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貓的偏愛
(撒嬌人魚最好命)
舒棠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因為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在幻想着人魚從海面上冒出來, 完好無缺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可是等了太長的時間,這種幻想從未應驗過。
但是很快, 又是一片亮晶晶的鱗片遞到了她的面前。
人魚沒法說話, 也不知道要怎麽哄她。如果是平時,人魚可以送給她漂亮的珍珠、肉質鮮美的獵物,作為取悅她的禮物。可是現在“他”身上什麽都沒有, 于是只好從魚尾上取下了最漂亮的鱗片送給她。
她看見鱗片就愣住了,擡起頭就看見了低頭看着她的人魚。
人魚困惑地發現, 看見“他”以後, 舒棠似乎哭得更加厲害了。
人魚以為她是被他現在的樣子吓到了, 畢竟“他”現在渾身狼狽,身上還有猙獰的傷口——
但,就在“他”想要往後藏進黑暗裏的時候,她卻撲過來抱住了人魚的脖子。
人魚愣住了。
她的呼吸落在“他”冰冷的頸側,伴随着細小的嗚咽聲,還有溫熱的液體,打濕了人魚的長發。
舒棠抱着“他”說了很多話, 斷斷續續、胡言亂語。
一會兒說:“小玫瑰,我燒紙點不着”
一會兒說:“我手電筒沒電了, 嗚怕你找不到回來的路。”
那些她一邊哽咽一邊流下的溫熱液體,流淌進了人魚冰冷的脖頸間。
怪物那顆冰冷又尖銳的心髒都被燙得顫了顫。
人魚僵硬了一會兒, 垂下眸子安靜地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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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遲鈍又笨拙地擡手,輕輕摟住了她。
他們在海風和外面的大雨當中,擁抱了許久。
“他”輕輕拍着她的背, 像是安撫一只小貓、一個小孩子。
突然間, 人魚就感覺脖頸和肩窩處, 被小貓蹭了蹭。
從前他們雖然親昵, 但是也僅僅局限于互相靠在一起,偶爾人魚會摟住她,把下巴靠在小貓的肩膀上,那是一種獨占欲極強的動作。
但是小貓從來只會在人魚的肩膀上趾高氣昂地揣着手手,從未做出過這種親昵的、甚至有些依賴感的舉動。
人魚卻很喜歡這種感覺。感受着溫暖的觸感。人魚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動作。于是下意識也想要低下頭,蹭蹭她的面頰。
但是很快,摟住人魚脖子的舒棠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正準備松開“他”的時候,突然間感覺到了什麽潮濕的東西。
她伸手一摸,摸到了黏膩的液體。
是血。
是藍色的血。
舒棠呆呆地看着那麽大的一個口子,不敢置信,人魚竟然剛剛被她抱着一聲不吭,就這麽任由她哭了那麽久。
那條裂口太過猙獰、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生生撕裂開了一道血口子。舒棠以為人魚這麽嚴重的傷,可能會死掉。畢竟海水污染過傷口,加上他們根本沒帶止血的藥,她直接發抖地放開了人魚,回頭去翻包,但是發現自己來的時候連繃帶都沒有帶上一卷。
她的身後,人魚在注意到她顫抖的手指、還有越來越多驚慌的眼淚時,蒼白的唇緊抿,有些做了錯事般的不知所措。
“他”一開始以為舒棠是害怕才哭,緊接着又以為她是因為被傷口吓到才哭,現在人魚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都不是。
她是因為“他”受傷了才哭的,她在害怕“他”會死掉。
然而這個認知對于人魚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人魚的潛意識裏就從未把受傷當一回事,似乎這就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情。因為強大的自愈能力,就連人魚自己都開始認為,僅僅是忍受三個小時疼痛的話,受傷就變得十分不值一提。
但是當發現她這幅樣子,人魚才意識到了自己似乎做錯了事。
可是人魚可以在海上的風暴當中厮殺、可以徒手撕碎污染物,在某種意義上幾乎是無所不能的人形武器,卻在此刻面對她的時候不知所措、笨手笨腳。
舒棠正在下意識地重複着翻找的動作。但是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魚的大手抓住了。
人魚低下頭朝着她嘶了嘶。
然後伸手把她冰冷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面頰上。
舒棠呆呆地想:這是要交代遺言了麽?
但是人魚只是用堅硬的鱗片,在自己的面頰上劃了一道口子。
這個出人意料的動作,還有飛速溢出來的藍色血液讓舒棠立馬就回過神來,她立馬抓住了人魚的手,阻止人魚的自/殘行為。
人魚湊近了她,朝着她再次嘶了嘶。
于是舒棠終于注意到:人魚的面頰上那道細小血口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一會兒血液凝固,已經止血了。
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愈合速度,舒棠呆呆看了一會兒,突然間明白了人魚的意思,“你是說,可以很快愈合?”
人魚抓住了她的手,探向了自己身上那道更大的傷口,示意舒棠去看。
果然,血液不再往下流淌,快速地凝固了起來。
她有些愣怔地看着。
她就像是發現家裏的寵物尾巴斷了、快涼了的時候的主人,腦子一片空白,只想着快點找獸醫救命的時候
——發現寵物好像是只壁虎。
她慢慢地手腳不再冰冷,整個人跌坐在了地上。
其實有很多的疑惑,比方說雖然發生了變異,但是從未聽說過這種強大的自愈能力;比方說這種自愈能力,有多少人知道,是不是會懷璧其罪?
但是這些問題她都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
舒棠坐了起來,因為沒有紗布和繃帶,她就摸了摸自己的衣服。
防水外套的裏襯是純棉的,質量很好,所以棉布還有一圈是幹燥的。
舒棠于是直接脫了下來,讓人魚撕成了一塊長長的布條,然後動作迅速地開始包紮。
人魚本以為在知道自愈能力後,她就會放下心來,知道這只是對于強悍的怪物而言,這只是不到兩三個就會愈合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然而,人魚發現她知道後,看上去并沒有好多少。
于是人魚按住了她的手,朝着舒棠嘶了嘶。
小心翼翼表示她不用擔心,一會兒就好了。
可是她卻推開了人魚的手,用發着抖的手去給“他”包紮。
“他”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麽?就算是快速愈合,已經流失的血液也不會回來,普通人流了這麽多的血,早就昏迷了,可是人魚回來卻一聲不吭。
如果不是她發現,人魚可能會任由她抱着一個晚上。
舒棠感覺到一種悶悶的難受——也許是傷口愈合得快的緣故,“他”根本不在意受傷這件事。
舒棠悶悶地問:
“愈合得快就可以不包紮了,難道吃了早飯就不吃午飯晚飯了麽?”
“要是傷口感染了怎麽辦?你不會疼麽?”
人魚沒有回答。
舒棠低頭繼續說:他要是不小心死掉了,她燒紙都只給他燒一毛!
人魚想說自己不會很容易就死,但是她看上去很生氣,于是人魚就沒有反駁她,而是乖乖地任由她包紮。甚至還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神色,生怕這只小貓再次露出傷心的表情。
她悶悶地說:“你要是死了,我就養一條別的魚。”
人魚想起了上周——那天這只貓說要把一條小金槍魚養起來,找了個大玻璃缸,結果養到了第二天,貓就趴在缸子上面問人魚:清蒸還是做刺身?
于是此刻,人魚對她的威脅保持沉默。
舒棠繼續說:他要是死掉了,她就坐在他的墳墓前吃烤雞、吃泡面,一個扇貝都不會給他留。
人魚安靜了一會兒。
這時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在這個假設裏,他死後,小貓只能吃那種骨頭很多肉很柴的獵物、或者吃垃圾。
舒棠沒有告訴人魚,在“他”消失的那段時間裏,她有多麽悲觀地想象過很多畫面。
她只是在人魚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打了個結,然後擡頭,用一種很認真的眼神看着這條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受了多麽嚴重傷的人魚。
“就算有自愈能力,也不要随便受傷,好不好?”
沒有你陪我聽天氣預報,我會很難過。
這一刻,風聲都仿佛消失了。
在她的聲音裏,“他”對于生和死的理解變成了全新的概念:
生,就是和她一起聽天氣預報,捕獵送給她,他們在海灘上看海浪;
死,就是留下孤零零的一只小貓,讓她吃塑料袋,吃最便宜低劣的貓糧。
一些模糊的概念建立在了這只曾經的人形武器腦海中:
——不能随便受傷。
——要活下來。
因為“他”現在養了一只很愛抱怨的貓。
特別容易死,還喜歡哭。
哭完了還要罵“他”。
但是她也那樣地擔心着“他”。
于是,“他”近乎本能地、喜歡自己的貓。
……
于是,這只貓成功地戰勝了這只剛剛還在海上稱霸的兇獸。
“他”只好對她俯首稱臣。
人魚低下了頭,湊過去輕輕地蹭了蹭這只小貓的面頰。
她呼吸一滞。
聽着對方的呼吸。
于是,積攢了很久的心慌、害怕都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窗外的雨聲拍打着金屬的窗框。
夜晚降臨,屋內變得很靜谧。
然而,在人魚想要再次過來蹭蹭她的面頰時,舒棠突然間回過神來說:“你不許動!”
人魚于是就定住了。
舒棠拿不準人魚的愈合速度到底有多強,甚至于她有點将信将疑。
此時,在她的眼裏人魚就是個重傷患,要不是海面上的污染物才散開沒多長時間,現在貿然出去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她一定立馬叫救護車把這條魚給擡走,照一照x光、輸一輸液。
舒棠爬了起來,從旁邊拖出來了一個大木箱。讓人魚靠上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他”擺成了一個絕對不會拉動傷口的姿勢。
人魚困惑地看着她,因為從未被當作病號看待過,但是既然她不準動,這只兇獸就真的乖乖靠好了一動不動。
舒棠把病號放好後,開始在這間密閉房間裏開始翻找沒有被打濕的木箱子,然後拖了過來準備生火。
她盤腿坐在人魚旁邊,和大木箱和打火機作戰。
人魚歪了歪頭。
在那段記憶裏,每一次受傷之後都是獨自等待着愈合,這個過程很漫長,大部分時候他似乎都會選擇閉上眼睛,用睡眠的方式度過這段忍耐疼痛的時光;如果臨時有情況,草草包紮簡單的休息後,仍然要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表現得無懈可擊。像是一座永遠不倒的鐵塔。
然而,此刻,卻和那段記憶截然不同。有個人像是一只着急的小螞蟻一樣到處張羅。繞着“他”打轉,甚至還時不時投過來擔心和焦急的目光。
不知道為什麽,沐浴在這種目光當中,讓人魚忍不住小幅度地甩了甩魚尾。
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
其實扯到了傷口有點疼,但是人魚那張蒼白而面無表情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弧度很小的笑容。
恰好就被回頭的舒棠捕捉到了。
她忍不住回頭瞪了那條魚一眼,不許他笑:
“你都要疼死了,還笑。”
人魚繼續盯着她笑,漆黑的眸子裏含滿了笑意。
舒棠被他笑得,本來試着用打火機點燃濕木箱的動作就更加笨了。
她歸結于人魚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讓她發揮失常。
在她回頭繼續瞪那條人魚之前,人魚伸出手,接過了打火機和柴火,手指很輕松地從中間掰開,終于點燃了火。
火燃燒起來,驅散了這裏的寒冷。
但是很快,舒棠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了。
如今已經是夜裏了,兩個人白天的體力消耗都非常大,都有些餓了。
于是人魚很自然地站起來,準備朝着門口走去。
畢竟過去的每一天,都是人魚負責捕獵的,就算是今天受了一些傷,但是人魚已經感覺到腰腹部的傷口好了許多,并沒有再傳出尖銳的疼痛。所以人魚只是皺皺眉,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地朝着大海走去。
但是下一秒,“他”就立馬被舒棠給抓了回來。
舒棠把人魚按了回去坐着,檢查了一下臨時的包紮沒有滲血後,非常警惕道:
“你不許動,我去找吃的。”
可是舒棠眼裏,“他”是個不能沾水、不能挪動的重病號,怎麽可能讓“他”去下面抓魚?
于是舒棠把這個病號重新擺好姿勢,然後自信滿滿地保證自己一定能滿載而歸。
她從角落裏找到了一個大鐵筐,抱着鐵筐下了樓。
舒棠并不準備下海抓魚,因為風險太大了。
她沿着樓梯爬到了一樓。
這座廢棄電站一樓只有一個平臺和一圈欄杆,地面還有些凹凸不平。
舒棠打算在這裏轉一轉。
她猜測今天夜裏的海嘯也許會帶來一些海産品,如果遺留在了那些小水窪裏,晚飯就不成問題了。
舒棠借着一點通訊器的微光,在這裏搜尋着。她驚喜地發現還真的有。
她卷起了褲腿,抱着鐵筐,開始尋找。被卷上來的大部分是一些貝類,如果她一個人吃就夠了,但是人魚的食量很大,吃點扇貝估計塞牙縫都不夠。
幸運的是,在一個更深的水窪裏,她看見了一條擱淺的,有一條手臂那麽長的大魚。
她把那個筐放在了一邊,卷起了袖子,立馬下去和那條魚搏鬥。
海魚雖然擱淺了,仍然很有活力,被舒棠抓住之後立馬掙紮了起來。
因為擔心遺留的污染物,在她走後不久,人魚跟了下來。
黑暗當中,人魚正在遠處注視着她。
這只怪物困惑地歪了歪頭。
因為今天夜裏那段突然間浮現的記憶,人魚隐約多出了一些新的認知:比方說強者庇護弱者天經地義。
尤其是當一個人強大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後,這更加成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認知。
就算是受傷了,這條深海裏的霸主,仍然是最強的戰鬥力。
舒棠卻把這麽強悍的“他”當作了弱者,好像一陣風、一場雨就會把“他”摧毀。甚至還在用盡辦法,笨拙地捕獵,試圖叼回來一條大魚來給這只兇獸吃。
可是這種行為,卻讓躲在黑暗裏的怪物,感覺到了心尖滾燙的感覺。
好像是某個堅硬的角落被融化成了一灘。
于是就連怪物的眼神也失去了平日裏的冷漠,變得出奇地柔和。
“他”注視着她和那條魚搏鬥,卻沒有上去幫忙——
那是小貓光榮的戰利品。
“他”只是在看了一會兒後,回到了那間小屋子裏。
舒棠将那一鐵筐搬上來,花了不少時間。
她推開門,就看見了人魚保持着她擺好的姿勢,很乖的樣子。
小貓得意洋洋地湊過來炫耀,于是人魚歪頭看着她,輕輕甩魚尾表示贊同。
然後,在舒棠再次過來檢查繃帶、詢問“他”現在還疼不疼的時候——
要是那段記憶裏那個“人形武器”,也許會眉頭都不皺一下地說:沒事。
可是,這只怪物此刻卻将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疼痛放大,露出了皺眉的表情,甚至還
低下頭湊近了小貓、主動蹭了蹭她。
無聲地說:
「疼。」
大概是被偏愛的緣故。
曾經如同鋼鐵般強悍的人形武器,知道了“疼”為何物。
并且打算以此為借口、希望得到更多的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