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鄉下少年x城來知青4◎
林依沒有想到會突然聽見姜穗這樣的話。
她是和姜穗從同一個地方下來的知青, 路上一起坐了快十天的火車來到的這裏,所以她知道姜穗不是一個喜歡在背後嚼舌根的人,也是她第一次聽見這個溫柔的姑娘對一個人有這麽嚴重的評語。
林依很驚訝:“為什麽這麽說?”
姜穗把自己的分析還有之前和楊建業的對話和林依說了一遍。
“他第一次跟我說話時就在說謊。”姜穗很直白地說, “他為什麽要說謊呢?而且我能感覺到他說這些話很熟練,剛剛打飯的時候遇到了花姐,花姐也說了楊建業這個人在他們這一批知青四處找女生聊天,這個人就很不真誠。”
花姐和楊建業是同一批知青, 知道楊建業的不少事情。
而且從花姐的話裏來看, 楊建業是在他們那一批找不到, 沒人理會他, 他才朝她們第二批下手的。
林依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內心下意識地抵觸姜穗說的話, 她為楊建業辯解:“他可能就是想認識一下你而已啦,你說的這些事我也聽說過, 但是建業哥說他也只是和知青們正常相處接觸, 是那些人誤會, 她們太敏感了。”
她想到了什麽, 加重了語氣像是在強調, “而且花姐怨恨建業哥,這話說的一點也不公平!”
當時建業哥還很無奈,說, “我也不知道她們怎麽對我有這麽大的意見, 可能是因為周冬花同志吧。”
林依還很驚訝而好奇地追問:“花姐?花姐怎麽了?”
建業哥是個斯文人, 說不出來什麽重話, 只是苦笑道:“……周冬花同志以前寫信給我, 我覺得影響不好, 就沒有回她, 可能因此就記恨上了我。”他板正地坐着,看着她,語氣低落,“可能我和別的女人多說一句話,她都會不高興。”
看着建業哥這種讀書斯文人露出一絲脆弱的模樣,林依頓時覺得有些心疼。
于是她道:“建業哥,我相信你!你不是想認識穗兒嗎,你找個時間來衛生所,我介紹介紹。”
聽到林依複述此段對話的的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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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了。
聽個開頭就知道這男的想放什麽屁,完全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受人愛慕拒絕後被追求者抹黑的無辜男人。
姜穗想到了周冬花說的版本。
“楊建業?那個孬種。”花姐在食堂裏架着腿,磕着換來的瓜子滿臉不屑。
周冬花是個十分伶俐的女人,在這個不強調個性的年代,她依舊是個性十足,膀大腰圓,剪個利落的短頭發,公社裏勞動也是把好手。
“我和他一塊下來的,好家夥在火車上就開始和各種姑娘搭讪寫詩,我的天爺說的是什麽玩意兒狗屁不通。”周冬花聲音不算很大,但是語氣中的不屑展現得明明白白,“和我一塊來的我那妹子,也收到過他的信,還迷戀過一段時間,差點他倆就處上對象了。”
“結果某天他去澡堂洗澡把他那破本子落下了,我分配去打掃澡堂的時候給撿着了,剛打開看看是誰的東西,你瞧我發現了什麽?”周冬花臉上的輕蔑更清晰了,“啥玩意兒垃圾,那挨千刀的竟然把寫過信的姑娘名字給記上了,後面還标注有沒有回信,他娘的真是個人才。”
姜穗當時聽得目瞪口呆,她問道:“那後來呢?”
周冬花瞥了她一眼,吐掉瓜子皮,“沒啥後來,這事又不能鬧大不好看,所裏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那妹子性情又軟弱,跳河怎麽辦?還是我把他這爛事旁敲側擊和那些差點被騙的姑娘說了一下,現在咱們這一批人大多都知道楊建業這傻逼玩意兒的爛事,只是都爛在肚子裏不說而已。”
周冬花像是想到了什麽:“怎麽?那個逼又去霍霍你們這些年輕姑娘了?”
姜穗也不好說她遇上的事,只是含蓄道:“最近有看見他。”
周冬花了然:“穗兒啊,你長得跟朵花兒似的,不是姐多嘴,遇到這種玩意兒你得多警醒警醒,別被騙了。”
姜穗笑着感謝她的好意,又打聽了一下楊建業還有沒有幹過其他的事才離開。
現在她看着林依信誓旦旦的樣子有些沉默。
她想了想,委婉地提醒對方:“林依,楊建業同志這種行為其實在知青所也不是秘密,而且向他這種四處留情撒網撈魚的行為,要是鬧大了可是遭人唾棄就算了,被他連累的姑娘名聲可就不好了。”
不是她封建保守,現實就是如此,是這個年代的氛圍,她不在乎,但并不代表着林依不在乎。
男女關系是這個世界上最容易被惡意揣測中傷的關系,女性也總是最為吃虧的一方。
林依愣了愣:“什麽叫做撒網撈魚?”
姜穗:“就是拿一大漁網往海裏撒,總有魚跳到網裏願者上鈎的行為。”
姜穗頓了頓,把周冬花說的話含蓄迂回地複述了一遍。
林依也不傻,聽明白了姜穗生動的比喻與暗示,她臉漲得有些紅,但是卻說不出什麽。
她何嘗沒聽說過楊建業的那些事和傳聞呢,自從注意到他之後,她就悄悄旁敲側擊問過其他知青了,只不過看着他斯文的側臉,林依就覺得是不是自己把他想的太壞了。
林依看着一旁的姜穗,她很漂亮,不然楊建業不會在聽說她的情況之後就想要找人牽線搭橋。
姜穗一來到和平村,村裏知青所都沸騰了,多好看的姑娘啊,還是燕京城下來的,首都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多受歡迎。
就連林依也沒有覺得楊建業這件事有什麽不對,穗兒這麽好看,還這麽溫柔,值得這些男人費心思。
而且姜穗人也很好,就算她想找點對方的缺點,都會在她輕柔地笑看過來時打消這樣的念頭。
她從穗兒的話裏也明白了,穗兒看出了什麽。
她的确對建業哥有異樣的感覺,不僅僅是因為他相貌斯文,還是因為他的字,他的詩。
平日裏和建業哥說話,也看不出他是她們說的那種人,林依覺得是這些人都太不了解建業哥了。
但是聽了穗兒說的,她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真誠,并沒有對她的小心思指指點點,她看着心裏很難受,論心胸,又一次她比不上穗兒。
她相信穗兒說的是真的。
正因為相信,她既難過又惡心。
“穗兒,我知道了,我會和建業哥說清楚的。”
姜穗認為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村裏的衛生所很忙,這麽大個村子就這一個小小的衛生所,村裏人有點什麽事都愛往這裏跑,村子裏的大喇叭也經常吆喝喊人,說誰誰誰家有情況,讓衛生所的醫生走一趟。
恰好衛生所原本的老赤腳醫生陳醫生生病了,衛生所現在就靠姜穗和林依撐着。
姜穗都不知道以前衛生所就一個陳醫生,他是怎麽堅持下來這麽多年的。
這個年代的人總是會有着一種奉獻精神,頑強的意志。
也是因為忙,姜穗是第三天才看見的賀朝。
姜穗剛從村戶看病回來,拖着疲憊的身子在黃昏回到衛生所,就看見衛生所裏一站一坐着兩個人。
坐着的那個是腿還沒好的賀朝,站着的那個是衣冠楚楚的楊建業。
姜穗看到他倆的時候還茫然了一下,“你們這是……”
賀朝還沒開口,楊建業先說話了。
帶着黑框眼鏡的男人露出一絲谄媚的笑容,殷勤地想要幫姜穗拿醫藥箱:“小姜醫生下班了啊,真是辛苦了。”
姜穗在他想要幫忙的瞬間就把醫藥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畢竟不是上一個世界無所顧忌的她了,姜穗也不好對笑得殷勤的楊建業擺臉色。
她語氣柔柔和和的,“楊同志怎麽來了?是哪裏有毛病?”
楊建業聽到姜穗這個話愣了一下,感覺怪怪的,但是看着少女柔和秀麗又關切的笑容,又感覺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沒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少年眸光微動,看向了少女
這陰陽怪氣的脾氣……
楊建業說:“哪裏哪裏,只是聽說衛生所太忙了,過來看看姜醫生。”
一般人不應該說過來幫幫忙嗎?
姜穗覺得這個男的也是個人才,知道她忙,然後說他過來看一看,還真是來看一眼。
他把自己當成什麽了,當領導來視察?
姜穗覺得還是這個世界的她脾氣太好了,要是在上一個世界,楊建業這種人連衛生所院子裏的大門都進不來。
“只是看看不幫忙?”一道清朗的少年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直接将姜穗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姜穗下意識地看過去,少年盤着沒受傷的腿,懶散地用拐杖撐着身子,似笑非笑看過來。
楊建業一擡頭就看見了那天傷了腿的少年,他自然知道賀朝,他小的時候還在城裏沒下鄉,就聽過家裏面的長輩讨論過賀朝父親的名字,什麽歸國華僑為祖國做貢獻,也沒想到會在這個小小的村子遇到對方。
在知道賀奕恩現在的下場的時候,楊建業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唏噓。
尤其是在聽說了賀奕恩的兒子賀朝做出來的那些事遭人白眼的時候,他感嘆惋惜了一番。
這段時間也不是沒聽說賀朝好像轉變了,但是他并不關心這些鄉下人,他現在只關注姜穗。
漂亮,城裏人,還是個體面的衛生員。
不過這兩天林依好像對他有些疏遠了,幸好他及時發現,昨天找林依的時候能感覺到她有些生氣,說了好一些話才哄回來。
如果姜穗拿不下的話,林依是很好的後備人選。
現在賀朝用這樣的語氣來跟他說話,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孩,這讓楊建業感覺到自己很沒有面子。
他用一種很寬容的語氣,“這不是賀老四嗎?聽說你前天受傷了,沒有什麽大礙了吧?”
坐在一旁病床上的賀老四正撐着簡陋的拐杖,聞言将放在姜醫生身上的視線轉了過來,那雙黑色的瞳仁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竟然讓他有一瞬間的汗毛豎立。
少年咧開嘴,黑眸仿若有一瞬黑暗的激流洶湧而出,如同一道鋒利的冰尖,但是再仔細看去,卻只能看見他十分無辜的模樣。
“我好像記得,前天在衛生室裏,咱倆見過面吧。”少年說,“怎麽這位知青同志像是沒見過一樣?”
“我……”
楊建業莫名有一種被挑釁了的感覺,對方十分不留情面的反問讓他臉一陣紅一陣白,更是覺得下了面子,但是他才剛開口,就聽見一旁的小姜醫生開口了,她笑意盈盈的,似乎只是在唠家常,看起來溫和又柔軟。
“看來楊同志沒什麽毛病,要是沒什麽事,就不耽誤楊同志吃飯了。”她笑了笑,語氣帶着歉意,只不過他沒發現她眼裏一點歉意都沒有,“我還要工作,楊同志再見。”
随後小姜醫生看向一旁的少年,“老四同志是來挂水的吧,稍等,我準備準備就好了。”
這再見都說出口了,楊建業又是被對方不按常理的出牌擾亂了一下,随後他看到姜穗将吊瓶和針一一擺好,而賀老四也狀似十分老實地在配合對方,就有些着急。
他是來找她吃飯的,不能無功而返。
楊建業:“姜醫生說的也是,你看這時間也很晚了到吃飯的時候,不然我在這裏等着你,我們一起去食堂打飯吧。”
姜穗正調試點滴的速度,覺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倆一起出現在食堂,恐怕才是對方真正的目的,風言風語不就這麽起來了嗎?
“不必了,楊同志,我這還有病人,哪有丢下病人去吃飯的?”姜穗心裏這些人不會以為溫柔就等于軟弱耳根子軟吧?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好欺負呢。
于是姜穗笑吟吟地回頭望過去,“怎麽?楊同志這是有毛病不好意思說嗎?”沒等楊建業開口,姜穗用柔和的聲音阻斷了他的話,“不用害羞楊同志,我看你這麽着急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麽大毛病?別不好意思,說出來讓我治治,別看我年輕,但是特能治人。”
這話聽起來好像很關切,但是仔細一聽又好像覺得哪裏不對,夾槍帶棒的。
但是少女的聲音又不像是如此,細細柔柔的,這樣楊建業只以為她說話方式就是這樣,他多心了。
而賀朝在姜穗開口了之後便沒有再說話,他一只手抓着拐杖,另一只大手撐着半邊臉靠着椅子扶手,自己都沒有發覺眼底的笑意。
就如同黑夜裏沉沉的暮色中染起了星星點點,沒那麽耀眼,但是在發亮。
這家夥,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願意吃虧。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說話聲音不急不緩又柔和,竟然脾氣還是這麽不好。
系統恰巧看電視劇看累了出來放風,主要是這個世界功能被鎖了,宿主用不上它了它閑的要命,只好看些電視劇打發時間。
它一出來就看見宿主此時的模樣。
系統嘆了口氣,睹物思人,它懂,唉,宿主原來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它還是不要打擾對方了。
唉聲感嘆了一番,系統又老實回到自己的空間自閉去了。
賀朝并不知道自己系統的小動作,他看着楊建業那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就感覺這幾天擠壓的郁氣消散了不少,尤其是在聽見姜穗用柔緩的語調在那裏陰陽怪氣,自己都沒有察覺心中的那股戾氣都消失了。
其實賀朝并沒有相信系統說的姜穗和上一個世界的她不是同一個人的說法。
事實上在和姜穗重逢的第一面,他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和她是同一個人。
她依舊是姜穗,是姜醫生,也是小姜醫生。
她是那個黑夜中仍然綻放的帶刺玫瑰,也是這個世界柔軟包容的三月春晖。
就算他面前站着的……是全新格式化後的她,她也是姜穗。
除了格式化,賀朝想不到別的理由。
他并沒有去詢問系統,就沖系統的态度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端倪,一旦被系統發現姜穗仍舊是姜穗,恐怕會發生對她來說不太好的事情。
賀朝想到了她當時看自己的陌生,原本和緩的情緒又開始發沉。
如果他的推斷合理,那麽……她究竟是怎麽會來到這個世界的?
上一個世界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姜穗有些頭疼,她以為楊建業在她第一次疏離的态度裏就應該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沒想到他竟然還繼續來獻殷勤,而且她剛才都已經趕客得這麽明顯了,這人竟然還沒走。
不過姜穗覺得他應該堅持不了多久,花姐跟她說這個人好高骛遠,一旦發現投資沒有回報就會立刻換目标。
楊建業看起來的确不像是能夠堅持下去的類型。
“原來這位知青大叔這麽喜歡糾纏年輕的姑娘啊?”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少年忽然開口,姜穗和楊建業看過去,就看見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還帶着一股饒有興趣的玩味與諷刺。
“聽說大叔29歲了,是真的嗎?”
楊建業臉皮再厚都被賀朝的話弄得下不來臺,他幾乎是被對方的話語立刻激怒了。
不過是一個鄉下人!果然一點教養都沒有!
楊建業漲紅着臉剛想開口,結果聽見少年像是在說別的事一樣道:“我今天上午聽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給大家聽個樂子,李隊長說這段時間個別知青工分不夠,大叔你知道是誰嗎?”
在這個時代,工分都掙不夠也是一個很丢臉的事情,楊建業其實就是“個別知青”之一,他最後被賀朝一番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楊建業沒有賀老四這麽沒臉沒皮,他在姜穗面前根本不敢表現出丢臉的樣子。
楊建業紅着臉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本來因為勞動曬的黑,就算是被眼鏡遮擋着也看起來又黑又紅。
然後他聽見了小姜醫生開口。
“這說的肯定不是楊同志啊!老四同志你少說兩句,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別吵架別吵架,楊同志您這麽寬宏大量,也別跟老四同志生氣,他年紀還小。”
姜穗看似再給他臺階下,實際上也在陰陽怪氣拱火,還綠茶了一下。
賀老四也在一旁吊兒郎當,“小姜醫生這話說的不對,我明明和你一樣大,怎麽算小?就是這位同志都可以當我們叔叔了吧?”
于是姜穗立刻接着道:“楊叔叔同志,我年紀輕,臉皮薄,有什麽做不對的地方,請多擔待。”
又悄悄出來偷聽的系統:一些沒用的默契出現了。
楊建業被他倆這一套組合拳打得有點蒙,更是生氣姜穗怎麽也被這個鄉下人二流子帶着說話,氣憤羞惱之餘卻被架着下不來臺,最終只能狀似寬容的說幾句話,悻悻離開了。
少年俊秀濃墨的眉眼一揚,咧開嘴露出了輕蔑的笑容,像是一只打了勝仗得意的小狼崽,他坐在有些破舊但是幹淨的病床上,面容也完全沒有了昨天見到的蒼白,反而看起來精力十足的模樣。
十七八歲的少年就是這樣炙熱又蓬勃,姜穗看着穿着單薄背心都掩飾不住精壯身材的黑發少年,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都笑起來。
傍晚的夕陽從門窗外流淌進來,傾灑在年輕的少年少女身上,一個野性十足的俊秀,一個溫柔親切的秀美,屋外村子裏的雞鳴狗叫,樹上的蟬鳴,一切都剛剛好。
對視中,讓姜穗有一瞬間回到了上個世界為賀朝包紮傷口的那個夜晚,和現在是一樣的寧靜。
當時他還給她送了把防身武器,而這一次,這個世界卻不需要這樣的武器了。
雖然有點可惜了那把精致的匕首,不過姜穗看着賀朝幹淨又帶着蓬勃朝氣的笑容,忽然覺得這個世界賀朝人設情緒外露挺好的。
十八歲青春的少年人啊,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