板提供參考意見。
當時跑了好幾個地,多方權衡之下,林建華定下了A市,作為進軍地産的起點。這次來,坐了個出租車,走馬觀花了一遍。沒什麽專業性見解,只是最直觀的感受。
“這裏的房價,短則一兩年,就會飛速上漲。對普通人來說,若多點分析,有能力的就該早下手。”
林夏點頭,如程帆的工廠,一部分就已放在了A市,相當于大筆錢投在了這。即将到來的上漲,是必然的,“我在這長大,哪裏能想象到這座城市會發展得這麽好。”
“你在這長大?”李偉國想起來了,“哦,對的,孫總是這兒的人。”
“是的。”林夏看着窗戶外邊的湖,她從這裏的鄉下,到京州,那麽年輕,是有多大膽。
她忽然問了李偉國一個問題,“李叔,您當年為什麽來幫我爸爸做事?如果選擇在體制內熬下去,以你的能力,位置不會低的。”
李偉國笑了,“你都用上了熬,那我何必為了一個位置,熬那麽多年。”
他在體制內倒不是發展不順,年少輕狂而已。當時一前輩,省機關科級的,四十出頭,看着那滿腹牢騷又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就想,這輩子都絕不要這樣活着。
時值林建華跑業務,要跟他領導搭上關系,就先來跟他打了交道。
那時的林建華意氣風發,目光敏銳,頭腦無比靈活,有野心,手段狠。這樣的人,很難不成功。同時,他的動員能力,或者說是鼓動能力一流。讓你信服,這事兒,你就得跟他幹。
兩人聊了一夜後,李偉國回去想了三天,下海了。
“說的最功利一點,無非是相信他能成事,我也能跟着喝口湯。你爸爸,白手起家,從無到有,你知道這有多難嗎?”
這也是孫玉敏選擇林建華的理由嗎?
他們那樣不道德的開始,自然從不會像別的家庭一樣,向孩子回憶當年如何結識、戀愛與結婚。
“一個普通人,毫無任何根基。人能憑借活絡的心思賺得比別人多。但到了一定規模,一直不倒,自有他的本事在。”
李偉國沒有說,你無法想象,要付出多少,才能拿到一張入場券。再有能力,在這個等級分明的階層裏,都要暫時将尊嚴放下。完成一層躍遷,幾乎是要被扒掉一層皮。
不必說出口,時代不同,這一代的人,不必懂。
對着他的褒獎,林夏喝了口茶,淡淡地補充了一句,“沒有我媽媽,集團也不會到如此規模。”
“當然。”李偉國多看了她一眼,但她只是尋常表情,并無異常,他轉移了話題,“看你這倒茶水平,好茶葉都要被糟蹋了,怎麽沒跟你家那位多學一學。”
“茶藝講究個心靜,我哪有耐心學這個。”她內心卻是诽謗,程帆懂茶、會泡茶,也不妨礙他脾氣差到拍桌子罵人,“上次給你那茶葉還行吧,我下次再給你捎點。”
“別,那可太貴了,我偶爾享受下就行了。”
說話間,她的手機響了。見她接了電話,聽對方說完後,說了句好,就挂了電話。放下手機後,跟他說了句,“拿到了。”
“恭喜。”
這塊地,競争并不小,并沒這麽容易拿到。李偉國看着如此淡定的她,忽覺她這幾年成長得太快了些。
她剛到集團時,雖有歷練,但在一群高管面前,她當然是幼稚的。
但她的進步很快,甚至算得上是迅速成熟。曾把她當丫頭片子的管理層,這兩年對她都有了忌憚。
李偉國見過林建華的女婿,在婚禮上,自是氣度不凡。他沒那麽多好奇心,參加婚禮前,都不知男方背景。
一到婚宴現場,他看見那麽多大領導參加,就知道這絕對不是尋常家庭。有些入場券,不是能用錢買到的。要再算計有多少利益往來,簡直是目光短淺。
沒有接觸過她的丈夫,卻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李偉國有時想,女兒有這樣一段姻緣,孫玉敏才會走的如此徹底,至今不回。
明天團隊同事要在這走後續流程,林夏有一些會面的工作安排,都留在A市,晚上一起吃飯,當是簡單的慶功宴。
這種她有絕對話語權的場合,基本不喝酒,如果要喝,就一杯,絕不要任何勸酒場面。
下屬們也明白她的風格,難得她參加的聚會,就純吃飯和聊天。而面對領導,這群人精都是會來事的。明天是領導的生日,當然要有驚喜。
飯局進行到一半,包廂裏的燈就熄滅了。門被打開,服務生推着點了蠟燭的蛋糕進來,旁邊的同事們開始唱着生日快樂歌,起着哄說快許願。
這種場合的林夏總覺得挺尴尬的,只想趕緊結束。沒有許願,就吹滅了蠟燭。開了燈後,這群馬屁精就挨個給她生日祝福,無非是祝林總年輕漂亮、越來越有錢。
而她難得在他們面前開了句玩笑,說不用這些,我本來就有。被他們起哄說林總別這樣,我們都不想努力了,你可得年終獎多給點。
一頓飯吃完,不管他們今晚後續還有什麽活動,她說了全部走我的賬報銷後,就回了酒店。
每次從熱鬧的場合回來,她習慣一個人呆很久,似乎才能恢複過來。
從窗戶望出去,酒店外邊是個湖泊,小時候這還是個公園。外婆帶她來過好幾次,騎着自行車,帶上剛做的餡餅。近十公裏的路,她騎得氣喘籲籲,累得剛到就一屁股坐下,可瞬間就疼得彈跳而起,哭着說野草紮屁股。外婆笑着說你怎麽這麽心急,脫下了紮在頭上的方巾,放在湖邊的土地上給她墊着。
沒什麽願望,只覺得人生諸多遺憾。有再多錢,都無法将遺憾彌補。也覺得人好貪心,只會盯着自己沒有的,忘了小時候被外婆那樣疼愛過。
震動的手機打斷了她的發呆,是程帆的電話。
“喂?”
“在幹什麽?”
林夏看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這個時候接到他的電話,心情不賴,“在想你,給我買什麽生日禮物。”
“要是沒買怎麽辦?”
“那我明天就去把你的卡刷爆。”
聽到他笑了聲,“世界經濟都在大蕭條,節約點行不行?帶了瓶酒給你,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