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許唯聽到窸窸窣窣的換衣服的聲音, 接着是下樓聲,然後是關門的動靜,以及跑車車門被打開的聲音, 謝硯寧坐進車裏, 他問:“可以告訴我哪一棟樓嗎?”

許唯再一次鬼迷心竅,她說:“十六棟, 十九樓。”

“好,你在家等我,乖。”

電話挂斷後許唯還一直處在暈暈乎乎的狀态裏,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确定不是夢, 然後就迅速下床換衣服。

胳膊已經能擡了,也能用力,但還是沒有靈活到可以脫衣服, 許唯嘗試了好幾次,還是沒能脫下睡衣。沒有辦法, 她只好重新把睡衣紐扣系上, 在外面披了一件大衣, 又覺得睡衣難看, 拿了條圍巾擋着。

她怕吵到梅姐休息, 蹑手蹑腳地走到門口, 外面很冷, 但她想下樓。

電梯下沉的那一分鐘裏, 許唯思緒萬千,有後悔有猶豫, 也有隐隐的期待, 但最後都湮滅在失重感裏。

她走出去, 在十二月的深夜赴一場臨時起意的約。

這是她二十七年來第一次未經思考就做出行動,她的身體在發熱,可指尖是涼的,走出電梯時,她停了幾秒,還是邁了出去。

謝硯寧在十幾分鐘後趕過來,跑車剎車時發出刺耳的聲音,許唯望過去,還沒來得及分辨,謝硯寧已經朝她跑過來了。

冷風簌簌,高樓零星亮着幾盞燈,暖色路燈打在樹葉上,暈出一片金黃,點綴着漆黑夜幕,構成了謝硯寧跑來的背景。

那幾秒裏,謝硯寧的靠近變成逐幀記錄的畫面,許唯連呼吸都停滞。

謝硯寧一把将她抱住。

許唯感覺到痛,但她什麽都沒說。

她陡然感覺到倦鳥歸巢般的心安,她一時着了魔,之前的抗拒和抵觸都化為烏有,她把臉埋在謝硯寧的肩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喉嚨輕顫。

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夜深輾轉失眠,然後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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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會覺得委屈的。

許唯想說,我給你發紅包不是撇清關系的意思,我只是心煩意亂,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可她怎麽都說不出口,仿佛從樓上走下來已經用掉了她所有勇氣。

但謝硯寧能感覺出來,也沒有計較她一次又一次的口是心非。

他一手将許唯抱在懷裏,另一只手輕輕地撫着許唯的頭發,很親密的動作,他說:“紅包我沒收,就當沒看見。”

許唯沒有吱聲。

謝硯寧問她:“冷不冷?”

“不冷,”許唯想了想,又說:“疼。”

謝硯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許唯胸口的綁帶還沒摘,他連忙松開手,兩手虛摟着許唯,微微俯身詢問她:“還是很疼嗎?有沒有好一些?後天是不是要去換藥?到時候我陪你去好不好?”

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許唯有些發懵,眨了眨眼,只回答了第一個:“不疼了。”

“臉色這麽差,還說不疼?”

許唯低下頭,謝硯寧輕輕地撥開許唯散落的頭發。

“外面太冷了,進來吧。”許唯往裏走,剛邁出一步,她又轉過身,隔着衣袖握住了謝硯寧的手腕,把謝硯寧帶了進來。

她第一次主動,謝硯寧受寵若驚,他長着一米八六的個子,此刻乖乖跟在許唯身後,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像一只得了肉骨頭的大狗狗。

許唯剛站定,謝硯寧就趁機握住了她的手,許唯頓了幾秒,天人交戰一番之後,還是掙開了。

謝硯寧略有些失望,但臉上的笑意未減。

許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把謝硯寧帶進樓道,好像一副要帶他回家的架勢,其實她只是怕謝硯寧冷。

她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圍巾。

“別緊張,我沒那麽壞,不會趁機留宿的,小唯,我們聊聊天。”謝硯寧主動說。

許唯放松了一些。

他們并排坐在電梯不遠處的休息長凳上,謝硯寧脫了自己的大衣,蓋在許唯的腿上,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許唯:“可以靠在這兒。”

許唯朝他看了一眼,輕笑着搖頭。

謝硯寧只是逗一逗許唯,被拒絕了也沒什麽反應,繼續檢查許唯身上有沒有容易進風的地方。

“你脾氣怎麽這麽好?”許唯問。

謝硯寧擡了下眉,“我的脾氣好嗎?我好像從來沒有收到過這種評價。”

“我覺得很好,如果我是你,早就覺得煩了。”

“連這點耐心都沒有,還怎麽追人?”

“看來很有經驗。”許唯笑着說。

“沒有,”謝硯寧轉身望向許唯,認真道:“如果我說我沒有戀愛經歷,你會相信嗎?”

“不相信。”

許唯幾乎是在謝硯寧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就給出了答案。

謝硯寧很是無奈,“所以我說,小唯,你對我有很嚴重的刻板印象。”

“好吧,那現在給你時間為自己申辯一下。”許唯說。

“我沒有戀愛經歷,确實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有過很多戀愛的機會,但我始終沒有遇到一個真正喜歡的人,可能這源于我的父母。”

“你可能聽說過,我母親是演員,她和我父親在一次酒會中認識,兩個人一見鐘情,但我母親生性自由,她不願意結婚,也不願嫁進豪門受束縛,所以她拒絕了我父親的表白。”

許唯靜靜地聽着。

“她繼續拍戲,我父親繼續等她,那時候我父親已經三十歲了,家裏都催着他結婚,但他只認準我母親。後來我母親在演藝圈裏感到身心俱疲,一次頒獎典禮結束後,她開着車來到我父親家門口,把他喊出來,問他,願不願意結婚?”

謝硯寧眼神戲谑地望向許唯,“我父親說願意。”

許唯笑了笑。

“然後他們就結婚了,那年我父親三十五歲,我母親二十七歲,期間耗了五年。”

許唯微微訝然:“真的是認準了。”

“是啊,我父親的性格很老派,平日裏不茍言笑,但我母親不管做什麽,他都能包容。”

許唯幾乎可以想象謝硯寧的母親有多幸福。

“他從來不和我談心,但他在我的成人禮上告訴過我一句話,他說,真愛不怕晚。所以我并不急着談戀愛,平常的時間裏我工作、運動,和朋友一起喝酒,其實沒有太多需要排遣的寂寞。”

謝硯寧頓了頓,然後靠近許唯,問:“不知道我這樣說,算不算為自己申辯?”

許唯神色怔忪,她終于知道謝硯寧為什麽有這樣溫柔的性格,因為他在一個溫柔有□□裏長大。

如果沒有遇見謝硯寧,許唯很難想象她能聽到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孩認真地講述自己父母的愛情故事。

他父母的恩愛一定是浸潤在生活細節的方方面面,經年不減,所以才能讓謝硯寧有足夠的自信和從容去等待那個人出現,也讓他一旦動心,就心無旁骛毫無保留地對那個人好。

謝硯寧不僅不怕晚,也不怕輸,他擁有得太多。

可為什麽偏偏選了她呢?

她就好像是上帝在塑造謝硯寧時切割出去的邊角料,她沒有完整的家庭,沒有愛她的父母,沒有傲人的相貌,她常常自怨自艾,不愛自己也不敢愛人。

其實她在十八歲那年就登記過遺體捐獻志願申請,她一直帶着自嘲的心态活着,很努力地往前跑,她就是想知道,被命運抛棄過兩次的孤兒,能不能靠自己活出點名堂來。

她這樣的人,本來不該和謝硯寧有什麽交集的。

謝硯寧該和一個自由浪漫的女孩在一起,那個女孩年輕漂亮備受寵愛,他們會像所有小情侶一樣争吵冷戰,可謝硯寧會哄人,他們很快又會和好,兩家的家境勢均力敵,所以他們舉辦了盛大的婚禮,他們被人群簇擁着,像童話裏王子和公主應有的結局。

許唯和童話從來不沾邊。

“小唯,你在想什麽?”

耳邊響起謝硯寧的聲音,許唯陡然回過神,她朝謝硯寧笑了笑,“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替我幸福着?”

“什麽?”謝硯寧沒有聽懂。

“沒有,”許唯搖搖頭,笑着說:“算申辯,當然算,我相信了。”

“那就好。”

許唯看着自己的鞋尖,謝硯寧又說:“我也想了解你,小唯。”

“我的戀愛經歷嗎?”

謝硯寧忽然坐直,笑容消失,醋味明顯表現在臉上。

許唯忍不住逗他:“那你想了解什麽?”

“你想說什麽我就聽什麽。”

許唯想了想,很久之後才開口:“也沒什麽好講的,我這些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你總不想聽我跟你講我的銷售心得吧?”

“也可以啊。”

許唯愣住,随即笑出聲,“銷售心得就是掌握最多的客戶資源,了解他們的需求,并且展示自己獨一無二的價值,好吧,簡單來說就是投其所好,愛喝酒的就陪他們喝酒,愛聽戲唱曲的就陪他們逛戲園子——”

“為什麽非要這樣說呢?”

許唯的視線虛了虛,沒吭聲,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這樣說。

當謝硯寧喜歡她時,她偏要展現出自己最不堪最陰暗的一面,好像那樣才暢快才沒有負擔,可謝硯寧開始疏遠她時,她又難過,忍不住露出脆弱的一面,讓謝硯寧心疼,人真的是很矛盾的動物。

“其實……我還是挺喜歡這份工作的。”許唯忽然說。

謝硯寧看向她。

“一開始可能很難很累,但是一旦上手了,就變得很容易,我喜歡這種每一步都有正向反饋,每完成一個單子都很有成就感的工作。”

追求價值感是唯一能讓許唯覺得自己在真切地活着的辦法,除此之外,都是過眼雲煙。

“聽起來很棒啊,我覺得你很厲害。”

許唯剛想反駁,謝硯寧說:“不是在我心裏厲害,是本來就很厲害。”

他們像小孩子一樣對話,謝硯寧像小孩子一樣誇她,許唯卻覺得心頭一暖,她朝謝硯寧笑了笑,謝硯寧伸手摸她的發梢。

“很晚了,早點上去睡覺吧,醫生說了你現在不能熬夜。”謝硯寧說。

許唯說好,她把大衣還給謝硯寧。

謝硯寧将許唯扶起來,送到電梯門口,幫她按下按鈕。

電梯門很快打開,許唯躊躇再三,在進電梯之前轉過身,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圍在了謝硯寧的脖子上,咖色的方格羊絨圍巾,謝硯寧戴着也不錯。

謝硯寧低着頭,視線灼熱,許唯避而不看,但耳尖是紅的。

她說:“路上小心。”

謝硯寧想要吻她,但他知道為時過早,所以最後還是把沖動化為一個簡單的擁抱。

許唯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安定又溫柔。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上午11點還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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