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謝硯寧是在兩天前得知真相的。

聽說許唯的父母在百川樓下等他時他就覺得不對勁, 聯想到之前的種種細節,心中疑惑徹底爆發,他立即找人查了這夫妻倆的情況。

得到的結果讓他震驚:許唯竟然是領養的, 她在八歲時被許致軍夫婦從福利院帶走收養。

所以她有着和父母不同的自來卷, 所以那天在餐館看到有小女孩拿着募捐箱走過來,她二話不說就兌了一千塊現金塞了進去。

他想知道更多, 于是又去找蘇桐問了情況。

蘇桐沉默片刻後告訴他:“許唯的命很苦,她沒有被愛過,一直被抛棄。”

蘇桐講了很多,她把許唯這些年不小心透露的種種都講給謝硯寧聽, 再擡頭時她看到謝硯寧的眼眶已經紅了。

她同樣哽咽, 抽了抽鼻子,說:“我很開心你今天來找我,我知道她輕易不會說。”

“謝謝。”

“不用謝, 應該是我謝謝你,我給你看個東西, ”蘇桐拿出手機, 翻找出聊天記錄, 然後放到謝硯寧面前:“這是新年之後, 你們來拿鑰匙那天, 她給我發的。”

謝硯寧接過來, 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疼到無法呼吸。

[換句話說, 我決定跟他走了。]

[能走多遠走多遠, 我都随他。]

[就算日後有一天他把我留在某個地方獨自往前走,我也認了。]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他沖動又莽撞地拖着許唯回了家, 許唯也沒有生他的氣, 甚至還在回公寓的路上, 向好友分享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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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做得不夠好,但許唯很好滿足。

就算被迫素面朝天地見謝硯寧的父母,就算被謝硯寧的青梅朋友捉弄,但因為不用一個人過年,許唯還是感動到決定和謝硯寧走下去。

她比謝硯寧更容易滿足。

蘇桐拿紙巾擦掉眼角的淚,“她很逃避親密關系,有一次喝酒喝醉了把身世都說了出來,酒醒之後她愣是一個月不肯見我,覺得丢人,怕我看不起她。我說這又不是你的錯,可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有錯的,她一定很差勁,不然為什麽那些人都要抛棄她呢?”

謝硯寧強忍着眼淚望向別處。

“所以我看到她這番話的時候,我真的很替她開心。”

謝硯寧反複地看着那張聊天記錄。

蘇桐問:“謝總,你可以一直愛她嗎?她不能再經歷一次了。”

“可以,我保證。”謝硯寧說。

蘇桐點了點頭。

謝硯寧回到家,許唯正在廚房裏做晚餐,她做的都是謝硯寧愛吃的,口味偏淡偏甜,謝硯寧喜歡吃魚,她就經常做魚,還在家裏嘗試過松鼠桂魚,雖然被油濺到了手。

蘇桐說許唯小時候常常挨餓,因為她養父母并不關心她,所以她吃東西時不會顧及淑女形象,還喜歡赤油濃醬的飽腹感很強的菜。

謝硯寧鼻酸到不行,走上去從後面抱住她。

許唯吓了一跳,回過頭朝他笑:“不是說要開會的嗎?”

謝硯寧緊緊貼着她,喉頭哽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了?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許唯洗了手擦幹淨,轉身抱住謝硯寧。

謝硯寧定定地看着她,“我應該早一點遇到你的。”

許唯歪了下頭,“什麽意思?”

謝硯寧俯身抱緊她,輕聲說:“我應該早一點來到你身邊的。”

在他第一次陪着商妍去福利院做志願的時候,他不該去市中心的那家,應該去思南福利院,如果那時候他就發現許唯,然後把她帶回家,該多好。

這樣許唯就不用一個人做手術,也不用一個人過年了。

平日裏謝硯寧撒嬌慣了,所以許唯只是覺得奇怪,并沒發現什麽問題。

謝硯寧洗了手,幫她做飯。

他把土豆切絲,又因為不熟練,切成了粗條,最後還是得許唯來。準備配菜的時候,許唯的臉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謝硯寧真的好想再抱抱她。

晚上睡覺的時候,許唯看了會兒書,她準備考個建築方面的證書,所以每天晚上都會看專業書。謝硯寧打完電話回到房間,許唯正好結束一章,她朝謝硯寧伸手,謝硯寧就把她摟進懷裏。

謝硯寧不停地親許唯的臉和脖頸,恨不得整個人都貼在許唯身上。

許唯躲着他:“你今天好黏人。”

謝硯寧在許唯的肩頭留了一個很深的吻痕,又咬了一口,許唯裝作生氣的樣子,揪了揪謝硯寧的耳朵,“你是小狗嗎?”

謝硯寧沒有回答,只是和她耳鬓厮磨。

在床上許唯總是表現得很包容。

夜深後謝硯寧借着月光看懷裏的許唯,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去表達愛,他忽然很想結婚,想為許唯舉辦盛大的婚禮。

他趁許唯睡熟之後,量了許唯的無名指尺寸。

一種從未有過的想要結婚的強烈沖動湧了上來,他在許唯的掌心印了一個吻,然後握在手中。

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理許唯的養父母,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主動往槍口上撞。

怎麽會有這麽冷血冷情的人?

領養了又扔一邊,這和棄養許唯的親生父母沒有任何區別。

許致軍原本是貨車司機,現在給一家公司老板開車,葉惠婷沒有工作,在家裏照顧即将高考的女兒。

想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是很簡單的。

謝硯寧向朋友交代了一下,就開車出去找許唯。

許唯去了福利院。

思南福利院。

她沒有進去,只是把車停在門口,關了手機,失神地看着福利院老舊的大門。

福利院幾年前翻新過了,許唯還捐了很多錢,但她始終不敢回去,她沒有勇氣直面這個地方。

大學時她和室友報名社團,室友拖着她去青年志願者協會,許唯抵在臺階上死活不肯進去,室友還鼓動她:“周末去福利院陪孩子做游戲什麽的,很簡單的,而且算時長,對評獎很有用的。”

許唯哭笑不得,對室友來說那是志願活動,對她來說是童年陰影。

這些事她從來不敢和人講。

她曾經在高中和一個室友半遮半掩地提過,然後轉頭就在走廊盡頭聽到室友把這件事當成新聞講給她媽媽聽,語氣很誇張,好像許唯是需要社會扶助的可憐人。

許唯之後就對誰都三緘其口。

一晃就快二十八歲了。

她想進去找一找當年的老院長,還有負責衛生的秦阿姨,但始終不敢下車,怕故人已經不在,徒增傷感,最後還是離開。

她找了間酒吧坐下,剛點了杯酒,旁邊就有人落座。

是林從南。

“林總,好久不見。”許唯神色淡淡。

“我跟着你的車來的,”林從南點了杯酒,說:“在彙豐路看到你,然後跟着你去了那家福利院,又跟到這裏。”

許唯并不意外,她用指尖敲了敲大理石臺面,調酒師把酒遞給她。

許唯喝了一口,忽然說:“林總,跟我講講你十二歲之後的生活吧。”

“怎麽突然感興趣?”

許唯笑了笑:“可能你想講,我也有點想聽。”

“我父母因為車禍去世,他們離開後,我舅舅資助我到大學,我上大學之後就開始打工創業,最後走上客戶銷售這條路。”

許唯瞥了他一眼。

林從南笑着說:“沒你慘是嗎?”

“我可沒這麽說。”

“其實慘也沒多慘,就是這麽多年一個人太孤單了,這種孤單是如影随形的,就算談戀愛也沒有辦法排解,這些年也談了好幾段,最後都無疾而終。”

“那是你沒有遇到對的人,我已經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了。”

林從南不信,“這麽好?為什麽還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跟他沒關系。”

“許小姐——”

許唯打斷他:“林總,我不懂你為什麽執着于找一個和你一樣的人呢?”

林從南仰頭喝了口酒。

許唯用胳膊撐着頭,“你知道你和謝硯寧對于我而言,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嗎?”

“什麽?”

許唯看着水晶杯裏晃蕩的酒,說:“他喜歡的是我,而你喜歡的是你自己。”

林從南僵住。

許唯笑道:“我說的對嗎?”

片刻之後,林從南跟着笑了,不置可否。

兩個人都有心事,所以又叫了一瓶烈酒對酌。

最後許唯先醉了,她倚在卡座靠背上,擺擺手說:“我沒醉啊,林總,我酒量很大的,白的紅的混起來喝我都不醉的。”

林從南問:“我幫你打電話給謝硯寧?”

許唯的注意力好像瞬間集中起來,她全無醉意地望向林從南,眼神裏又是委屈又是茫然,“不打,不打,小謝別來。”

林從南脫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坐在她對面,“為什麽?”

“小謝知道了。”

“知道什麽?”林從南剛問就猜出來了,他輕聲說:“你是孤兒的事?”

許唯慢慢彎下腰,把臉埋在掌心,然後抵在膝蓋上,她的說話聲林從南幾乎聽不清,分辨了半天還是湊過去,聽到許唯哭着說:“他會開始同情我,即使有一天他不喜歡我了,還是會因為我是孤兒,怕抛棄我對傷害太深,然後……然後就不提分手……然後就拖着……”

林從南無奈:“你想太多了。”

“會發生的,一定會發生的。”許唯痛哭失聲。

林從南一邊安慰她一邊向朋友問來了謝硯寧的電話號碼。

許唯哭着哭着又掏出手機,“我的工作還沒做完,那個該死的殷總,前面答應了我轉頭又說早就有供應商了,害我白白跑了好幾趟,我要找下一個,不行,就這個。”

她眼神渙散,豎起指頭點了點關機黑屏的手機,皺着眉頭,戳了又戳。

林從南覺得好笑,靜靜地看着她。

許唯拿着關機的手機,絮絮叨叨打了兩分鐘電話,然後又陡然精神起來。

她對林從南說:“林總,建築機械賺錢沒有醫療設備快,合同簽了,錢還一分都沒拿到!”

她的表情嚴肅又憤慨,林從南忍俊不禁,“喝醉了就睡覺,乖乖等你男朋友來,你有謝硯寧這樣的男朋友,還愁沒單子?用不着天天把錢挂嘴邊。”

許唯垂下頭,晃了晃,反駁道:“不行的,我要給自己攢嫁妝,要有很多很多的錢,沒有錢我就沒有安全感了,房貸還沒還完呢。”

林從南正要說話,一擡頭就看到謝硯寧焦急地推門進來。

謝硯寧在人群中很顯眼。

他很快就發現了許唯,然後迅速走到她身邊,謝硯寧剛要伸手把許唯扶起來的時候,林從南忽然問:“許唯,你為什麽要攢嫁妝?”

謝硯寧臉上的憤怒變成困惑,林從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兩個男人之間的對峙局面被許唯醉醺醺的話打破。

許唯歪倒在沙發上,說:“因為,我想嫁給小謝。”

謝硯寧怔住。

“好想和他結婚,可是我不敢。”

謝硯寧蹲下來,捧住許唯的臉:“為什麽不敢?”

許唯卻像受驚一樣,瘋狂推開謝硯寧:“別碰我別碰我!”

“我是謝硯寧,小唯,你看清楚。”

許唯呆呆地望着謝硯寧,剛哭着抱住他,又縮回手,然後猛地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林從南的西服滑落在地。

林從南嘆了口氣,傾身過來撿起。

謝硯寧在離開前對林從南說了聲謝謝。

林從南沒有看他,獨自倒酒,然後在謝硯寧離開後一飲而盡。

可能許唯說的是對的,他的确在許唯身上看到太多自己的影子,所以有執念,但也不是全然沒有心動的,看到她哭着往謝硯寧懷裏鑽的時候,那一刻他感到很無力。

原來他真的從未走進過她的內心。

可能愛情需要的是互補,而不是相似。

許唯搖搖晃晃地走在酒吧街上,謝硯寧跟在她身後護着她。

夜晚的酒吧街很繁華,五光十色的招牌、律動的樂聲還有忽隐忽現的霧氣,都讓人忍不住沉溺在聲色犬馬裏。

許唯覺得自己可能還殘留着一點清醒,可那點清醒就像斷了線的風筝,偶有蹤影,轉瞬又消失不見,她的思緒都散的,所以索性放任自己。

三月底的桐江已經不再寒冷,

許唯穿了條長袖連衣裙,謝硯寧脫了自己的外套,逼着許唯穿起來。

許唯掙紮了兩下,還是穿上。

他們走了很遠,走出了霓虹燈照耀的酒吧街,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公園。

許唯感覺到腿酸,然後停下來。

“林總。”

謝硯寧愣住,“你喊我什麽?”

許唯試圖看清楚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兩只手在空氣中抓了抓,然後嘟囔着:“林總,不要小謝來。”

謝硯寧把她摟到懷裏,“為什麽不讓我來?”

“小謝知道了。”

許唯的眼淚又落下來,謝硯寧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難道還想一輩子瞞着我嗎?”

這裏沒有坐的地方,謝硯寧于是把許唯背起來,往車的方向走。

許唯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小謝知道了,怎麽辦?”

“小謝不可以知道嗎?”

“不可以。”許唯抽噎着說。

許唯喝醉之後變得幼稚,也可能是聞到了安心的味道,她緊繃的身體逐漸松弛下來,手臂環着謝硯寧的脖頸,用臉頰蹭了蹭謝硯寧的耳朵。

“是小謝。”

“不是林總?”謝硯寧還是忍不住吃醋。

“不是林總,”許唯搖了搖頭,說:“是小謝。”

謝硯寧以為許唯清醒了,剛要說話,就聽見許唯說:“林總,盛邦工程那個殷總怎麽油鹽不進啊?我給他女兒找藝考老師,打通關系就花了我好幾萬,都打水漂了。”

許唯氣到攥緊拳頭:“真不要臉,不買我的起重機,就把錢還我啊,真不要臉!”

謝硯寧失笑:“盛邦工程的殷總是吧?我記住了。”

許唯掰掰手指頭:“算了算,我現在存款還剩不到三十萬,能不能撐到明年工程結算啊?”

“錢都花哪裏去了?”

“疏通關系,請客吃飯,還有……還有……幫小謝定制了一套西裝,花了好多錢。”

“多少?”

許唯把臉埋在謝硯寧肩上,心虛地說:“好多好多。”

謝硯寧很動容,又忍不住心疼:“有我呢,不會讓小唯餓肚子的。”

許唯忽然笑出聲來,聲音輕快道:“今天小謝護在我前面,第一次有人護在我前面。”

“但是被小謝看到了那種事情,我又很難過,”她的語氣不知為何又迅速落寞下來:“小謝知道我是孤兒了,其實我不算孤兒,我有養父母的,我有養父母的。”

“我害怕小謝看不起我,他的家庭那麽好,正常的父母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小孩和一個孤兒結婚的,更何況小謝那種家庭。”

謝硯寧感覺到許唯的眼淚滴在自己的襯衣上。

“今天去百川的路上,我心裏想,要是他們鬧起來,實在不行我就給妹妹買房子吧,這樣他們就能在小謝面前好好扮演一對正常的父母,一直到我結婚,就這樣裝下去。”

許唯用手攥拳砸自己的頭:“這個念頭只出現一下子,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用,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如果小謝公司的員工都來看熱鬧,我真的很害怕丢臉……可是……可是小謝擋在我面前。”

“我本來就應該擋在你面前。”

“怎麽辦啊,小謝知道了,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許唯再次哽咽。

“小謝知道了會怎麽樣?”

“就不能結婚了。”

謝硯寧倏然停住,“什麽?”

“就不能結婚了,小謝知道我沒有娘家了,将來結婚之後小謝要是欺負我,都沒人給我撐腰……”

許唯說着說着就睡着了,謝硯寧怎麽催問她,她都沒有醒過來,直到謝硯寧背着他來到車前,開了車門把她放進去。

颠簸動蕩中許唯緩緩睜開眼,看到謝硯寧時還以為是幻覺,一下子委屈起來,哭着抱住他。

“謝硯寧。”

謝硯寧把她摟到懷裏,“我在。”

下午的種種又重溯腦海,許唯倉惶地抱緊謝硯寧的肩膀。

謝硯寧說:“許致軍和葉惠婷兩個人我來解決,小唯,不要有什麽負擔,我來解決,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謝硯寧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很沉着,許唯從來沒聽謝硯寧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我——”

“不要多想,也不要心軟,那是他們活該。”

許唯很久之後才點頭,她說:“好。”

“還有,我今天問了律師,你是可以和他們解除領養關系的。”

許唯愣住,“我已經成年這麽久了。”

“可以解除的,去辦手續,和他們切斷所有關系。”

許唯眼神破碎,她從沒想過這個可能。

她又沉默了很久,謝硯寧靜靜地等着她。

“那天你可以陪我嗎?”許唯鼓起勇氣。

“當然,我陪着你,從今往後我會一直陪着你。”

許唯望向別處,偷偷抹了眼淚,她整個人都在顫抖,“謝硯寧,我在福利院待到八歲,那時候我身體很健康,沒有疾病,長得又不醜,可是一直到八歲才有人把我帶走,帶走之後不到一年就把我扔到一邊不管了,可能我真的是有問題的。”

“你有什麽問題?”

謝硯寧抓着許唯的手,逼她轉過身望向自己,昏暗的車廂裏他們四目相對,許唯眼中淚如星光。

“你知道我昨晚做夢夢到了什麽?”

許唯抽噎着問:“什麽?”

“我夢到一個叫許唯的小天使,來到人間想選一個喜歡的人,我一直等着她來,可她挑挑揀揀,還選錯了幾次,最後好不容易才來到我身邊。”

“我睜開眼就看到你躺在我身邊,我的夢想實現了。”

謝硯寧用指腹擦去許唯臉上的眼淚,“以後不可以再哭了。”

作者有話說:

終于邁過這道坎了!抱抱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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