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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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銮殿的大門被人砸了。砸了個稀巴爛。
這可是亘古未有的稀奇事情, 大臣們立刻慌亂起來,心裏劃過了各種猜測。
這女神仙做的天啓朝專題……論砸場子,她是專業的。
經過她“一二三四”那麽一整理,連久入鮑魚之肆的朝臣們, 都忽然覺得很多事情看不下去, 天下百姓們, 又會怎麽看?
難道……
還沒來得及往最壞的方向猜測, 事情就已經往最壞的方向走。
又來了咣當一聲巨響,破損的金銮殿大門被撞,大敞四開。
這是金銮寶殿啊!誰人敢這樣放肆?還講不講禮儀規矩了?
衆大臣,尤其文官們, 心裏想的是沖上前去, 身子卻本能的往後退。
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武官武将, 自然是得往前沖幾步。
結果走到大殿門口, 一步就退了回來。
刀劍兵器密密麻麻 ,出現在大殿的門口, 閃着刺眼寒光。
刀尖劍尖被血染紅,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金銮殿中立刻充滿血腥氣。
大臣們內心一下子緊縮成了一團。這真是太離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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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進宮不許帶兵刃,除了宮中侍衛。
看那兵刃整整齊齊,又并不像亂民闖宮。
宮中侍衛……
不會是魏忠賢被揭了老底, 狗急跳牆要直接造反嗎?
他們這些讀書識字有點廉恥的,沒有認他當幹爹的,今天這是要團滅?
都想往皇帝身邊靠。
可是一看, 堂上三人組被貼身侍衛圍的鐵桶一樣, 也靠不過去一點兒。
這個皇帝從頭到尾,沒想過要管別人的死活, 尤其沒想過要管他的大臣們。
好吧,又指望了一次皇帝,他們是小狗。
無數雙眼睛又看向葉向高。
他是首輔,皇帝指望不上,只能指望他了。
葉向高一看大家的眼神,這時候不能掉鏈子,鼓了鼓勁,迎着刀尖劍尖走過去。
殿內朝臣都安靜下來,鴉雀無聲,看着葉首輔逆流前行,向着滴血的刀尖走過去。
雖然盡力地挺直了身軀,蒼老的身形仍然現出佝偻,昏暗大殿中,充滿壯士一去不複還的悲涼慷慨之意。
葉首輔忽然停了一下腳步,往遠處看着什麽,
接着又往前走,腳步加快,帶了小跑。
金銮殿外一群武裝士兵刀劍開路,大踏步地闖了進來,轉眼就和葉首輔走了個面對面。
幾乎鼻子尖撞上了鼻子尖。
只見葉首輔,撸了撸袖子,一個箭步,就揪住了當先一個人的襖領子。
對方還沒有怎麽樣,他先把自己帶了一個趔趄。
衆大臣心上一個提溜,心說老頭兒這種打法,是要玩命?
忍不住連連叫苦,文官跟人玩命,那不就是等于送命?
早知道首輔比皇帝還不可靠,還不如丢下面子,拔腿逃命算了。
老頭揪人領子還不算,兜頭又吼了一句話。
“你咋才來呢?路上睡着了?”
這一句話一出,滿殿的緊張空氣瞬間松了下來。
大臣們原本以為被閻王扼住了脖子,竟然是葉首輔搖人過來了。
趕緊長長呼出一口氣,心裏對葉首輔點了贊,真不愧是首輔啊,沒白指望他。
人群後面大步走出一個人來,龍章鳳姿,面容秀雅,氣度俊逸,對葉首輔說:“久等了,只因先去了一趟诏獄。”
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天啓皇帝的親弟弟,信王朱由檢。
一見是信王,衆大臣一塊石頭落了地,忍不住歡呼出聲。
“原來是信王殿下!”
朱由檢臉帶從容微笑,微微一擺手,群臣恢複了肅靜。
衆大臣自本期女神仙開播以來,親眼見證了天啓皇帝的種種表現,
概括來說,那叫清澈的愚蠢,絕對的文盲,加上毫不掩飾的自私。
乍一見到,這麽有文化、有風度、有能力、有威嚴的皇室貴胄,那心情,像失群孤雁終于歸隊,苦海孤雛終于找到娘親,恨不能當場熱淚盈眶。
正在以粉絲對愛豆的心情仰望着朱由檢,他們的愛豆朱由檢又一擺手,人群後面轉出倆人來,手裏擡着一個人,橫躺着,臉上蓋住遮屍布,顯而易見是個死人。
倆人擡着一具屍首越衆而出,一言不發地朝前走,朝着金銮殿最上首的龍座方向。
竟是要把這屍首,送到金銮寶座。
* * *
殿內氣氛原本一片劫後餘生的輕松,如今一見這陣勢,又都把心提溜了起來。
耳朵尖的大臣,聽見信王說先去了一趟诏獄,心提溜完,又是一沉。
早就聽說楊漣楊禦史,連日以來遭受的虐待迫害,變本加厲,到了慘絕人寰的地步。
難道說……如此命苦,沒有等到救兵前來,就不幸遇難?
那麽信王此來刀兵開路,是接替了女神仙,繼續來為楊漣喊冤?
合着今日這金銮殿,生生降格成了縣太爺大堂。
剛有權傾朝野的“千古第一奶娘”,自己搭臺子唱了一出窦娥冤。
這又親王闖堂,擡屍告狀。
堂上三人組原本已經松懈下來,都是一家人,朱由校和朱由檢感情不差,總不至于上演玄武門之變。
如今見這陣勢,魏忠賢微微的一擺手,侍衛們重新又圍了上來。
* *
這日的一大清早,女神仙天啓專題的主人公之一楊漣,在诏獄裏,奄奄一息。
牢房一片黑暗,楊漣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全身散發着泥土的腥氣,血的腥氣,皮肉腐爛的腐臭氣。
神智恍惚之間,許顯純那雙眼睛,在黑暗的虛空中發着紅光,禿鹫一樣的等着吃掉他。
彈劾魏忠賢二十四條大罪後,楊漣收到皇帝批複,革職還鄉。
還鄉路上,魏忠賢的大隊人馬抓住了他,沿途老百姓看不下去,請求拿銀錢贖楊禦史的命。百姓們湊了很多錢,沒有得到允準。
他明白,魏忠賢是要趕盡殺絕。
一路被帶回北京,落到了許顯純手裏。
許顯純得到授意,要得到楊漣的口供,要這個天下聞名骨頭最硬的人,認下莫須有的罪名。
他們相信,只要能打斷他的骨頭,就等于打斷了天下人的脊梁。
楊漣受盡折磨,而沒有做出一絲一毫的屈服。
他的一生如果能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永不後悔。
……轟隆一聲,牢房的鐵栅欄被拉開,打斷了楊漣的思緒。
楊漣勉強擡起頭,擡起腫成一條縫的眼睛,看到許顯純兀鷹一樣的眼神。
看到他手裏的東西,楊漣閉上了眼。
今日,在這個他無比熱愛的國土上,是他停駐的最後一日了。
許顯純嘴角邊,綻出豺狗一樣的殘忍和快意,他是多麽喜歡跟這個骨頭最硬的人,玩這個折磨與抵抗的游戲,可惜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自從掌管錦衣衛,犯人死了以後,他要取出喉骨,拿在手上把玩作為紀念。
楊漣進來以後,常規刑罰已經顯得不夠有意思,昨日剛試過了鐵釘貫耳、重物壓身,似乎還不錯。
一大清早,許顯純帶着微有些迫不及待的焦躁,走進了牢房。
只要把手上這顆大鐵釘,釘進楊漣的天靈蓋,就可以取喉骨了。
他非常好奇,這個號稱天下骨頭最硬的人,他的喉骨拿在手上把玩的時候,真的會比其他人的,硬一些些嗎?
錦衣衛的監獄牢房有銅牆鐵壁,無線電波穿透進來格外費勁一些。
故此當女神仙的聲音在诏獄中響起,已經是天啓專題開場大半天的內容了。
那五彩的光幕,光幕中的太和殿人影,一闖進這間黑暗的屋子,許顯純驚了一跳。
“本故事的主人公之一楊漣……”
手上的鑿子鐵釘,落了地。
他穩住神,彎腰拾了起來,從來沒有這麽失态過。
正好趕上他要行刑的時候,天降異象又來了,好像不太吉利。
居然提到了犯人的名字,更加不吉利。
難道真的有天庭地府,陰司報應?
不,他不信……
為了屏蔽掉突然而至的神跡,也屏蔽掉腦子內突然而至的念頭,他越發地發了狠,一手把鐵釘按在楊漣的腦門,一手高高舉起了榔頭……
* *
說回金銮殿上。
堂上三人組被一幫侍衛鐵桶似的圍着,自己感覺安全了,又忍不住好奇,從人縫中往外看。
大臣們表面恢複了秩序,回到了自己以往的站位,實則都吸取了教訓,留了心眼,悄悄
滿殿的人鴉雀無聲,看着那倆擡屍首的人一步步地朝前走。
走到差不多葉首輔那個站位,停了下來,把屍首放在了地上。
朱由檢大步向前,俯下身,揭開了屍體上面的遮布。
離這個位置近的大臣們,屏住呼吸,半眯着眼,要看又不敢看地瞟了一眼。
驚天意外!
死者不是楊漣,而是迫害他的許顯純!
許顯純本就長的兇惡,此時屍體臉色發青,眼睛暴突,更加猙獰,死之前好像受到了什麽巨大的驚吓一般。
幾個文臣趕緊移開了眼,生怕做噩夢。
朱由檢嘴角噙了一絲輕蔑的冷笑,重新蓋上了遮布。
他帶人闖進诏獄的時候,許顯純手上的鐵釘已經比劃在了楊漣的腦門上。
信王府的護衛一腳飛出,許顯純倒在地上,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朱由檢趕緊令人,把楊漣火速擡走診治。
兩個手下把許顯純牢牢按在地上。
朱由檢拿起許顯純手上掉下來的鐵釘,朝他的腦門比劃着。有那麽一瞬間,真想照着眼前這只野獸的腦門,釘進去。
許顯純發出嚎叫的同時,濕了褲子。
如此兇殘滅絕人性的人,輪到他自己的時候,比誰都慫包。
朱由檢厭惡地退開,令手下給了他一個痛快。
堂上三人組,與許顯純都比較熟識,一看這人陳屍金銮殿,死狀又如此猙獰,趕緊後退了身子,臉色比那死人也好不了多少。
驚吓過後,魏忠賢究竟還是機變,立刻想到了事态的嚴重,後果的可怕。
這是要反了天哪!
(二)
他的幹兒子之中,五虎五彪是金字招牌,天下百姓,文武百官,聞之喪膽。
而許顯純,又是五虎五彪之中,最兇惡的一個,金字招牌之中的金字招牌。
要不然,他也不會選他來拷打楊漣,畢竟楊漣也不是一般人,那是硬骨頭中的金字招牌。
要擱太平無事的時候,別說魏公公的幹兒子,就是魏公公宅裏的一條狗,誰敢多看一眼?
可如今,那裝神弄鬼的女神仙一通挑唆,這些人膽子怎麽潑了天?
如何解了當下燃眉之急,從這個金銮殿先出去呢?
出去以後,令東廠錦衣衛深夜上門,抄家滅門。敢跟魏公公做對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他眼珠微微一轉,可着力氣嚷了一嗓子。
尖利的嗓音十分嘹亮,大殿內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禀告皇上,信王爺帶着刀兵砸門闖殿,殺了咱家的幹兒子,把屍首帶到金銮殿上,這是要幹嘛?不會是要學那唐太宗,殺兄逼父,玄武門兵變吧?”
大臣們一聽,這老小子,有點文化儲備,居然還知道唐太宗,知道玄武門兵變呢。
其實魏忠賢于傳奇故事方面,知道的相當不少,當年混跡市井賭錢之餘,難免聽說書、看大戲,他不光知道唐太宗,還知道托塔李天王。他和天啓皇帝父子二人,還私下裏研讨過神話故事,天啓皇帝就連托塔李天王不知道。
除了有一定的文化儲備,這句話也是相當有心機。
屬于先聲奪人,拿大帽子壓住信王,順便試探對方,殺許顯純帶屍體上金銮殿的真實動機。
如果信王表态,并無謀反之意,那就保住了天啓,也等于保住了三人組,畢竟天大地大,人堆裏還是皇帝最大。
如果信王表态說,就是要謀反……
配合着魏公公嘹亮的一嗓子,外頭突然傳來一波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往金銮殿的方向越來越近。
外頭一個人以更嘹亮的聲音喊話。
“奉廠公之命,清君側,捉拿反賊!”
衆大臣一聽,裏頭的刀劍還沒放下呢,外頭怎麽又來一波?
罷了罷了,今日的金銮殿實在太亂騰,別說葉首輔,就是托塔李天王來了也護不住誰。
這回誰都不指望了,聽天由命吧。
魏忠賢這一句話,配合外頭的腳步聲,相當的有威懾力,精明如信王朱由檢,臉上也略過一絲惶然之色。
早就傳言魏忠賢在宮內私自訓練刀兵,一直沒有證據,今日這危機時刻,亮相了。
這一隊暗兵一直在暗處,是以無法事先防備。
如果今天真被他扣上謀反的大帽子,兩方人馬在金銮殿厮殺起來,後果不堪設想,大明朝堂,就算沒搞個團滅,也得是損失慘痛。
一時之間,朱由檢也失了應對之策。
正在危機時刻,葉首輔亮開嗓子,喊了一句話。
“皇上,莫要聽信讒言啊!”
衆大臣一聽,葉首輔怎麽回事,一肚子詩書是吓跑了嗎,怎麽學起堂上三人組的詞兒來?
但也成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哪句讒言?
葉向高又使出全身的力氣喊話。
“皇上您還記得嗎?第一次天降神跡,女神仙提到四個帝王的名諱,提到漢高祖劉邦,唐太宗李世民,清太宗皇太極,還有一個,說的是明思宗朱由檢。咱們信王爺本來就是天命所歸的帝王,上天早就預言訓示過,何須搞什麽謀反?”
朱由檢聽到這段話,立刻鎮定下來。
這件事其實他一直記得,記得牢牢的。
但這個場合下,這個話,萬萬不能由他來說。
否則就會顯得,他真的是在惦記皇位,今天是奔着皇位而來的。
這葉首輔,果然有兩把刷子,首輔這碗飯不是白吃的,關鍵時刻能解君之危困啊。
殿內一時陷入沉默,殿外的腳步聲,也雜亂無章地停住了。
這段話的殺傷力,可太大了。明面上是說給皇上,實際上是說給全體。
意思就是說,朱由檢身負天命,注定的帝王,真龍天子。
看看誰敢對天命帝王、真龍天子,動一個指頭?
那領頭喊話的,一看暗兵被葉首輔吓唬住了,當下又嘹亮地喊道:“你們不可聽信葉首輔的讒言啊!”
這位也是現學現賣,就覺得“讒言”這個詞兒,格外的好用,有說服力。
衆暗兵猶豫一下,終于還是沒動。
葉首輔說的話,并不是自己編的,是人家女神仙說的,你說天降神跡是讒言,你整出來那樣一個神仙法術看看?
裏裏外外正在鬥争、僵持,皇帝說話了。
這事兒一提起來,朱由校偏偏還記得,呵呵笑了一聲,朗聲答道:“葉首輔說的對,這事兒朕記得,朕的兄弟對朕很好,怎麽會殺朕呢?真是可笑。”
這句話一出來,把魏忠賢恨的,恨不得一把手伸過去,把這個熊孩子胖乎乎的臉上,掐他一個大紫疙瘩。
不會說話別說了。知道誰跟誰是一夥人嗎?
但皇帝話已經說出口,魏忠賢必須補救,于是接着又喊了一嗓子。
“葉首輔的話固然有理,女神仙第一次說話,也提到了唐太宗,可這唐太宗是什麽人,那正是殺兄篡位的反賊啊。”
是在內涵朱由檢,既然和唐太宗相提并論,也是要殺兄篡位的。
這話說出來,他本以為很有力度,誰知眼瞅着,衆人只是猶豫了一瞬,接着又無動于衷,一點也沒有清君側、拿反賊的意思。
魏忠賢有點文化儲備,但不多。
只因他不知道,唐太宗殺兄奪太子位,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太子已經數次謀殺他,他死裏逃生不得不反擊了。
況且,唐太宗一代明主,開創大唐盛世,名垂青史,在文人墨客之中粉絲無數,豈是一句反賊,能磨滅他的功績的?
那些大臣要不是看魏忠賢坐擁東廠加錦衣衛,早就一口啐他臉上了。
朱由檢此來毫無謀反奪位之心,見魏忠賢句句挑唆,于是向前一步,手按住胸口。
“蒼天在上,天啓皇帝是我皇兄,為兄弟,我二人兄友弟恭,為君臣,我朱由檢誓死效忠,如有對我皇兄圖謀不軌者,朱由檢定然要将他碎屍萬段,挖墳鞭屍,立此為證。”
這一番話鄭重誠摯,擲地有聲。
奸詐如魏忠賢,也徹底的沒了詞兒,沒了招數。
怎麽辦呢,是打,還是跑?他心中在盤算。
如果開打,外頭的人好像已經不願意為他拼命。如果說跑,此刻身邊埋有數名死士,殺出宮去,搶一條活路……
還沒想清楚,就聽金銮殿外一聲女子的嬌叱:“都讓開,讓我進去!”
衆皆愕然,這又是誰?
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金銮殿門口,往龍座方向走來。
頭戴鳳冠,身着鳳袍,雪膚花貌,傾國容色,正是天啓的正宮皇後,張嫣。
今日的稀奇事,數也數不過來了。連皇後都來闖金銮殿了。
葉向高又氣的閉了眼。
自己搬的這倆救兵,一個比一個來的遲,皇後若是再來遲的一些,正好趕上給衆人收屍。
* * *
皇後走進大殿,一步步走向龍座。
群臣眼巴巴望着,估摸着她是為了龍胎被害的事情來鳴冤的。
此事雖然慘絕人寰,但是年深日久,三人組若是扯起皮來要證據,也是不好辦。
轉眼之間,皇後走到了跟前,看了一眼龍座上白白胖胖的夫君,也不喊冤,也不行禮,徑直轉了個身,奔了客氏的珠簾。
大臣們一看回過味兒來,皇後這是要直接動手啊。
堂上三人組緊張起來,魏忠賢趕緊喊一嗓子:“護衛!護衛!”
護衛把客氏圍的鐵桶一般,客氏還是吓白了臉,發起了抖。
心中一個勁的在後悔,今日不該來。還不光今日,哪日也是不該來。
皇後走到護衛跟前,隐藏在袖中一樣東西亮出來,一把細窄的寶劍。
嚓地一聲,寶劍出鞘。
衆大臣發出驚訝之聲,皇後不是要動手,這是要動刀啊!
旁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聲音率先阻止道:“女兒,不可莽撞呀!”
衆人轉頭一看,原來是皇後父親英國公。這才記起,今日最先喊冤的人,原本是他來着。
英國公,本來在考慮是觸柱而死表示抗議,還是起兵表示反抗,結果信王闖堂,擡屍首上殿,這些勁爆的事情一沖擊,大家立刻把他忘了。
他決定先站起來,觀望過後再說。
此時看見女兒闖了金銮殿,手裏舞刀弄劍,他又深深覺得不符合禮儀體統,趕緊出言阻止。
但今日的張皇後,顯然不想再管什麽禮儀體統,連頭都沒回,便往珠簾子裏面走。
魏忠賢見勢不妙,她父親都攔不住了,對護衛吼道:“快,繳了皇後的兵器。”
護衛剛往皇後身邊湊了一步,大殿內又一人發了聲。
“我看是誰敢動皇後?”
聲音不高,卻不怒自威,是信王朱由檢。
大家交換一下眼神。
經過葉首輔嘹亮嗓音的提醒,大家都想起來,這位親王是經過女神仙金口玉言加持的,可不再是平平無奇的普通親王了。
他是天命帝王,下一任君主,他代表着未來。
他的話,誰敢違背?
張皇後暢通無阻,來到了仇人客氏的面前。
客氏失去了所有的護身符,面對亮閃閃的兵刃。抖的更加厲害,一身珠子叮當亂響。
自從天啓皇帝登基,她得了勢,夥同魏忠賢買官賣官,謀財害命,把無數人的生命和尊嚴踩在腳下。
此刻面對複仇的刀劍,她終于嘗到了,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
張皇後咬着牙問她:“謀害龍裔,餓死嫔妃,是不是你幹的?”
客氏一思索,到這份上了,如果還一口否認,怕是張皇後一怒,直接一劍把她戳死了。
不如先認下,求饒,有個緩沖,再想辦法。
于是開口承認:“是,可那都是好心……”
見她還在狡辯,張皇後一把抓起她的領子,劈頭蓋臉,一連扇了她好幾個大嘴巴子。
對方手裏拿着亮閃閃的寶劍,客氏實在是不敢硬碰硬,閉了眼挨打。
張皇後稍微出了一口悶氣,這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将她搡到了珠簾子外邊,摔在了地上。
她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殺了她。
衆人原本只聽簾子內一陣亂響,如今客氏被推出簾子摔在地上,才知道她挨了打。
頭發散亂,面目紅腫,身上珠子掉落下來,滾了一地。
張皇後一掀簾子沖了出來,劍尖明晃晃對着客氏的心窩,就要刺下去。
大臣們究竟是文官居多,不曾見過兇殺流血的場面,移開眼睛,不敢再看。
一邊心裏念佛,一邊哀嘆,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看殺人,居然是在金銮殿上,由皇後操刀。
也是沒誰了。
客氏此時被劍尖逼着,也不敢起身逃跑,只在地上亂滾亂躲,口內喊着人來救援:“魏公公,魏公公!”
魏忠賢很心痛,幹脆閉上了眼。
何嘗不想救她,二人的人品性格,是這麽的天生絕配,一路走來惺惺相惜,在搞人搞錢的路上珠聯璧合,怎麽能沒點交情?
但是現在的金銮殿上已經翻了天,話事人已經不是他了。
那該殺的女神仙一句話,朱由檢從平平無奇的親王,搖身一變,成了天命帝王。
連他自己,也得靠着死士逃命,還不知道,逃不逃的出去。
對于魏忠賢的反應,衆大臣是略有些感到震驚的。
這魏忠賢可是靠着客氏,才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普通太監,擁有了今天的權力地位的。
就這樣見死不救,當了縮頭烏龜?
客氏也震驚了,這才想起抓最後一根稻草,連哭帶叫:“皇上,皇上啊!”
只聽一連串的聲響,一個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了客氏身上,矯健的動作與胖乎乎的身形殊不相稱。
張皇後一擡眼,就對上了自己夫君的眼神,眼神裏一如既往充滿清澈的愚蠢。
嘴裏還有臺詞配合着:“嫣兒,不要,不要殺她……”
天啓皇帝憑着一己之力,把霸總文學進行到底,但這辣眼睛的狗血奇葩關系,這狗血劇情,逼得以葉向高為首的大臣們都轉開了視線。
戲臺上也不帶這麽狗血的。
這可咋弄呢?
天啓皇帝作為一個護身符,真要是說死死地貼在誰的身上,還真的就是管用。
沒辦法,他是君王。
別說他是塊番薯,就是塊土坷垃,被擺在了龍座上,也得認他,總不能連他一塊兒殺了吧?
張皇後滿腔的怒火和仇恨,此時碰到了銅牆鐵壁,一時也沒了主意。
這時候,還得是朱由檢這個未來君王出來收拾爛攤子。
“皇嫂,不如就先放過她,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去浣衣局服役,也就是了。”
天啓皇帝趕緊點頭贊成:“說的好,就這麽辦。”
張皇後嘆一口氣,收了寶劍。
不然怎麽辦?讓堂堂的大明天子,撲在奶娘身上,在金銮殿的地上,躺一輩子?
看着皇帝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灰塵,渾若無事地重歸龍座,張皇後冷着臉吩咐随身的侍奉:“押着客氏,去浣衣局!”
客氏此時狼狽不堪,臉上紅一道黑一道,身上華麗大袍半殘半破,頭發像雞毛撣子,再也不是那個坐着大轎耀武揚威,讓文武百官大禮叩拜的奉聖夫人了。
但卻十分乖順,絲毫也不反抗,讓綁就綁,讓走就走。
對于她來說就是,先活下來再說。
大臣們眼睜睜看着,張皇後親自押送着客氏,頭也不回的去了,心中一番感慨。
客氏本來是這三人組關系的橋梁,卻沒想到,一有風吹草動,最先被抛棄出局的竟然是她。
張皇後一行剛走出大門,信王府來人與其擦肩而過。
來人飛快報信:“殿下,楊禦史已經轉危為安。”
衆人長長出了口氣。楊禦史的命保住了。
天不負他,派了女神仙前來……
一低眼,看見許顯純的屍體蓋着遮屍布,還明晃晃擺在金銮殿上,散發着刺鼻的血腥氣。
這女神仙為了救楊漣,也是把天啓朝的場子咋了個稀爛。
原本朝堂上只分一派,大家都聽魏公公的。不管有多大意見,也不敢怒,也不敢言。
今天這麽一折騰,都數不清到底有幾派了。
首先,好像是葉首輔悄悄的搖人,搖來了信王爺,然後,信王爺殺了許顯純與魏公公宣戰。再然後,魏公公也悄悄的搖人了,暗兵包圍了金銮殿……
這麽一盤點,好像是信王爺和葉首輔,需要對決魏忠賢。
兩方都有刀兵,難道要在大殿上厮殺?
大臣們有意無意地望向破損的大門。不行就跑吧。
(三)
魏忠賢站在天啓皇帝身後,也在有意無意望向破損的大門,不行就跑吧……
衆人的心思,被朱由檢出言打斷:“許顯純,忝居錦衣衛武官高位,殘忍嗜殺,影響惡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魏忠賢心裏一激靈,趕緊打醒精神。
敵人已經吹響了戰鬥的號角,已經在給許顯純貼大字報,蓋棺定論了,下一個說不定就要說到他。
衆大臣也心中升起希望的火苗。
俗話說,打狗得看主人,以前是瘋狗亂咬人,現在瘋狗被打死,主人也該被清算了。
果然下一句話,就提到了魏忠賢。
信王又不疾不徐地開口:“魏公公把這樣的重任交給他……”
大臣們心裏在續寫着後半句臺詞:“也是居心險惡,罪大惡極。”
朱由檢微笑一下:“把這樣的重任交給他,也是受了此人蒙騙。”
大臣們全都愣住了。
這總結定性的方向,好像不對呀!
全場最意外的人,莫過于魏忠賢本人。
但一愣之後,心裏卻樂開了花。
這位信王爺,真上道!
哪像東林黨那幫死老頭子,食古不化,擺着讀書人的臭架子瞧不起人。
這未來君主,天命帝王,絕對是一個可以交的朋友。合作愉快,聯手搞錢。
信王爺繼續微笑:“俗話說,不知者不為罪,魏公公掌管東廠和錦衣衛,又要侍奉皇上,用錯了個把人,以後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魏忠賢也笑眯了眼兒:“王爺教導的極是,咱家記下了。”
眼瞅着畫風相差這麽大的兩個人,莫名其妙這就化敵為友,衆大臣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
心說今天撞鬼了。
莫非這魏忠賢是自帶萬人迷體質嗎?還是說老朱家的天命克星?
但凡是個老朱家男的,不管有腦子沒腦子,有文化沒文化,只要看見他就眼冒桃花,急着認幹爹?
眼瞅着這麽一個痛打落水狗的天賜時機,為什麽不一氣呵成打倒他?
大臣們氣的想要嘔血,葉向高心裏卻有幾分明白。
且不說破。
看着一場血光之災化為無形,君臣各自散去,葉向高自己盤了盤賬目。
生死之間救下了楊漣,大嘴巴子扇了客氏,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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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天音開那個天啓朝極品奇葩專題,一個月的時間。
葉向高剛在內閣忙完了繁雜諸事,回到家剛想泡個腳,洗洗睡了,卻宮裏來人急三火四的來找。問是怎麽回事,又神神秘秘的不說。
葉向高穿戴整齊進了宮,得到消息,吓了一跳。
說是皇上突然生了病,病危。
昨天還好好的做着木匠活兒,今天就病危了?一個二十多歲沒心沒肺的大小夥子?
“莫不是有人投毒?”葉首輔警惕的問。
宮人趕緊澄清:“不是不是。是……跟魏公公和客氏夫人,一起游湖,落了水。”
神tm游湖。落水。
葉向高心裏被一個雷劈過,同時還有一萬頭神獸奔騰而過。
這三人組,心可是真大呀。
彼此之間的包容度,可是真高啊。
單就說客氏,滾倒在金銮殿地上又哭又嚎,叫魏忠賢救命,魏忠賢見死不救,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這完了以後,這倆人是怎麽好意思當作什麽也沒發生,若無其事再見面的呢?
還能一起游湖?
等到葉向高進了皇上的寝殿,見到魏忠賢客氏親昵的情狀,知道兩個人又好成了一團,還不只是游湖而已。
葉向高實在忍不住,鼻子眼裏嗤了一聲。
客氏被張皇後押進浣衣局之後,沒過一天,就被天啓皇帝私自撈了出來。
雖然不敢再以奉聖夫人的名頭招搖過市,上朝堂,但宮裏的人看在皇帝面子上,沒人敢慢怠她,小日子眼瞅着,又往滋潤的方向走。
但此刻,一見葉向高一臉的鄙視,客氏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金銮殿上的狼狽萬狀,一個心虛,就溜開了。
魏忠賢卻不然。因為新交上了朱由檢這個朋友,他比以往更加自信了。
張皇後一見葉首輔,趕緊商議皇上的病情,商議完了,葉向高留神細看病床上的病人,見他雙目緊閉,滿臉通紅,确實病的不輕。
葉首輔低聲問身邊的太醫院首,該如何診治,客氏卻又回轉而來,手裏還拉了一個女人。
兩個女人都打扮得花紅柳綠,客氏尤其嗓子嘹亮,語笑顏開,全然不顧這屋中還有重病人。
“皇上!看妾身給您帶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