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晉江首發
晉江首發
謝瓊琚說完,便微微低了頭,沖薛靈樞福禮致謝,亦致歉。累他等這般許久,她卻一句話都沒有。
紅鹿山綿連百裏,有十三峰,設四寺三醫館,謝瓊琚如今所在這處,因薛靈樞的出面,乃在最中間的第七峰無極峰上,與薛真人同住。
雖不是最高峰,卻也是霧氣缭繞,雲蒸霞蔚。
雪後寒風過山門,吹亂女子的鬓發,她下壓的濃密睫羽亦微微抖動,襯得一張不施粉黛的面龐愈發沉靜。
內裏缁衣,外套素袍,一身青灰色披風,兩襟風毛随之簌簌。
整個人輕淡得如同這山間浮雲,仿若随時都會消散。
薛靈樞對面前人的最初印象,還是在當年那個殘臂少年酒後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的一個夏花絢爛、明珠光耀的長安姑娘。
與這會截然不同。
他實在想象不出,這是同一個人。
如同他也想象不出,明明愛意滂沱,是如何控住眉宇間千山萬水的湧動,又如何遏制住就要脫口的千言萬語。
只吐一句,“妾沒有什麽要說的”。
雖說薛靈樞是贊成謝瓊琚搬來這處,遠離人事紛争,換個環境養病的。但是從醫理的角度而言,他認為當讓情感自然流瀉,如此壓抑也不是什麽好事。
但轉念一想,這兩人但凡能随心所欲任由情意洶湧,左右也沒有眼下這般局面了。
于是他将原本要說的話,譬如“您聞主上西征乃是他七年來頭一次重上戰場,夢魇中喚過他的名字,有諸多囑咐”,再譬如“你這些日子縫制的腰封,可是忘記讓在下帶走了”,還有“您繪的丹青,将主上畫的栩栩如生,可需要在下送去”,全部生生咽了下去。
即便,他知曉若是賀蘭澤聽到這些,會無比開懷,但總要尊重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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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靈樞輕嘆,拱手告辭。
“阿母——”皚皚抱着一個大包袱,追出來,“薛大夫,您等等。”
“阿母,你預備的這些東西不是說要作為新年賀禮送給玉姨他們的嗎?這會怎麽忘了?”皚皚喘着氣,在謝瓊琚面前停下,仰頭望她。
謝瓊琚的确忘了。
初入深山,即便有意控制着不去念想賀蘭澤的種種,但她到底一介俗人,多有牽挂。尤其是在極其嚴寒困苦裏,給過她溫暖,攙扶過她的人,她牢記心頭。
離開遼東郡時,李洋因公受了點傷,郭玉回去照顧他。
謝瓊琚正值病發中,纏在離愁別緒裏,未曾好好同他們告別。雖與賀蘭澤說了,對其夫婦多多照拂,但心中總是多有感愧。
如今在這裏一月,她心緒平複些,便就地取材,與竹青一道繡了塞入白芷、川芎、芩草等可以補氣安神的草藥的荷包,又用蔥姜蒜椒芥制作了可驅寒殺毒的五辛盤,打算等薛靈樞下山時,勞他送給郭玉夫婦,還有王氏首飾鋪的掌櫃。另外郭玉尚在識字中,她還細心制了字帖,寫了心得與她,如此滿滿裝了一大行囊。
卻不想,臨近除夕這兩日,她再難控制心緒,總是莫名回憶起延興七年同賀蘭澤第一回守歲的場景。想的多了,過往種種愈發清晰,周遭的事便時不時忘記。
紅鹿山兩年才開山一回。
雖四下不免高官諸侯,但一方存在定有他的法則,作為難得的方外淨土,各方紳豪都守着這個默契,不随意踏入。
且唯一的出入口還擺着守山陣法。
這會薛靈樞帶人入內,已屬破例。故而他此番下山正常得到兩年後的四月裏開山之日方能上山。
而謝瓊琚更是最恐給人增添麻煩,亦斷不會輕易上下山。
何況,她原就是打算在此終老的。
如此,幸得眼下皚皚同竹青追來,否則制作的這些新年賀禮,便算是白費了。
她接過來,擱在一旁的石桌上檢查,順道囑咐薛靈樞。
索性竹青早已分裹清晰,上頭也标注了姓名,沒有浪費太多的時辰。只是謝瓊琚從裏頭拿出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一柄折扇,扇面上是她親筆所繪的“靈鵲兆喜”圖。
“這個是給薛大夫的。”她捧上去,“拙筆一點賀春的心意,薛大夫不要嫌棄。”
“靈鵲兆喜”出自《禽經》。
“鵲”字放在新春即為喜鵲報喜,送給薛靈樞又是贊他醫術似扁鵲,加之她那般高深的丹青技藝,實屬有心。
薛靈樞喜不自勝,接過翻來覆去地看,當下便擱在手中搖開,自是一股風流意氣。
“這是冬日。”皚皚嗤道,“薛大夫也不嫌冷。”
諸人笑過不提。
謝瓊琚面上笑意未減,又拿出一物,放在包袱外,如此将包袱系好,捧給薛靈樞。
薛靈樞看她拿出的東西,卻是慢慢收了笑靥,一時沒有移步,想說什麽又不知該如何張口。
到底還是皚皚出聲道,“阿母,這個腰封不是你縫給阿翁的嗎?您怎麽拿出來了?”
“阿母只是練練手藝。”謝瓊琚将包裹推上,“冬日白晝短,薛大夫早些上路吧。”
“等等!”皚皚掂足抓過包裹,欲要解開,拿出自己的東西。
她聞賀蘭澤要西征,且是在料峭二月,遂用前頭剩餘的鹿皮給他縫制了一副護膝。
“你作甚?”薛瓊琚蹙眉道。
“阿母不送,那我也不送了。”
“為何?”謝瓊琚問。
皚皚低着頭,片刻道,“您不給阿翁送賀禮,自有不送的理由。我怕就我送了,你會生氣傷心。”
頓了頓又道,“阿翁送我們來時,同我說,阿母做什麽我便做什麽,一定要和你一心,切莫反着來。”
山風呼嘯,謝瓊琚一下紅了眼眶,鼻尖泛酸。
她蹲下身,将孩子的手從包袱上挪開,握在自己手裏,“你送你的,阿母沒什麽好生氣的。他是你阿翁,你為人子,送份新春的賀禮表你孝心,實屬正常。”
皚皚展顏,點點頭。
薛靈樞終是沒再多言,示意小厮接過,拱手離去。
三人站在山門口目送。
許久,謝瓊琚扛不住嚴寒,打了個哆嗦。竹青見狀,上來扶她,道是人看不見了,回吧。
謝瓊琚含笑颔首。
“皚皚!”兩人都已轉身,小姑娘卻一動未動,謝瓊琚回首看她,見她望着遠處出神,遂又喚了聲。
“阿母!”皚皚追上來。
“翁主看什麽呢,這般出神?”竹青攙着謝瓊琚,忍不住探過身子問道。
小姑娘默聲搖首。
謝瓊琚低眸看她,回想孩子眺望遠方的神色,只揉了揉她腦袋,未再追問。
山間歲月匆匆,确實平靜許多。
薛真人鮮少見人,加之謝瓊琚的病情薛靈樞已經整理得足夠詳細,這一個月來聯合三館的醫者一起多次探尋方子,根據她的體質,配出了柴胡疏肝散和血府逐疲湯兩味藥。是目前最能夠幫助她解郁安神,養心補氣治療病症的。
她在用到第二個月的時候,稍微有了些起色。
睡眠增多,一夜能安穩睡上兩個時辰;心緒也平和許多,二月二山中有小型宴會,她還戴着鬥笠和竹青、皚皚一道去逛了小半日。只是後來體力不濟,加之頭暈目眩,便提早回來。休息了兩三日,慢慢也恢複了過來。只是飲食上,依舊沒有太好的胃口,用的極少。
皆知欲速則不達,便也不多勉強。
尤其是謝瓊琚自己,其實心裏比誰都清楚,前頭在千山小樓時,雖然也好過一陣子,看着有恢複的跡象,但多來都是她一口氣撐着。
她很是心急,希望自個快點好,不拖他後腿不耽誤了他。
卻不想薛真人道,“此乃大忌,耗損內裏,催生外傷,得不償失。”
謝瓊琚深以為然,只随心生活,盡可能自在安然。偶爾養起精神,便教皚皚讀書認字,或者前往佛堂禮佛,讓自己平心靜氣。
薛真人看她有了些起色,遂定下每隔十日把一次平安脈,尋常都在閉關研讀醫書中,又留兩個童子照料謝瓊琚。
謝瓊琚不甚感激。
轉眼已是二月下旬,從冬日連綿至早春的雪終于停下,消融。春風和煦,拂過山崗,吹生柳芽,吹開梨花。陽光點點灑落,明亮又溫柔。
近來,謝瓊琚的睡眠愈發好了,只是頭暈得有些厲害。幾次從榻上起身,都眼前發黑,險些栽倒。
竹青着急擔憂。
謝瓊琚卻安慰她,“且往好處看,我如今睡得也好多了,胸口也不怎麽刺疼,有些發暈多來是精神尤虛。待過幾日便至十日之期,真人出關了,且不急。”如今她是愈發得平和自然。
“眼下,我們得多費心她。”謝瓊琚就着竹青出庭院散步,慢慢走到山門口,看着在山巅眺望遠方的小姑娘。
竹青從謝瓊琚手中接過披風,給皚皚披上。
“青姑姑。”皚皚回神,露出笑靥。
“這會都夕陽斜照了,山頭風大,仔細吹得頭痛。”竹青牽過她往回走。
謝瓊琚在山門內,看得清楚。
小姑娘回眸那抹笑意極不自然,這會走來餘光又忍不住往後瞄。
晚膳後,她拉着女兒在燈下聊天,開門見山道,“可是想下山去?”
話語一出,被問的小姑娘,和一旁縫補衣物的竹青,都愣在一旁。
皚皚見她問得認真,本想脫口稱是。然耳畔想起賀蘭澤的囑咐,半晌沉默搖首。
“不許說謊。”謝瓊琚伸手見她胸前的發辮上一點碎葉拂去,溫聲道,“阿母雖病着,但你是我生的,我看着你呢,能感受到你的心緒。到底如何想的,好好說。”
皚皚掃過細細的辮子,低聲道了聲謝。然對于母親的問話卻依舊不敢言,唯一雙同母無二的丹鳳眼,忍得通紅,眉間聚起無法控制的委屈。
“怎麽了?”竹青擱下針線趕緊上來,“怎就成這樣了?”
聞人問起,情緒翻湧。
小姑娘擦一把淚,終于擡眸迎向自己的母親,開口道,“是的,阿母,您說得對,我想下山去。”
“但是,我不是要您,也不是要離開您。”她傾身上去,抓牢母親的手,唯恐她受驚多思,只解釋道,“我就是覺得還有長長的一生,長到阿母這般大時,再長大到嬷嬷們那樣大時,我都只能在這裏嗎?
“教我讀書的女先生說,巾帼不輸男,亂世多機遇。如我這般生就有條件者,不應該只是單單生在溫室中,讀書認字提升修養,更應該走出去看天下,看衆生,生憐憫之心,行博愛之舉。”
她一鼓作氣将話說完,頭壓得低低的。受她氣息晃動的燭火映出她緊咬唇畔的側顏,稚嫩面龐流瀉出一股堅毅色。
“那,你可知何為天下與衆生,又是否生出了憐憫心腸,或者可知如何具體行博愛之舉?”謝瓊琚細看她,話語緩緩,卻是直切要害。
“我不知。”小姑娘搖頭,卻又認真道,“所以我格外想知,所以我就想出去,不想一生留在此間。”
“還有,阿母,我策馬行在馬背上,分明看見了更遠的地方,更多的風景……我想看到更多,然後在去做的更多,我不知道會做成怎樣,但是我想嘗試,想為之學習、努力,我不想就此…靜默。”
話到最後,小姑娘下意識的斂去眼中光芒,壓低激動的聲響。只有握在母親手背上的手,不自覺抖動,微微打顫。
“把頭擡起來,看着阿母。”謝瓊琚等她動作,四目相對,遂反手握住她,将小小的一雙手攏在掌心,笑道,“阿母養你七年,帶你颠沛流離,所求不過溫飽。原以為你尚且還未接觸溫飽以外的東西,今日聞你這番話,方知你已生欲望,已有夢想的雛形,有對未來的期盼,有了屬于自己的想法和渴望……這些想來是在千山小樓,你阿翁處所得,可對?”
“阿母,您莫多心,不要誤會……”
“聽阿母說完。”謝瓊琚面容含笑,平和如一,“阿母沒有失落不開心,相反真心高興。你阿翁确實可以給你更多的東西。除卻榮華,或許他真能幫助你實現夢想,去見天地衆生,去為萬民謀福祉。”
她緩了緩道, “阿母原本就打算将你留在你阿翁處的,是你被吓倒,要随阿母同往,如此帶你在身邊。”
“阿母的意思是,我可以下山去,不必永遠留在這?”皚皚依舊不可置信。
“這是自然!”謝瓊琚深吸了口氣。
“可是,您不是打算再此終老,您一個人……”
“怎麽,你下山就不回來看阿母了?”謝瓊琚拍着她手背道,“ 阿母有此打算,是因為與這個世道無緣。但是阿母生你一場,你縱然流着阿母的血。然阿母心甘情願生下你,為你流血傷身,不是為了綁住你的。你既然有要與這個世道去撞擊、有嘗試歷練的想法,你當然可以去。至于結果如何,是你和這個世間的緣分。你記住,這世間所有的愛或許都以聚合為目的,但阿母對你的愛,今日起,以分離為目的。你越早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便越是對阿母愛意的回饋。”
“你是我的女兒,更應你是你。”話至此處,謝瓊琚突然頓下,淚眼模糊。
“阿母……”皚皚顫顫喚她。
謝瓊琚含笑搖首,只低低道,“阿母也不是這般無私偉大……”
今歲,她二十又五,不長不短的年歲。
自認為,為人女兒,擔盡責任;為人妻子,付盡愛意;為人母親,也扛起了天地。這都很好,皆是她自己的選擇,沒有後悔。
“阿母,您要說什麽?”
謝瓊琚從已過的二十餘年裏回神,聚起神思望向自己的孩子,至擡手抹去眼角珠淚,輕嘆道,“阿母只是遺憾想做自己時,想能随心一些時,已是精力耗盡,病體纏身……所以希望我的皚皚,能自在些。如此,阿母亦是把自己的期盼和奢望給了你,也算不得無有私心,是不是?”
“阿母!”皚皚挪過身子,撲入她懷中。
“傻子,你該早些與阿母說的,白白難過憂郁了這麽些日子。”謝瓊琚下颚蹭着女兒發頂,輕輕拍着她窄小的背脊。
“是阿翁……”小姑娘帶着哭腔道,“阿翁囑咐的。”
“他怎與你說這般多話?”謝瓊琚嗔道,“又囑咐你什麽了?”
小姑娘伏在她耳畔低語,一字不落,“你阿母只有你,唯你最親,記得順她伴她,永遠愛她,別丢下她。”
“他說的不對,你莫聽他的。”謝瓊琚聞後良久,心頭滾燙,滿眼滿心都是那人模樣。
只輕輕推開女兒,溫慈地看着她,“若是如此,阿母會覺得負擔,病就更難好了。”
想了想又道,“你回去你阿翁身邊,需牢記一事。他日你阿翁娶妻生子,你不可阻他攔他。且不說他的難處,這是阿母的希望。”
皚皚搖頭,“這個我不明白。”
“阿母與你阿翁再難同行,不是我們不相愛。相反是因為太愛,可是阿母愛他多來拖累他,他愛阿母又給阿母徒增負擔。我們從未輸給彼此以外人,只是敵不過命運和世道。這些話你現在可能很難理解,不要急,你且先記住就好。”
“嗯。”小姑娘頻頻颔首。
謝瓊琚看她笑靥,終于松下一口氣,只忍過昏脹的頭顱最後囑咐道,“眼下你阿翁即将西征,我們且不去擾他,也不麻煩薛真人為我們再破例開山。阿母再養你兩年,養得如花似玉,再給你阿翁送去如何?”
“是皚皚陪阿母。”小姑娘徹底眉開眼笑,開懷道,“明日我生辰,我給阿母送禮。”
謝瓊琚笑笑,讓竹青帶孩子去洗漱就寝,自己坐在案前,繡一個荷包。
許是這晚講話太多,費了她太多神思,在一連紮了兩回手指後,謝瓊琚吮着滴血的指腹,尤覺疲憊,靠在榻上緩減腦海中的陣陣暈眩,緩緩合上了眼。
“姑娘!”竹青回來時,見人面色虛白靠在榻上,素指還沾着血,而繡了一半的荷包滑落在榻,裏頭一枚平安符滾落出來。正好在她手指邊,染上一抹血跡。
也不知為何,竹青一陣心慌,只匆忙上去再次喚她。
“皚皚睡了?”謝瓊琚幽幽轉醒,一邊揉着太陽穴道,一邊重新拾起針線,“你去備水一會盥洗,我再繡一會。”
她亦看見了露出的平安符,目光落在那抹血跡上,一時也未說什麽,只無聲放了回去。
“水且煮着呢。”竹青坐下來,挑亮燈芯,給她按揉穴道,“姑娘對皚皚說的話,倒是那樣清醒,如何自個這般看不透放不下。您制腰封,繡荷包,繪丹青,求平安符,卻又不給主上送去,這不是白費神嗎?”
“我做這些,是我自個的事,和他無關。怎麽可以把這些東西給他呢?要是給他,他更忘不了我,說不定能跑來這山上。”
謝瓊琚頓下手裏的活計,笑得有些虛無,“其實我比他好多了。事到如今,我可以肆意地思念,可以無數次回想過去,守着記憶過日子,可以不再婚嫁獨自一人安靜生活。他勢必也很想如我這般,但是他不可以。相比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了,而他卻依舊背負着重重枷鎖和責任,縱是沒有他母親,座下文武亦會要求他有妻室,有子嗣……他愛着我,但他必須忘記我,必須娶別人……”
竹青聞言低低嘆息,無法接話。
謝瓊琚也未再多言,只重新持了針線。然沒一會,到底頭暈目眩,手足顫顫,只得将東西擱下,扶着竹青的手下榻,“罷了,我們也歇吧!”
然話還未說完,雙足浦一落地,謝瓊琚便眼前發黑差點跌了下去。索性竹青扶得快,沒摔着。
“奴婢去請薛真人瞧瞧吧,您這樣都第三回了。”
“真人再四五日便出關了,不差這兩日。”謝瓊琚阻道,“別折騰了,歇一歇便好,養足精神,明個給好好陪皚皚一日。”
竹青不得法,然翌日倒是松了口氣。謝瓊琚夜中除了有些出虛汗,尤思賀蘭澤出征夢魇了一小會,一整夜睡了足有四個多時辰,午後歇晌又是近兩個時辰,确實養出一點精神。
只是惹得皚皚笑話她,說什麽陪自己過生辰,結果是拉了她陪歇晌。這個生辰就差在榻上過了。
謝瓊琚醒來,揉着惺忪睡眼,表情有些委屈,“阿母難得安枕,你不開心?”
開心。
皚皚挑眉。
然這日最高興的是,夜幕降臨後,她在山巅上,看到了無數緩緩升起的天燈。
每一盞天燈都寫了祝福。
“年年四季,吾兒安樂。”
“枝頭嬌蕊,心上骨玉。”
“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阿母,是阿翁。阿翁記得我的生辰,他在給我慶生……”
“如何不上去?”已經調轉馬頭回程的人,疾行在夜色中,随同而來的薛靈樞忍不住問道。
“夜路難行,還需要薛真人撤陣開山,她最不願給人添麻煩的。何必給她徒增負擔。再者,不是你說最好不要去打擾,讓她暫時遠離舊人舊物嗎?”賀蘭澤鞭馬返回,一手卻緊緊捂着襟口,不由低眸看過。
他的懷襟內,貼近心口的裏衣處,藏着一張紙條,上有小姑娘稚嫩的筆跡。
“兒與母俱安,阿翁勿憂。”
他的女兒親筆。
他的妻子用他贈與的雪鹄傳的消息。
足矣。
若不能相見相守,你們平安足矣。
兩日後,二月二十三,賀蘭澤提兵二十萬,東出幽州,行西征之舉。
五日後,薛真人出關,例行給謝瓊琚把脈看病。
脈象切過許久,神醫不由二次切過,終于撤手嘆氣。
“薛神醫,可是有什麽不好的消息,您直說便可。”謝瓊琚平和道。
“按理是大好的消息,但是按夫人的身子……”薛真人搖首道,“怕、确實不是太好的事。”
“薛神醫但說無妨。”
“夫人,您有孕了。”
來啦,周三晚上不更,最近實在太忙了,周四晚上見。本章有紅包,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