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物鐘使得許唯第二天依舊在七點半醒來。

嚴朝雨在客房裏睡得昏天暗地,許唯沒有去打擾她,獨自去廚房做了早餐,給嚴朝雨留了一份。

她收拾好東西,穿好大衣,看了看時間便去上班了。

因為倉庫延遲出貨急需溝通,她腳不沾地忙了一上午,剛回辦公室就接到她媽葉惠婷的電話,問她有沒有打聽買房的事。

“還沒。”

許唯一上午都沒喝上一口茶,現在腰酸背痛地坐下來,就聽見葉惠婷語氣責備地說:“你是不是忘了?”

“我這兩天有點忙。”許唯喉嚨幹啞。

“你永遠這麽忙,一個銷售小姐也不知道每天都忙些什麽。”葉惠婷嘀咕了一句。

情緒一下子沖了上來,許唯厲聲質問:“你剛剛說什麽?”

葉惠婷也知道說錯話了,支支吾吾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着急想知道情況,小唯,你人脈廣,你有時間就幫我問問吧,行嗎?”

許唯冷聲譏諷:“我這個銷售小姐的人脈你也看得上嗎?”

“你這孩子為什麽總是說話帶刺?我到底欠你什麽了?”葉惠婷擡高了嗓門。

平常若是和葉惠婷起争執,許唯都會漠然以對,她麻木甚至順從,就像那天在家裏,看到一桌海鮮,她也不會提出意見,只會找借口離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會突然收不住脾氣。

可能是太忙,精神耗盡,許唯連一點顏面都不想顧及,只覺得滿心煩躁,她揉了揉眉心,“說話帶刺是你,如果看不起我的職業,就不要托我辦事,我也不欠你什麽。”

葉惠婷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許唯已經用前幾年晝夜不分賺來的錢還了。

“你——”葉惠婷被許唯吓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Advertisement

“房子的事我會幫你問的。”

許唯挂了電話,她躺倒在辦公椅中,心力交瘁。

許唯最近時常感覺到渾身不适,失眠盜汗,胸部還有些微的脹痛,即使在工作狀态中,疲乏也如潮水一輪又一輪地襲來。

她嚴重懷疑這是她的身體在敲警鐘。

是因為前幾年太辛苦,早早地把身體虧空了嗎?

她大二那年就進了盛風,當時只是勤工儉學,在盛風最底層幫着發傳單印材料,後來她意識到只有做銷售,做只針對大客戶的顧問式銷售,甚至是金牌銷售,她才能賺到錢。

所以她把學業外的一切時間都獻給了銷售工作,一開始是幫着跑腿,後來慢慢接觸客戶,一點一點積累客源和人脈,最後一畢業,她就直接和盛風簽了勞動合同。

那時候她少眠少休,上一秒還在公司裏寫報告,下一秒已經在去客戶公司的出租車上。她暈車得厲害,只能握着一盒陳皮糖,一邊忍着反胃,一邊看準備好的稿子。

剛開始的那幾年是真的累,許唯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像是一場噩夢。

夢裏她都是孤軍奮戰,葉惠婷怎麽還能質問她:“我欠你什麽?”

許唯苦笑,也許是不欠的,也許是她想要得太多,也許她來到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助理過來敲門,說老家有急事,想請五天的假。

許唯也沒有多問,接過請假單簽了名,助理歉疚地說:“倉庫對接的事情我已經交給小王幫我做了,就是周二陪您去百川簽合同的事——”

“沒事,我自己就可以。”

助理點了點頭。

“我記得你家在屏州,離桐江還挺遠的。”

助理沒想到許唯記得這麽清楚,有些驚訝,“是,挺遠的,坐高鐵也要四個多小時……我父親他身體不太好。”

“嗯,回去多陪陪他,公司的事情不用太擔心。”

“謝謝許總。”

助理退了出去,回到工位上小聲對同事說:“其實許總人挺好的。”

同事不以為然。

助理十分不解,“你幹嘛這個表情?”

同事湊到助理耳邊,小聲說:“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兒?”

“哪兒?”

“嚴董的房子裏。”

助理大驚,同事朝她了然一笑,“懂了吧?”

助理望向許唯辦公室的門,墨色的隔斷玻璃門和許唯給人的感覺很相似,她随和大方,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同時又深不見底,無法窺見半點真心。

忙完手頭上的急事,許唯提前了半個小時離開公司,去商場買了些零食和玩具,然後開車到一個離市中心很遠的住宅區。

三幢十三樓,那是蘇桐的家,為了一個項目,許唯已經快兩個月沒見過蘇桐了,最近心情郁躁,她覺得自己需要和蘇桐聊聊天。

蘇桐是許唯的高中學姐,比她大兩歲。

高三那年寒假,畢業生們回母校宣講,蘇桐作為優秀生代表最先發言,她侃侃而談的風采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其中就包括許唯。

後來許唯追随蘇桐的腳步去了北方讀大學,回到桐江工作後,偶然又在一次飯局中遇到,許唯主動搭話,兩個人友誼才開始,随後一拍即合。

她打電話問蘇桐:“在家吧?”

“在,你要來嗎?我正好煲了雞湯。”

蘇桐的聲音溫柔依舊,許唯一聽,心就安定下來。

“我已經到樓下了。”

許唯往樓道的方向走,蘇桐在樓上幫她按電梯,見面時蘇桐朝她笑了笑,嗔怪地說:“怎麽又買這麽多東西?”

許唯闊綽地把禮物塞到蘇桐手上,說:“給哆咪買的。”

哆咪是蘇桐的女兒,才一歲半,蘇桐離異後獨自帶着孩子生活。

蘇桐的家裏有些亂,衛生間門口的木地板全被翻了起來,許唯怔住,“怎麽回事?”

“浴室漏水,要重新弄一下。”

“這房子不是才裝修完沒多久嗎?”許唯換了拖鞋。

“裝修裝修,裝了還得修,”蘇桐一副無所謂的态度,把許唯帶來的東西放在一邊,然後帶着許唯走到客廳的兒童圍欄裏,“将就一下吧,你陪哆咪,我去給你盛雞湯。”

圍欄裏穿着黃色連體服的哆咪一看到許唯就興奮起來,眼睛睜得圓溜溜,

“哆咪,姨姨來了,”許唯把白嫩的小奶團子抱在懷裏,“哆咪,想不想姨姨?”

哆咪磕磕巴巴地說着“想姨姨”。

許唯聞着小家夥身上的奶味,時不時捏捏她的小手小腳,“姨姨給哆咪買了好多玩具呀,哆咪來看。”

蘇桐走過來,把雞湯送到許唯手裏,“我媽給我買了兩只烏骨雞,我本來想着另一只留給你的,誰知道饞貓聞着味就上門了。”

許唯笑着接過湯碗。

“小唯,你臉色不太好。”蘇桐突然說。

許唯僵了僵,下意識低頭,“最近是不太舒服,而且胸口有點疼,等過幾天閑下來我去醫院查一下。”

“還是這麽不愛惜自己。”

許唯喝了口湯,暖意流遍全身,五髒六腑都熱了起來,她笑着說:“比起前幾年已經好多了。”

她一邊喝湯一邊陪哆咪玩玩具,過了一會兒擡頭問蘇桐:“我記得你有一個朋友對房産市場很了解,你能幫我問問桐江小學附近有哪些小區值得買嗎?”

“桐江小學?你問這個幹嘛?”

“我媽要幫小優買房。”

“為什麽指定是桐江小學?”

“她想讓小優讀桐江師範,出來之後去桐江小學教書,先把房子買下來,将來小優一工作就能住新房。”

蘇桐盤腿坐下來,冷笑道:“還沒高考,就想到這麽遠的事了,他們買房用你的錢?”

“三年前累死累活存了一百多萬,都給他們了,還了他們的恩情,這錢怎麽用的我沒管,也懶得管,他們想怎麽就怎麽吧。”

“恩情……”蘇桐像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搖着頭說:“你還是太心軟了。”

許唯遠不如蘇桐決絕。

蘇桐的丈夫孕期出軌,蘇桐剛出月子就發現了端倪,她強撐着虛弱的身體,深夜直奔酒店把兩人捉奸在床,拍了照片,留了證據,逼得她丈夫淨身出戶。

領離婚證那天是個雪天,蘇桐的母親陪着她站在民政局門口,看着前夫狼狽的背影走入雪中,蘇桐忍着眼淚,想着家中襁褓裏的嬰孩,她說:“我不後悔。”

蘇桐的母親拍拍蘇桐的後背,安慰道:“你做得對,底線就是底線,不能讓步。別怕,爸爸媽媽在呢。”

蘇桐的家境很好,父親是國企領導,母親是大學教授,她本身也漂亮優秀,北大畢業,在世界五百強企業裏工作,她和她的丈夫是大學同學,門當戶對水到渠成,步入婚姻殿堂。

許唯曾經覺得蘇桐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她在許唯心裏是沒有缺點的。

可現實卻讓許唯難以置信,聽到蘇桐告訴她自己被綠以及離婚的事情時,許唯愣了很久,然後痛哭失聲,比蘇桐還要傷心。

如果蘇桐這樣的人都得不到幸福,那她還有什麽可期待的呢?

想到這裏,許唯低下頭把雞湯喝完,她起身把碗送到廚房。

蘇桐正在幫哆咪整理衣服,餘光無意中瞥到了許唯的手機。

有短信提醒,所以屏幕亮了一下。

蘇桐正好看到了許唯的新屏保,是一個很可愛的小熊伸手摘月亮的畫面,畫質有些模糊,清晰度不高,像是截圖。

蘇桐覺得新鮮,許唯走過來的時候,蘇桐朝她笑:“你不對勁。”

“嗯?”許唯停住腳步。

“不小心看到了許總的新屏保,有點不太對勁啊。”

許唯臉色一變,立即快步上前握住手機,“沒有,是那個、那個系統的滾動屏保。”

“戀愛了?”蘇桐好奇地問。

“怎麽可能?”許唯覺得荒唐。

蘇桐反問:“怎麽不可能?”

“我不可能戀愛的。”

許唯莫名想到謝硯寧,想到他似笑非笑的眼,許唯迅速停止自己肆意發散的思緒。

“絕對不可能。”她又強調了一遍。

“小唯,我們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你要允許意外發生,允許突如其來的愛情走進你的生活,就當作是一次體驗。”蘇桐說。

許唯搖搖頭,“不,我不要。”

她是一個沒有退路的人,她的父母永遠不會站在她身後,拍拍她的後背,告訴她:沒事,爸爸媽媽在呢。

所以她害怕一切計劃外的東西出現。

就像顧城詩裏說的,為了避免結束,她避免了一切開始。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