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們遇見柳錯金的時候, 柳錯金到這個世界不過半個多月,等到她想開了,接受自己落入異世界這個事實時, 也是她想不開的時候,打算一了百了。

這一晚的崩潰雖然吓人, 但也不全是壞事, 起碼柳錯金跨過了情緒低谷, 魂好歹是回來了, 雖然依舊話少,但跟她搭話,她會回答。

衆人進入這個世界時都曾迷茫痛苦過, 所以能體諒憐愛她,也不催逼着她, 只讓她自己一點點緩過勁來, 有時候也會用自己的方法去安慰她。

于木陽和夏晴将她當作小妹妹,喜歡逗她。有時候柳錯金會予以回應, 翹起嘴角微微的笑。

顏柏玉帶着柳錯金去喂兔子,喂鵝,讓她騎那頭大水牛。

李寸心能想到的安慰人的法子,思來繞去總離不開食物。

後院的菜園裏甘蔗節節高升, 一從攤開的綠色條形長葉下,青色的甘蔗皮外裹着一層白霜。

李寸心叫了顏柏玉、許印和于木陽收甘蔗, 熬蔗糖,好給雲琇的廚房多添一味佐料。

甘蔗一窩一窩的,衆人分散了砍甘蔗。李寸心說道:“你們把甘蔗砍倒後, 把尖子也砍了給我留在地裏, 我有用的。我們抱中間的甘蔗回去就成。”

石鐮砍幾次後, 就容易鈍,許印雙手抓着甘蔗,一股倒拔垂楊柳的氣勢,拔出甘蔗帶出泥。

李寸心就在許印旁邊,她餘光瞥到許印,想起那天晚上柳錯金失控時許印的反應,她腦子還在發呆,嘴上沒把門,話沒過腦子就擅自出了口,“許叔,你結婚了嗎?”

許印一手提着一根甘蔗,有些詫異地看了眼李寸心,他轉身将甘蔗丢到壟溝裏,手握住甘蔗使力拔。

李寸心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什麽,轉過臉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哪壺不開提哪壺。

許印将那一窩最後兩根拔了出來,才拍拍手掌,“結了。”

李寸心原以為許印是抵觸這個話題才一直沒回答她,尚在懊悔自己失言時,她聽到了許印的回答,看到了許印臉上綻放出的很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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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印臉上那些堅硬的棱角,冷酷的褶皺都仿佛柔化了。

她意識到許印并不避諱提及這樁事,而且提到這樁事時,他是幸福的。

于是李寸心篤定了原先的猜測。“許叔,你有孩子了吧。”

“對,是個女兒,算一算,今年有二十了,該上大二了。”許印提及女兒時,變得很高興。

李寸心望着他眼裏的光,止不住的心酸,她偏過頭去,用手背揉了揉眼。

原來不止像柳錯金那樣的歇斯底裏會讓她難過,即便是平靜的,坦然接受現實好好生活下去的,偶爾露出思念的形狀,也會讓她無比難過。

許印指了指前邊的甘蔗,問道:“這些甘蔗夠不夠了?還是要把前面這些全砍了?”

“不用全砍了,二三十根就……”李寸心順着他的手看過去,彎腰砍甘蔗的身子霍地直起來,噌噌地往那邊跑過去,“哎呦,完了完了。”

李寸心向那邊叫道:“柏玉,于木陽,別碰甘蔗葉子,那上面有毛刺的。”

現在說,顯然晚了。

許印不是一般的皮糙肉厚,主要是他不吭聲,被毛刺紮了也跟個沒事人一樣,李寸心來之前把這檔子事忘了,砍甘蔗的時候又神游天外,自己倒是下意識避開了,現在看到于木陽抓臉撓腮才想起來。

李寸心看了眼于木陽,于木陽的臉已經被他撓出了幾道紅痕,她轉眼看向顏柏玉,顏柏玉倒是沒撓臉,只是摸着手掌,“別拿指甲撓,等會兒撓斷了,不好拔/出來。”

李寸心說道:“行了,今天砍這些甘蔗夠了。”

許印走了過來,四人分着将這些甘蔗抱回了前邊去。

回到前邊後,李寸心從夏晴的木料裏拿了四塊平整的細薄木條出來,兩塊給了于木陽,兩塊給了顏柏玉,讓他們夾手上的毛刺。

外頭陽光足,兩人站到外頭,把手掌面向太陽,讓那毛刺在強光的照射中顯出遺留在手掌外部的白得近乎透明的纖細軀幹。

李寸心歉然道:“對不起啊,我忘了提醒你們甘蔗葉子上有毛刺這回事了。”

“沒事。”顏柏玉聲音輕輕的,找毛刺的目光分心看了她一眼,“摸到甘蔗葉子被紮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之後避着也還是會被紮到,就算你提醒了,這也是難免的,好在不怎麽痛。”

“是不怎麽痛,就是不好受。”李寸心見顏柏玉拿着夾子在一個地方反複夾弄,說道:“我來幫你吧。”

李寸心接過顏柏玉的木條,一旁的于木陽眼巴巴,“村長,那我呢,那我呢?”

李寸心手心托着顏柏玉的手,向堂屋裏看,夏晴和趙蓬萊去摘桂花了,雲琇帶着柳錯金在廚房裏刷鍋洗榨床,只有許印相對閑些,“讓許叔幫你弄?”

于木陽垂頭喪氣,“我還是自己來吧。”

李寸心帶着顏柏玉走到屋前的梧桐樹下,站在樹蔭底下避免陽光直曬,她半個身子站在綠蔭下,半個身子站在光裏,托着顏柏玉的手,向着光。

葉的影子落在顏柏玉手腕上,像是一層花邊。

李寸心拿着兩片薄木條像拿着筷子,将口對齊了,做夾子使。這種毛刺就是用鑷子也不好夾,更何況是這種粗糙的‘夾子’,用起來很是費勁。

李寸心站了一會兒後,挪了下步子,将重心移到左腳上。

她把顏柏玉的手往光裏捧高了些,好能更清楚得看到這些毛刺,抿着嘴巴,皺住了眉頭,一副跟這毛刺誓不罷休的表情。

“這種毛刺跟仙人掌上面的小毛刺一樣,又細又小,被紮了之後,又痛又癢的。”

顏柏玉輕笑道:“聽你這麽說,你好像不止被甘蔗的毛刺紮過,也被仙人掌的毛刺紮過。”

“我以前聽說仙人掌随便掰下來一節埋在土裏就能養出一盆來,跑去我叔叔養的盆栽裏徒手掰了一塊,我還想着避開上面的倒刺,結果越想着躲,手上紮得越多,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時候天黑,也想不起來用鑷子夾,手指上又痛又癢,怎麽抓也沒用,拿熱水泡,擠着手上的肉,咬着被毛刺紮的地方,折騰來折騰去,恨不得把手剁下來,等到了第二天,手腫了。”李寸心好笑道,說着就将顏柏玉無名指指腹上紮着的毛刺拔了下來。

梧桐葉子的影子在李寸心頭上搖曳,陽光照着她的耳朵,單薄的耳朵透着光變成一塊紅玉,形狀很是可愛。

樹葉飒飒的響,顏柏玉眸光定格在那裏,痛癢感好像不在指腹上,而像是在心裏。

“好了。”李寸心拔下最後一根,怕自己遺看漏了哪裏,捏着顏柏玉手掌上的肉摸過去,問道:“手上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顏柏玉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回去,她的動作有些突然,“沒事了,麻煩你了。”

李寸心感覺她語氣有些低沉,心裏莫名,但還是笑了笑,“這算什麽呀。”

兩人回到屋前,于木陽已經自暴自棄,将薄木片丢在了桌上,由着手上不舒服去。

夏晴和趙蓬萊摘了桂花回來,拿在太陽底下曬。

衆人将甘蔗抱到池塘邊搓洗幹淨,拿刀劈成小段,放在榨床上壓榨。

那榨床夏晴前兩天才做好,外形像個板凳與虎頭鍘的結合體,将切好的甘蔗丢進凹槽裏壓杆擠壓,榨出的甘蔗汁從板凳前的凹槽開口流到器皿裏。

許印在那壓杆,蠻勁壓下去,甘蔗變成幹扁的甘蔗餅,一條泛着清甜味道的清綠細流落進水罐裏。

于木陽拿了一小節甘蔗在那啃,咀嚼甘蔗時,整張臉都變了形,于木陽嘴裏含含糊糊說:“這甘蔗,好難咬,牙口不好都吃不了。”

李寸心道:“青皮甘蔗要硬些,是不好咬。”

許印壓了一會兒後,趙蓬萊上手替他,直到水罐裏裝了大半罐甘蔗汁,瞧見于木陽在那咀嚼甘蔗,輕踹了他一腳,“就你嘴饞,過來壓甘蔗。”

于木陽把嘴裏的渣滓吐出來,換下了趙蓬萊,壓甘蔗也是個力氣活,于木陽壓得雙臂酸痛難當。

費了三人之力,那水罐才裝滿。

李寸心拿了碗來,給衆人舀了半碗,“都來嘗嘗。”

衆人端着碗來嘗,仔細抿了一口。

“齁甜。”夏晴呲牙笑道:“但好喝。”

甜蜜的味道帶着果木獨有的清香,雖然太甜,卻不會發苦。

衆人一點點的慢慢品味。在這裏溫飽就來之不易,至于什麽零嘴小吃那是沒有的,像原來世界裏的啤酒、飲料、奶茶、咖啡更是想都不要想。

這半碗甘蔗汁,他們自覺得相對于那些可能還在這個世界的某處地方流浪的老鄉,算是奢侈了。

水罐裏的甘蔗汁先下了鍋,這邊繼續壓榨甘蔗汁,那邊生起火來熬煮蔗糖。

青綠色的汁液熬煮片刻後開始發黃,雲琇撇去上層的浮沫,攪動液體,熬蔗糖需要好幾個小時,鐵鍋被占用了去,也不耽誤衆人吃飯。

那水盆裏正用清水養着一條大黑魚,等着它吐沙。

昨個晚上衆人就盤算好了,今天晚飯吃生滾魚片粥,黑魚比鲫魚鯉魚刺少,肉質緊實鮮美,要不是酸菜還在腌,要不是還沒找到辣椒,她怎麽也得給衆人做一道自己的家鄉菜酸菜魚,讓他們嘗嘗。

熬煮幾個小時後,水分蒸發,汁液越來越濃稠,顏色也越來越深,直到收縮成糖漿的狀态,雲琇才将它舀進模子裏。

兩板糖漿,一板灑了桂花,一板什麽也沒放,等到糖漿冷卻凝固,顏色變成了紅褐色,質地酥脆,能徒手掰下來一塊。

雲琇用刀切成了方塊,将有桂花和沒桂花的裝在罐裏分開了放,一種用來泡茶,另一種用來炒糖色。

忙了一整天的衆人搬了木墩子到院子裏納涼,美滋滋地抿着紅糖水,喟然一嘆。

聽着蟲鳴,望着星鬥滿布的夜空,許印喃喃道:“好多年沒看見過這種星空了。”

一年到頭,忙得跟牲口一樣,沒空閑出去旅游,整日公司家裏不停軸的轉,偶爾擡起頭,望過高樓大廈,是被霓虹燈光壓得半亮的天,沒有一顆星。

悲傷一下,然後麻木。

現在倒是有時間看星星看月亮了,沒有接不完的應酬,沒有生離死別般的痛苦起床上班,但是日子很苦。

真是魚和熊掌沒法兼得。

李寸心看着星星,念叨道:“快到日子收棉花和水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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