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下姓郭

妖族太子都沒來得及阻攔,只能眼睜睜看着阮小二的屍身消散,連鞭屍洩憤都不行。

阮小五死的時候,馬上疾馳的林稚水突然悶哼一聲,胸腔與脖頸還有腿上傳來的劇痛令他知道,阮小五死前受到了怎樣的折磨。

幸好,雖然離得遠,阮小五死後也回歸了文章,日後若有機會,還能再見。

又過了一會兒,林稚水臉色一白,倏地噴出大口血,濺到籠頭上。

劉唐:“林兄弟!”

林稚水閉了閉眼,複又睜開,“我沒事,是阮二哥。”

劉唐摸了摸腰間樸刀。

兩人都沒有說話,壓抑着沉默趕路,他們跑得足夠遠了,但是,妖族太子也追得足夠快——他化作真身,是一頭三層樓高的巨狐,風馳電掣地截住了林稚水與劉唐。

林稚水二人正好策馬到一處峽谷,兩邊是峭壁,能容三四匹馬齊頭并進。地面是濕潤的黑泥,半個馬蹄子陷進泥裏,延伸出一串蹄印。

碗口粗的圓木從崖上垂直砸下來,林稚水和劉唐急急勒了缰繩,才沒把自己連人帶馬送到圓木底下。

馬兒慢嗒嗒往後退了兩步,鼻子裏咈哧咈哧噴着粗氣,空中又落下一“人”,從狐貍形态變為半狐半人,鞋底穩穩踩在圓木上。身後,狐貍尾巴上的毛已經沒有初見時的光滑,亂糟糟,似乎每一根都豎了起來。

“跑得到挺快。”妖族太子狹長的眼眸微眯,“還跑嗎?”

劉唐垂下眼。

所有人都以為赤發鬼劉唐莽撞無腦,是一個暴躁莽夫,卻少有人注意到,提出劫取生辰綱這一膽大包天主意,并說動得了本來不想摻和的晁蓋入夥的,也是他。

單純的莽夫,可不會想到拉人入夥,該拉願意藏匿私商——在江湖幹劫財害命勾當——的晁保正。

所以,他在發現“燃I燒I彈”特別好用後,偷偷在腿邊綁了一個,就是以防出現這種情況。

劉唐攥緊缰繩,另一只手也去摸樸刀。

他想的很好:林兄弟機靈,我縱馬過去和那厮打鬥,找時機引爆了瓶子,也能傷他幾傷,林兄弟便可趁此機會跑了。

然而沒等他摸到樸刀,就感覺身體一輕,低頭看,全身上下都成了透明的。猛然轉頭,望向林稚水:“林!”

他收回了支撐劉唐行動的靈氣。

下一秒,劉唐化作墨色光點,消散在一人一妖眼前。他偷藏的燃|燒|彈也失了支柱,陡然下墜,瓶底穩當地落到靴尖上。

那靴子尖往上一挑,瓶子亦往上飛,少年骨節分明的手将它納入掌中。他臉上依舊挂着笑,和妖族太子遙遙相望,“不跑了。”

不可能跑掉了。

已經整整兩千年沒有出現過書中人,妖族太子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你倒是好心,提前把人送走。之前那三個人,是一母同胎的兄弟吧,可惜,沒趕上你好心的時候,被舍棄了。”

林稚水笑了笑,瓶子在手中旋轉,“你真狼狽,是兩位哥哥弄的吧。”

妖族太子眼中有一瞬間的寒涼。

他現在着實不好看。

九條尾巴,有一條頹縮在圓木上,軟軟搭着樹枝——那是林稚水炸的。

縫繡九尾狐的袍服,從狐貍耳朵斜斜劃拉一大道口子到尾巴根,素白的裏衣不見血——那是阮小五槍挑的痕跡。

墨絲散落下來,雖不見亂,可束發的珠冠的确不見了蹤影——那是阮小二飛魚鈎鈎走的。

他負手而立,冷笑:“兩條臭蟲罷了。”

——也确實沒給他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

暗金的妖目瞥過來,從林稚水握瓶子的手,一寸一寸往上挪,仿佛在用視線刨開皮膚肌理,窺到那一塊塊骨骼與血肉,“至于你。”他平靜的,如同不過是被寶石不慎割傷了手那般,“臣服孤,自願加入妖族,孤既往不咎。”

瞳孔裏倒映林稚水的臉。

可惜,那是一張被動過手腳,不太看得出少年本來面目的假臉。

“真是抱歉了,”林稚水從馬镫裏把腳脫出來,身子翻轉,一個倒挂金鈎,将瓶子踢過去,“我沒辦法既往不咎。”

陽光染紅少年冠玉般的臉龐,也将燦爛的光彩鍍進那雙漆黑的眼眸裏,分外明亮,“只要我一天不死,就絕不讓你,讓你們全體妖族,好好的活。”

眼見着讓溟海城亂成一團的瓶子被飛替過來,妖族太子瞳孔一縮,尾巴飛速地團起自己,裏面的幾條還重點照顧了要害。

被特意留在最後才發動的攻勢,必然是囊括所有的希望,有可能逆轉局勢的一擊。任何人處在妖族太子此時的位置上,都會如此想,并且極為鄭重的對待,以免翻船。

然而,那瓶子撞到狐貍尾巴後,卻只是輕微地回彈,順着光滑的皮毛慢悠悠滑下,“哐當”一聲響,被地面磕破。

什麽都沒有發生。

妖族太子在自己的尾巴包圍圈裏,聽到了外面少年暢快的大笑,嚣張又得意。

他沒親眼目睹過“燃1燒I彈”是怎麽爆炸的,自然也不知道,林稚水手頭沒火,那瓶子就是個裝了奇怪膏狀物的普通瓶子。

——這家夥又一次戲弄了他!

方才那個突然看重對方才華,不忍心殺害的自己,簡直就是個傻子!

一場荒誕的戲劇!

剎那寂靜之後,無盡的屈辱感騰烈了金眸。一條又一條的尾巴豎起,白毛倒刺。長條的陰影映在山壁上,如同一把把勾骨尖刀。

“你會後悔的。”狐妖身體化為一道閃電,柔軟的尾巴散鋪在身後,尖端滴血。

林稚水能感覺到,針對他的殺意驟然加重,也知曉自己剛才其實應該服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是……

少年踢完瓶子,躍下馬,立在泥面上,如同一條通天徹地的柱子,固守着自己的理念。

“我不會後悔。”

做出千裏奔襲救人決定的時候,他不會後悔。

在行宮裏,妖族太子眼皮底下搞事的時候,他不會後悔。

大鬧溟海城的時候,他不會後悔。

現在,當然也不會後悔。

巨大的狐尾陰影籠罩着林稚水,一人一妖的距離在心髒跳動之間無限接近,洇紅的利爪刺穿金色光線,破空聲嘶吼着,刺骨寒意在瞬間蔓延到林稚水全身。

砰——

砰——

砰——

林稚水似乎聽到了心髒一聲聲地跳動,暖流沿着四肢延伸,血在沸騰,胸膛在滾燙,仿佛胸口處有什麽東西,在緩緩蘇醒。

一頁紙從林稚水衣衫裏飛出,陽光穿過雲霧,像桔紅色的火,跳動故事裏的一行旁白——

俠,不是官銜,不是地位,亦不是腰間彎刀與掌中寶劍。而是為了心中道義,不論可為不可為,縱使千萬人勸阻,吾亦往。

突有人飄身而下,伸來一雙手,擋住了妖族太子的攻勢,掌法極簡,卻是堅穩之極,縱然狐尾驚濤駭浪般連番拍下,那雙手亦穩如泰山。

龍嘯聲起,在這個有妖物的世界,來人的掌法中竟游着金龍,他反守為攻,攻勢大開大合,掌風掀開飛舞的狐尾,至剛至強的掌法排山倒海般拍在妖族太子的胸口。

太子悶哼,後退卸力,一步腳下一深坑。他連退九步,以二尾撐地,挺立身形。擡手抹去唇角血跡,“金龍?你是誰?”

那人微微一笑,手掌側翻,緩緩回了個半圓,收到胸前攏成拳頭,兇猛的掌力便由此收回消解。

他拱了拱手:“在下姓郭。”

“郭?”妖族太子回憶了一遍人族大儒和人族皇城有名的幾大家族的姓,并沒有姓“郭”的。

難道是旁支,入贅去別人家,或者随母姓?

“你是哪家的?”

姓郭的這人一身素衣,沒有任何配飾,然而濃眉大眼,一身正氣的模樣,卻令人深覺他定然來歷不凡,才養得這麽俠義氣派。

妖族太子想的更多。單看林稚水孤身便敢跟他入行宮,為人族不忿就敢火燒溟海城,少年快意恩仇的同時又不失淩然正氣,和面前三四十歲的男人,本質上屬于一種人。

于是,“這姓林的,假名麥當勞的家夥,是你徒弟?”

“不是我徒弟。”

“我也不是哪家的。”

男人一開口,就顯出了自己的憨直本質,對方問什麽,他就老老實實回答什麽。“我就是郭家的。我今天才算認識這位小兄弟。”他笑了笑,“但是,我卻願意和他做一場舊相識。”

太子道:“什麽相識不相識,既然你哪家都不是,那就留下命來吧。”

郭靖留意着太子頭頂的尖狐耳,他如今也不是初出江湖的莽撞小子了,當下有了定論:狐妖,狐妖,雖是妖,也是狐。

是狐貍,那就有着大多數四足走獸有的耳朵靈敏的特點。

于是,郭靖張口長嘯,雄渾的內力源源不絕,嘯聲便也一聲高過一聲,如千軍萬馬奔馳,又似浪潮,一重重過一重。

妖族太子攻勢一滞,兩條尾巴尖堵着耳朵,卻依然被影響得頭昏腦脹。待回過神來,面前早已沒了人。

他遲疑片刻,還是覺得姓郭的有所古怪——分明不是仙人,也并非道士,體內卻有一股奇特力量。

回萬妖城!先跟父皇禀告了這奇怪的人再做計較。

沒走幾步,妖族太子倏然單膝跪下,張嘴吐出血霧。

“怎麽會!他明明沒有跳我肚子裏,我的內髒怎麽會受傷。”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