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程帆醒來時頭有點痛,昨晚喝了一瓶而已。不知是酒量下降了,還是戒煙帶來的不适應。
懶得開燈,他摸了手機,點了個外賣。想喝點粥,配個白灼的菜心。才十一點,今天沒什麽事,就晚上一個應酬。他又放下了手機,難得睡個回籠覺。
可閉上眼後,就再沒睡着。失眠時才會煩躁,幹躺了半小時後,他掀開了被子,去沖了澡。
浴室裏她的東西就占了一大半,淋浴間裏各式的磨砂膏、洗頭膏、護發素和沐浴露,更別提洗手臺上的洗面奶、面膜、身體乳和一堆其他玩意。
結婚前,他的住處簡約到清貧,就一瓶洗發水和沐浴露。一是懶得買,二是不喜歡繁雜。結婚後,生存空間與另一半共享,兩人都抓大放小,摩擦很少,他連不适應的過程都幾乎沒有。
他也早已習慣了東西這麽多,充滿了生活的痕跡,繁雜并不一定不好。
洗完澡後,他開門拿外賣。正提起袋子時,他發現旁邊多了個快遞箱。外賣和快遞員進不了小區,東西都會被物業送到門口。
還以為是她買的東西,他瞧了眼,卻發現是自己的名字。物流還挺快,昨天下單,今天就到了。
他照舊拿着手裏的東西進了門,跟沒看到一樣。
出差時想回來窩着,此時回來了,又覺得在家呆着浪費時間。喝了半碗粥後,他起身去了衣帽間,換衣服準備去公司。
晚上的應酬有點正式,他穿了襯衫系領帶,收緊後又覺得不舒服,不耐地扯了下來。再一次對着鏡子系時,眼睛掃到了旁邊地板上的睡裙,收回視線時,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沉着臉。
再次不耐煩,他将系了一半的領帶倏然抽下,扔在了地上。
飄着的灰色領帶卻順着力道落在了霧粉色的睡裙上,随着燈被熄滅、門被關上,衣帽間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程帆的生活習慣挺好,随手就将吃完的外賣盒收拾了,還抽了張紙巾擦幹淨了桌子。拿了車鑰匙和外賣袋出了門,開門時又看到門口的快遞箱。照着她那只泰迪熊的尺寸買的,快遞箱并不大,可單手捧着。
他彎腰拿了快遞盒。再進了電梯直達地下車庫,車庫的電梯口附近有個垃圾桶。出來後,他将手中的外賣袋和快遞盒,一起給扔了進去。
人也沒什麽情緒,開了門,啓動了車子,照常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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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莉昨天白跑了一趟,說在審他,今天不能給見。她打了電話給林夏,林夏态度頗為冷漠,說那你就明天再去。
她心想着這是多關他一天,是吓一吓他嗎?
心裏埋怨着,那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讓我白跑一趟。
她不懂流程與規矩,卻明白,在這個人情與看錢的社會裏,林家有太多的社會關系,跟這些機關裏的領導有良好的關系、能給開個後門也不足為奇。
今天,她又跑過去了,一番彎腰點頭後,終于在一個光線不足的小房間內見到了周旺財。才兩天不到,他的精氣神就幾乎垮了。他穿的還是前天的衣服,這裏很涼快,衣服上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汗臭之外,還有梅雨天裏陰幹的黴味。
來之前恨死了他,可看到他這幅落魄樣時,不知在裏面遭了多少罪,董莉又覺得心酸。一個沒忍住,還掉了眼淚。邊用帶來擦汗的毛巾擦了臉,邊罵着他活該。
周旺財此時也百感交集,終于見到了個自己人。還是家裏的老婆好,出了事,誰也沒來瞧過他。他眼眶也紅了,“你怎麽找過來的?”
将眼淚擦掉,一想起他貼給外邊姘頭的錢,董莉腦袋就清醒了,張口就來,“我去找了老馬家的外甥,塞了兩條煙,又給了兩千塊錢的打點費,才能來見你。”
這個平日裏摳門到骨子裏的老婆竟然為他這麽舍得花錢,周旺財心裏更感動了,還是自己人靠得住,“外邊有什麽動靜?”
“我昨天去了鋼絲廠,剛好看到了林建華的女兒。我就問了她,看在你給廠裏幹了這麽多年的份上,能不能幫忙把你弄出來。”
她話還沒說完,周旺財就打斷了她,“你找她有什麽用?她恨不得把我送進牢裏。林建華呢?”
看着他人都在這了,還是一副對她指手畫腳的樣子,董莉此時卻走了神,心想着,他躺在床上要她服侍的那一天,估計也是這個态度。
“我沒有他的電話,抛下臉面去找了王秀萍,求着她給了個電話。”
“他怎麽說的?”
“他說這事你幹的,你自己承擔。”
周旺財愣了,“他就說了這個?”
董莉秉持着少說少錯的原則,“他這麽大的老板,什麽時候會跟我多廢話?那他有來見過你嗎?”
她說的對,林建華從前在鋼絲廠裏時,吩咐人做事外,除了罵人,就是罵人。做老板的,沒一個不心狠的。
周旺財在裏面什麽信息都沒有,他主動問審查他的人時,還被恐吓着說這事外面鬧得大,房子偷工減料,是會出人命的。具體怎麽判我們這也不知道,不歸我們管。萬一你被起訴了,法官還被輿論影響,誰都不好說。
沒個音訊,在裏面又後悔,又擔心受怕,周旺財想死的心都有了。還沒賺到錢,就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鋼絲廠都停工了,他們的态度就是,沒找你算賬賠錢就不錯了,覺得我怎麽好意思再去找他們幫忙的。這件事,我們靠不了他們。”
周旺財抹了把臉,呓語了句,“那能靠誰啊。”
隔着不窄的桌子,董莉忽然前傾了身子,頭低了下來,放低了聲音,“我昨天問了老馬的外甥,這事能怎麽辦。他說這件事,他能幫幫忙。”
“怎麽幫忙?”
“他找人打招呼,先把你弄出來。他說你要在裏面呆久了,事情就大了。”
“這不廢話,呆久了,我命都要沒了。”
周旺財有苦說不出,林夏那一句不是來虛的。來了這邊,十八度的空調,吹得他頭昏腦脹,真不知是不是她讓人幹的。
他将信将疑,“老馬家外甥,真有這本事?”
董莉點了頭,“他很會搞關系的,今年還升職了。他說只要林家不起訴你,就能找關系,讓這件事過去。我覺得林家那意思是,既不會幫你,也懶得去搞你。畢竟人家那麽大的公司在,你覺得呢?”
像是抓住一根浮木,現在也只有這一條路。林建業就跟死了一樣沒有消息,算了,也不是他逼他幹的,周旺財直接問了,“要多少錢?”
見她伸了三根指頭,周旺財差點就喊出來,但還是控制住壓了聲叫着,“放屁,他這是趁火打劫,想都不要想。”
見他這反應,董莉一驚,她這是報太多了嗎?這比他存折上的數目多一點,他是能拿出來的。
“你這個豬腦子,別被他騙了。別他媽的拿了錢,又沒能力保我出去。你找誰說理去?”
“那怎麽辦啊?”董莉急了,“老周,你在裏邊,我心裏慌得要死。咱都認識老馬大半輩子了,他外甥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不至于騙我們錢啊。”
周旺財哼了聲,“騙人,先從熟人開始的。”
“那你說怎麽辦啊?還要瞞着倩倩,就怕她知道。”
董莉心裏涼了一節,周旺財的錢,絕對不是好騙的。但又覺得不至于,外邊姘頭,他都給了十來萬。輪到自己,難道就不舍得花錢了?
聽到她提起女兒,周旺財沉默了,過了會,開了口:“先給十二萬,把我弄出去,剩下的,出去再給。”
“要是他不同意呢?”
“不同意,他就別想賺這個錢。”
看着對面的老婆,他猶豫了下,不想開口,但她是個老實人,“存折在抽屜裏,鑰匙在轉角的櫃子上,密碼是......”
“好,我今天就去找他。”董莉從身旁的布袋裏拿了件衣服出來,“進來時我花了點錢,能帶件衣服給你。”
周旺財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
董莉嘆了口氣,“老周,我們這麽多年的夫妻了,我最了解你了。這件事,是誰讓你幹的?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給個屁。”周旺財罵出口時才發覺說漏了嘴,“沒人讓我幹。”
“到這個地步了,你連我都不能告訴了?到底誰教你的?”
林建華表明了不幫他,林建業更沒個消息,雖也怪不了別人,但他心中就窩着火,瞪了眼老婆,“我用得着人教?”
見她被他訓得沒了聲,周旺財才告訴了她,“是林建業,他說我可以這麽幹,我想着快退休了,得為倩倩攢點買房錢,才這麽幹的。”
“林建業?他為什麽要去害他自己的哥哥?”
“別一驚一乍的,什麽叫害,這麽做的多了去了。”周旺財叮囑了她一句,“你別說出去。”
他又補了句,“在我出去前,誰都不能說。”
董莉出門時就将他的所有存折、銀行卡和身份證都帶在了身上,離開後,倒也沒急着給林夏打電話。先急着趕去了銀行,将他說的郵政局裏的錢取了出來。
周旺財非常精明,為什麽是十二萬,是那張存折裏剛好是十二萬。但他們都忘了,代取不能取這麽多,她先取了四萬。
這錢也不是好拿的,她連跑兩趟、膽戰心驚地騙了他,結果就弄了個四萬。
這一片聚集了各個銀行的營業點,董莉不死心,做了個很白癡的嘗試,拿着剩下的銀行卡,去了ATM機上,試了他郵政局儲蓄卡的密碼。
輸入了密碼,看着屏幕上出現下一步的提示時,她咽了口口水。明明是在密閉的小格子間裏,她卻向後看了眼。手都開始顫抖,指頭重重地往屏幕上按下了取款。
這個精明的蠢貨,把大部分的銀行卡,都設了同一個密碼。
董莉喜歡存定期,還是三五年的。周旺財曾笑她蠢,這是給銀行打工,他看不上那點利息,定期存款也少。
她簡直是在做夢,夢游似的,去把所有的卡都試了一遍,取出了所有能取的錢。再将現金放在了包裏,到銀行櫃臺,存到了自己的銀行卡裏。
走出銀行後,已是傍晚,她覺得自己腰杆都直了。
董莉才想起要給林夏打電話,可心中卻埋怨着,她昨天讓自己白跑一趟。她明明可以打電話告訴自己,卻非要折騰自己一下,問了她,還不緊不慢地說你明天再去好了。
周旺財這做錯了事,估計告訴她,也沒錢拿。
反正你也不急,那我明天再告訴你好了,而且現在應該是你來主動打電話問我。
林洲晚上是陪同林建華宴請相關部門的領導,這件事可大可小,此時正是大事化小的關鍵,正是需要動用關系。
此時并非計較誰惹出的麻煩,上下協同了解決問題。據他所知,林夏今天又是在工地呆了大半天,将三方都集齊了在開會。危機出現,也是重新制定規則、調整辦事流程的時刻。
林建華也不會袖手旁觀,這兩天都在組織飯局。昨天是與瑞生地産的董事長吃飯,多年的朋友關系,他也沒多拉下面子道歉,當然,表面的戲要做。對方也沒拿捏,當即就說了共度難關。
今天的宴請,林洲發現,從言語到行為舉止,都沒了那麽的輕松。
這也從不是什麽驚奇的發現,官商有別,官是高一等的。生意做到林建華這個地步,依舊需要放下姿态,察言觀色,謹慎說話。
正推杯換盞間,包廂的門被打開,是如廁歸來的胡局長。他正在與身旁的兩個人說話,似在極力邀請他們進來。
距離遠,只見一個身形挺拔,另一個低一個頭,還有點胖。
似乎沒能拒絕邀請,胖的那個率先進了包廂。林洲發現,飯桌上的這些人都站起了身,跟剛進來的人打了招呼。
聽了稱呼,再細看來人,是京州的二把手。
但跟在二把手後邊的人,林洲同樣有點熟悉。很久未見到過,他有點不确定。那人跟着進來,一同跟裏邊的官員打了招呼。似乎關系還很熟,被調侃着說,程總,你面子可真大。
他的态度卻很謙遜,只說哪裏,多虧賞面而已。同時,還不忘向着飯桌上的林建華打了招呼,喊了聲爸。
這時林洲才徹底确定了,他是林夏的丈夫,程帆。
胡局長倒是作出驚訝狀,“原來林總,是程總的岳父。還有這層關系在,建華,你這不說,不厚道啊。”
“是我的錯。”林建華笑着回,“程帆,這麽巧。”
程帆點了頭,“沒想到您也在這。”
一陣寒暄過後,程帆也沒含糊,敬了他們一杯酒,再陪同着二把手出了包廂。
他們離開後,飯桌上的氣氛更濃了,宴請的賓客們,也似乎更熱情了些。
林洲陪同着喝酒,在這樣功利的場合,當醉意尚未到來時,他再一次明白了,人為什麽要往上爬。
沒人要刻意追求高人一等,可在森然的等級排位與秩序感面前,越往上,就會擁有越多的尊嚴,能将自我保護得更好。
飯局結束後,林洲陪同着林建華送着賓客,回頭時發現程帆也結束了宴請,見到了他們,他主動走了上來。
“爸,許久不見,一起去喝杯茶?”
林建華點了頭,“好,林洲,你去車上等我。”
獨酌和宴請喝酒,是兩碼事。宴請時,再重要的場合與人,程帆都不會喝太多,并習慣在結束後,喝一點淡茶。
名利場,要披一張皮。看着別人再把他當回事,依舊是要低調,不該說的一句不說。
結束後,往往需要獨自呆一會,強行停下高速運轉的大腦,讓頭腦冷靜。此時,雖看似惬意地喝着茶,要跟人打交道,他依舊沒輕松。
程帆給岳父倒了杯茶,遞到了他跟前,“工地的事,要我幫忙嗎?”
林建華一愣,他從沒如此直白地問過這種問題,這見面第一句就是這個,不是個好的開頭,“你怎麽知道的?”
“見夏夏心情不好,壓力大,又不肯跟我說,我只好自己去查了下。”程帆喝了口茶,“岳父不會嫌我多事吧?”
“怎麽會?你生意那麽大,犯不着操心這點小事。”
“哪裏?一點小生意而已。”程帆搖了頭,“這件事也可以一點都不小。”
林建華看着他,“現在已經變成小事一樁了。”
“那就好,損失大嗎?”
“這個現在說不清,做生意,總是在一些地方賺錢,另一些地方虧錢的。”
“當然,誰也不能淨做賺錢的買賣。只進不出,不符合做生意的規矩。”
這裏的茶很一般,程帆放下了茶杯,忽然笑了,“夏夏這人也心态不好,一點損失,賠了就賠了。平時她拉業務賺的錢,足夠賠了。要還不夠,我再幫幫忙,不就行了,多大點事。”
他說到前半句時,林建華就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禮貌而客氣的态度,卻上來就露了底牌。
“她不是心态不好,對工作太認真了。我回頭得跟她說說,這麽件小事,犯不着這麽緊張。”林建華笑着感嘆了句,“程帆,你這麽關心她。把她交給你,我是真放心啊。”
“能讓您放心,我這個做晚輩的,就值了。”
林建華擡手看了眼表,“十點了,不早了,早點回去陪她吧。”
見他站起身後,程帆也沒再客套,話說完了,本就該走了。只是由他主動提出,估計他心中有了不快。
但沒辦法,當一個人自身無法糾正其行為模式時,就必須由外界來打破其自以為的平衡,被逼着再調整。
沒人做生意不要回報,他從不是個慈善家。當他的受益人無法拿到回報時,他總不能坐視不管。
又是兵荒馬亂的一天,林夏白天在工地,晚上在公司,抓着項目部開會。要趁熱打鐵,她帶頭做了自我檢讨,再一個個的,做檢讨。
錯誤也要有價值,那點犯錯的羞恥早被她抛諸腦後,她勢必要利用這次機會,進行內部整頓。一個地方看似不經意地出了錯,但有問題的,絕不僅限于這一個地方。
被提醒說林洲不能來,她說了句,那你明天把會議紀要給他,讓他寫份檢讨給我。
結束後,她留在了辦公室看會議記錄,起草文件,寫新的內部執行程序。
加班到了九點,她關了電腦。公寓雖離公司近,還能多加一小時班,但她更想回家,明天再說。
林夏到家時,他還未回來。她打了個哈欠,去了衣帽間找睡衣準備洗澡。看到睡衣被扔在了地上,還多了條他的領帶,彎腰拾起時內心搖頭,他可真沒撿東西的習慣。
洗完澡後,她去次卧找護手霜,卻在床頭發現了她買的書。
那天拆了快遞後,她随手放在了客廳裏,就沒碰過。他拿到這個房間幹什麽?難道他昨晚是睡在了次卧?
可看兩個枕頭的擺放,也不像。
她也懶得想,也沒心情看書。拿了護手霜就出了房門,去主卧睡,雖然他還沒回來。
開着燈,剛躺下沒兩分鐘,卧室門就被打開。回來的程帆看到了床上的她,似乎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麽,就又關上了房門。
林夏留了盞他那側的燈,自己這側的關了。她還沒想睡,就想躺一會。微弱的燈光有點溫暖的感覺,在等着洗完澡的他,她竟然很喜歡這種等待。
也沒等多久,他就進了卧室。興許是以為她睡了,躺上床後,就順手關了燈。
清新的沐浴氣息中夾雜着一絲酒味,因為是他,她并不讨厭。頗大的床上,兩人各就其位,都沒一絲觸碰。
她挪了身子往他那處靠去,胳膊抱着他裸着的上身時,柔軟蹭着他的手臂,聞着他的味道,親了他的臉。
好像他才出差三天,她就好想他。
她不介意自己主動,吻着他的脖頸,手朝着他的小腹緩緩探去。正納悶他怎麽還不理她時,那只靈巧的手就被他握住。
“我沒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