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裏,李寸心睡得很規矩,身體躺得板直,一點也沒挪動。
旁邊多了個人,她不習慣,她也擔心自己奇差的睡姿冒犯到顏柏玉,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仍感覺自己的腦子是有一部分空出來清醒着,控制着她的身體不亂動。
第二天早上,李寸心按時醒來,身軀僵硬酸痛。
她躺在床上伸了這個懶腰,手往頭頂的方向伸,雙腿死命舒展,把自己的身體像抻面一樣往兩頭拉,十個腳趾頭都張開了,伴随着動作,鼻子裏禁不住長長哼吟了一聲。
這一動,顏柏玉也醒了過來,這半個多月的生活讓她放松不少,但經年的習慣難改,一有響動,她還是會醒來,只是不像之前那樣緊張。
李寸心坐起身,把身旁的被子壓了壓,不讓顏柏玉的腳頭露風,她輕聲道:“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顏柏玉也坐了起來,“我睡着,你穿什麽?”
李寸心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她一共有三副毛皮,都是經年積攢,拿着石針綁着撕得細細的柔韌樹皮,将那些小張皮毛粗糙地縫制在一起,直到大小能遮蓋住身軀。
這三張皮毛,兩張用來做了土床和竹床的床單,還有一張被李寸心當冬衣穿着,昨晚這“冬衣”和顏柏玉的那張皮毛一起勻給了雲夏兩人使用。
李寸心起床活動,不可能只穿一件外套,還是得把竹床下的這“床單”抽出來穿着。
“我已經醒了,再閉眼也睡不着。昨天還說要搭個牛棚呢,出了事沒做成,今天早點起,這牛棚能搭一點是一點。”顏柏玉以指做梳,輕輕地攏着頭發。
李寸心坐了一會兒,感覺後背被冷氣的舌頭舔舐得冰涼,但她的前身和手腳還埋在被子裏,因為寒冷,她禁不住把身體貪婪地往被子裏縮,溫暖的被窩讓她舒适得縮脖子眯眼睛。
她把腦袋擱在被子上,歪着頭看顏柏玉理頭發。
顏柏玉的長發垂下來能到胸肋,發質柔軟,烏雲一樣,因為平時緊束頭發,松開時,頭發微微蜷曲。
這直白的打量目光讓顏柏玉拘謹,她迎着目光看回去,撞上的是李寸心好奇純粹不帶惡意的目光。
“你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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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頭發看上去好軟。”李寸心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牙,“不像我的頭發,硬梆梆的,紮手。”
顏柏玉望着李寸心的腦袋,忍不住輕笑起來。
李寸心的頭發黑得發亮,像她這個人的生命力一樣堅硬旺盛,是會讓人羨慕的發量,睡一覺起來後,頭發就會炸得很厲害,往四面八方立起來,簇擁着那張臉,像是一朵向日葵。
顏柏玉道:“好了,快起床吧,越不動越不想動。”
李寸心像是氣沉丹田般猛納一口氣憋住,迅速地揭開被子。
只有果斷迅速的脫離這溫暖,讓自己來不及反悔,才不會和這被窩纏纏綿綿難分難舍。
她在心裏想,果然還是人多了擠着睡暖和。
李寸心和顏柏玉穿好衣服出去的時候。雲琇和夏晴也已經醒了,她們昨天昏迷了一天,困意不重,醒得早,只是床上柔軟暖和,讓她們不想動彈。
“醒了正好,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李寸心問道。
兩人都搖了搖頭,她們覺得此刻簡直不要太美好。
李寸心松了口氣,顏柏玉說凍僵不是小問題,最怕病情反複,要接下來幾天一直沒有不良反應,才算過了這一關。
雲琇和夏晴準備起床,李寸心走到門邊,把那茅草簾子搬開,外邊清冷沁脾的寒氣湧進來,胳膊剛伸出來的兩人又縮了回去,躺在床上。
李寸心在竈裏點了火燒熱水,顏柏玉穿好衣服出來,李寸心讓她看着火,自己撿了一塊燃着的木頭在火盆裏,抱着火盆去了堂屋放在床前。
床上的兩人正在做與寒冷鬥争的勇士,冬天起床最難受的莫過于穿上脫去的放了一夜變得冷冰冰的衣裳。
“先把衣服烘一烘,再穿上就沒那麽難受了,也不會受凍。”李寸心坐在木墩上,把兩人的襪子擰了出來,放在火上烘着。
兩人用皮毛把自己包裹住,抱着衣服挪到床邊來,有樣學樣。
木頭焦黑的裂縫裏發着岩漿一樣的紅光,火舌噴吐,溫度灼人,烘一烘,衣裳便熱乎乎的。
外頭白茫茫一片,雪光照耀得滿屋清亮,火焰的光把李寸心的面目染得格外溫暖慈和。
夏晴發着怔,依稀回憶起小時候過年,那時候的南方冬天也會下雪,那時候每逢過年合家團圓。
她心裏一動,說不清是難過是感動,她喉嚨裏癢癢的,向着李寸心叫道:“媽媽。”
李寸心瞪着眼睛,确定夏晴剛才叫的自己,知道她在開玩笑,笑道:“我可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女兒,別占我便宜。”
夏晴笑嘻嘻摟住她的胳膊,“我叫你媽,要占也是你占我便宜。”
李寸心把襪子塞給她,“寒從腳下生,把襪子穿上,別光着腳丫子踩在地上。”
李寸心站起身,夏晴又一把抱住她的腰,口裏更歡地叫,“媽媽,媽媽。”
顏柏玉端着熱水進來給三人洗臉,“你什麽時候認的女兒?”
李寸心道:“她發癫。”
三人洗過臉後,雲琇穿好了衣服,跟着李寸心去了廚房。顏柏玉提醒她們不要着涼,最好是少出門,但兩個人躺了一整天,骨頭都要軟了,呆不住。
李寸心遞給雲琇一條楊柳枝。雲琇握着楊柳枝一臉茫然。
“把這個咬碎了用來刷牙。”
“怎麽咬?”
“順着枝幹咬成刷子的形狀。”李寸心把竈臺上的陶罐拿了過來,在雲琇毫無準備的狀态下打了開來,“咬碎了沾點鹽,可以殺菌。”
雲琇的像是卡了殼的機器,很突兀地停住了不動,那一雙眼睛瞪圓了,看看李寸心,又看向那罐子裏白雪一樣的晶體。
“你,你居然一臉平常地拿出來。”她的眉心顫抖,眼眶竟紅了,浮着一層水光,她失聲笑了一聲出來。
李寸心茫然,“怎麽了?”
“這是鹽啊。”雲琇激動得聲音打顫。
現代的便利讓人很容易的遺忘了在古代鹽的貴重,它是人生存所必需,是百味之首,是一大經濟收益,是統治者所必要掌控的。
現代社會随便找個小店,一塊五就能買回一包鹽,要不了十分鐘。
在這鬼地方,一年到頭活人都見不了一個,能吃飽就不錯了,弄到鹽,真是稀奇。
它難得,太難得了。
雲琇想,或許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天賦在作祟,是自己身為廚師的本能在洶湧。
就是現在李寸心拿來的是塊金子,她都不會這樣失态。
“我可以嘗嘗嗎?”
“當然。”李寸心意識到自己是幾人中來這個地方最久的,掌握的資源是最豐富的,在她眼中已經變得尋常的東西,在另外幾人眼裏卻未必如此,“你們這些時候是怎麽解決對鹽分的需求問題的?”
李寸心拿出兩根楊柳枝,遞給過來的顏柏玉和夏晴。
對人而言鹽是必須的,長時間不補充鹽分,容易精神萎靡,肌肉抽筋,還會造成一系列其它的問題。
顏柏玉說道:“動物血液和肌肉裏就含有少量鹽分,勉強可以維持我的需求。”
夏晴說道:“我們也是這樣,平時也會尋找一些鮮菇烹饪。”
只是沒有鹽,味道都算不上好。
李寸心掂了掂鹽罐,“這是我從西邊的鹽湖弄過來的,那地方有點遠,等天氣回暖,你們要想去看看,我帶你們去,那邊不止有鹽湖,還有露天礦山呢。”
雲琇放了點鹽在舌尖嘗,“這是池鹽?好像沒多少苦味。”
從池鹽裏蒸發水分獲得的鹽會因為含有雜質而味道發苦,雲琇舌尖反上來的苦味已經很淡了。
“那當然,我提純了。”說到這裏,李寸心有點自得。
雲琇驚訝道:“沒有試劑,你怎麽提純的?”
“哼哼。”李寸心抱着手臂,不得不賣起關子嘚瑟一回,實在是當初這件事她做得很滿意,卻無法和人分享,很是遺憾,現在有人上趕着問她,她渾身發熱,禁不住打開了話匣子,“我在鹽湖那邊将鹽結晶出來,裝了罐子帶回來提純……”
李寸心臉頰紅撲撲的,越說越起勁,她告訴雲琇,她怎麽把鹽再溶解,加入石灰水、堿水、果酸,又利用氯化/鉀的溶解度,等等等等……
雲琇聽得認真,夏晴半知半解,被廚房邊上的草棚吸引了注意,一邊咬着楊柳枝,一邊往那走。
雲琇對李寸心不斷贊道:“你真厲害。”
這誇贊若是一句,李寸心覺得高興,雲琇連着說了好幾句,李寸心又突然羞窘起來,自覺得受之有愧,這其實也是她在穿過來之前從網上學到的土法提純。
夏晴從草棚裏聽到哞哞聲,那前後通風的草棚已經挂上了簾子。
李寸心養黑驢一直糙養,她覺得黑驢皮糙肉厚,抗凍,她建個棚子給它擋雪,給它鋪草建窩也就差不多了。
倒也确實,梅文欽還真就熬過一個個冬天,沒凍病。
直到顏柏玉見了,說要仔細些,保險起見還是将四面都紮上了茅草簾子擋風,不讓兩頭畜力凍壞了。
李寸心還指望這頭水牛開春犁地,當然聽顏柏玉的,以顏柏玉的天賦,這方面肯定是比她了解些的。
那窩兔仔也是,李寸心聽顏柏玉的将圍欄隔成了兩邊,把公兔母兔分開飼養,避免過早交/配。
夏晴撩開草棚,撞見那頭壯碩的水牛,吓了一跳,而後興奮地叫起來,“啊!大水牛!雲琇!雲琇!她們還有大水牛!”
夏晴迫不及待想将這發現寶藏般的驚喜和雲琇分享,走到廚房門口,卻見到雲琇舉着一把菜刀,那鐵刀泛着森青的光澤,雲琇舉着菜刀仰望的神情,仿佛正接受菜刀散發的神聖光輝的洗禮。
夏晴看到鐵,看到那鋒利的刀口,眼睛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