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送你回家吧。”謝硯寧說。
許唯搖了搖頭,酒精帶來的麻醉慢慢蔓延進腦袋,許唯開始不受控地暈眩,往後踉跄了一步又迅速穩住身形,她想給常聯系的司機打電話,但謝硯寧隔着圍巾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車上帶。
許唯推拒不下,只能任謝硯寧擺弄。
謝硯寧是有些怒意的,許唯感覺得出來,可是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想該如何應付謝硯寧,她向來不擅長處理情感問題,對于一切暧昧的解決方法也都是避之門外。
她再一次坐進謝硯寧的車裏,汽油味混着車載香薰,攪得許唯頭疼欲裂。
謝硯寧降下車窗,又拿了車後排的薄毯,蓋到許唯的腿上。
許唯怔怔地望着他。
謝硯寧停止動作,兩個人靜靜地對視,半分鐘後,許唯開了口:“謝總還覺得很有趣嗎?”
謝硯寧沒回答她。
“其實是這幾年才這樣喝的,以前都輪不到我上桌,”許唯語氣平淡到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她說:“以為努力到B端大客戶銷售就會好很多,可是人脈一廣,酒局也跟着變多,一開始打造了一個來者不拒的酒桌吉祥物形象,後來這樣的事就源源不斷過來了,沒有背景沒有後臺,也不敢拒絕。”
謝硯寧關了車燈,和許唯一起坐在黑暗中,只有稀疏月光落下來。
“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能喝酒,其實……也不是所有女銷售都要通過這種方式拿合作的,是我一開始太急于求成,走錯路了。”
謝硯寧打斷她:“我看過你的産品調研報告,如果只想靠捷徑上位的人,根本做不出那麽用心的東西。”
“謝謝你認可我。”許唯忽然笑了。
你的認可對我很重要,許唯在心裏說。
“謝總,我老板的女兒和你一樣,都對我很有興趣,可能你們沒見過我這種看着光鮮亮麗,實則疲于奔命的人,你們覺得很有趣,像看一出荒誕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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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
“是不是都無所謂,謝總,我希望我們的關系就止步于此。”
“為什麽不給我這個機會呢?”
許唯望向車窗外,說:“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
謝硯寧徹底噤了聲,車廂裏陷入死寂,阿斯頓馬丁帶着優雅英倫的紳士氣質,獨有的車身和內飾透着矜貴低調的奢侈,像是謝硯寧給人的感覺。
其實許唯對謝硯寧談不上喜歡,謝硯寧的年輕是許唯擇偶條件裏最先被排除的一項,他的外形也不是許唯鐘意的那一款。但人總是虛榮的,被這樣的男人追求,許唯很難說自己可以完全不在意不心動。
可惜不合适,并不是說她比謝硯寧差多少,只是單純的不合适。
許唯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努力,也足夠優秀,謝硯寧出生時如果拿着她的劇本,未必有她過得好,但這個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
許唯心思太沉了,她覺得自己應該哭一場,但眼淚始終流不下來。
她的眼淚在九歲那年已經流幹了。
許唯一直有個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除了家裏人,只有蘇桐知道,那就是她其實不是許致軍葉惠婷夫婦的親生女兒。
她是領養的。
葉惠婷結婚多年都生不出孩子,眼看着就快四十了,無奈之下聽親戚的話,和許致軍去收養機關領養了一個八歲的孤兒,親戚告訴她,“抱子得子”很有效果。
“領養個孩子之後,心情好了,身體也跟着好了,沒兩年就能懷上。”親戚如是說。
許唯就這樣來到了許家。
一開始葉惠婷對她很好,許唯乖巧聽話,滿足了葉惠婷對生養孩子的全部幻想,她一到周末就帶着許唯去街上買衣服,把許唯打扮得很漂亮,她們有過很溫馨的時光,小小的許唯曾經躺在葉惠婷的懷裏,摟着葉惠婷的腰,告訴她:“媽媽,我很愛你。”
葉惠婷當時拍着她的肩膀,說:“媽媽也愛你。”
然而沒過多久,葉惠婷就懷孕了。
看着葉惠婷和許致軍拿着孕檢報告單興奮地抱在一起,許唯躲在房間裏,蜷縮在角落,那時她才九歲,還不會控制眼淚,她一連幾個晚上都哭到睡不着覺,跑到隔壁找葉惠婷,可是葉惠婷孕吐嚴重,沒精力管她。
許唯就這樣意識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抱子得子,她從一開始就是工具。
後來葉惠婷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再帶她出去逛街,不再給她精心制作豐盛的早餐,甚至不再關心她。
許唯也開始習慣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她吃飯時不吭聲,安靜地坐在邊上,還主動提出來住校。
葉惠婷懷孕八個月的時候,許唯從宿舍跑回來,想告訴父母她考了年級第一,卻在門口聽到葉惠婷和許致軍商量,要不要把許唯送給別人家。
“九歲了,而且是個女孩,你堂哥家估計不肯要吧。”葉惠婷說。
“養兩個孩子,開銷太大了。”許致軍語氣很煩躁。
許唯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才忍住沒發出聲音。
後來這事就沒了下文,上初中後許唯從學校宿舍搬了回來,因為葉惠婷需要她幫着照顧小妹妹,許唯開始學着做飯刷碗打掃衛生,為了賺錢買課外書看,許唯嘗試着幫人記筆記做作業,她的字跡漂亮又工整,有時候一次能賺好幾十。
日子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許唯在許家慢慢長大。
十八歲那年,許唯拿到遙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臨行前葉惠婷把她拉到房間,給了她一個信封,裏面放着五千塊錢,說明天會給她存進卡裏,葉惠婷告訴她:“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
許唯很想哭,卻倔強地扭過頭,沒有掉一滴眼淚。
再後來,許唯北上讀書,四年後跟着盛風的人回到桐江,除了逢年過節,就沒怎麽回過家。
許唯從沒對人說過這些事,除了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喝醉了酒,蘇桐抱住她,許唯忽然就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
蘇桐誇她堅強,許唯也覺得。
被抛棄過兩次的孤兒,活着就已經很堅強了。
畫面轉到那天回家,滿桌的海鮮,随手給她菜刀和砧板的母親,沒什麽感情的妹妹,只顧着看她帶來什麽名貴禮物的父親,其實這些畫面加起來都不足以中傷許唯了,真正讓她感到刺骨心寒的是謝硯寧問她:“一定要這樣喝酒嗎?”
是啊,一定要這樣嗎?
其實她不用把自己過成這樣的,她從211的大學畢業,不愁找不到月八千的工作,租個幾十平的房子,周末和同事朋友出去玩個桌游,如果閑下來,談個戀愛,日子其實可以很舒服。
可是她做不到,她像一只踩在跑輪上的倉鼠,自虐一樣地跑動,停不下來,停下來她就會寂寞,會被巨大到足以吞噬她的孤獨籠罩。
她有心理疾病,她很清楚。
她這樣的人如果愛人,彼此都受罪。
意識逐漸模糊,腦海中的倉鼠再次站在跑輪上,跑輪轉起來,速度越來越快,倉鼠幾次被甩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危險,許唯的心髒猛烈震顫,就在倉鼠被甩出來,重重摔到地上的前一秒,許唯睜開眼。
她小口小口地勻着喘息,視線白茫茫一片。
“做噩夢了?”
旁邊傳來謝硯寧的聲音。
許唯才發現他們早已不在酒店門口了,謝硯寧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伸過來幫她整理薄毯,他撥開許唯額前散落的碎發,輕聲說:“到家了。”
許唯的眼眶忽然就酸了。
“我把車停下來,送你進去。”
許唯搖頭,“不用了。”
她拿開薄毯,攥着手提包,向謝硯寧道了聲謝,然後就急切地下了車。
背過身的一瞬間,她的眼淚落下來。
作者有話說:
最壓抑的一段很快就要過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