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天晚上,南潇雪回到酒店房間,商淇正在等她。
“回來了。”
“嗯。”
“鄉裏還是有鄉裏的好處,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年人,你這麽個大明星,不戴帽子不戴口罩,就這麽大剌剌在石板路上走,一點不擔心會引起什麽騷動。”
南潇雪靜靜踱到沙發邊坐下。
老天對她太過寵愛,一舉手一投足,都像幅清隽的工筆畫。
商淇跟了她這麽多年,還是時不時會被她震一下,這會兒捂住自己的雙眼道:“南仙,能不能收收你的美貌?”
南潇雪瞥她一眼。
房裏的氣氛,并沒因商淇的這一逗而松快下來。
商淇默了下,啓唇問:“跳舞的感覺還是不好?”
南潇雪點了點頭。
這就是她和團隊比預計時間來更早來到寧鄉的原因——她覺得跳這支舞的感覺怎麽都不對,想提前來實地找找感覺。
“你就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我在排練室看你跳了那麽多次,一點兒沒覺得有問題。”
“真是這樣就好了。”
“說句不該說的,就按你現在這功力這水平,你就照這麽跳,誰能看出來不對?保管你最死忠的老粉,還有那些最挑剔的評論家,沒一個人能看出。”
“我自己能看出。”南潇雪低聲道:“還有,柯蘅也能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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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又恢複那般壓迫人的寂靜。
商淇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
第二天一早,安常照例去上班。
石橋邊又碰見了南潇雪的團隊,扛着攝像機試各種光線下的景別,南潇雪靜靜站在橋邊,偶有需要的時候她便上去走個位。
安常要上橋的時候,偏南潇雪也正往橋上走。
江南的一切都太娟秀,小小的一座石橋入口窄窄的,兩人沒防備撞在一起,南潇雪手背擦過安常的小臂。
安常手一縮。
怎麽會有人的皮膚那麽滑也那麽涼,像一塊四季恒溫的玉。
安常把手藏在身後讓南潇雪先走,南潇雪連招呼都沒打一個,淡着張臉走上橋,把擦過安常的手背在旗袍上輕蹭了下。
安常:……
又來了,這種傲慢的感覺。
安常側着身快速從她身邊路過,對她身上飄來的陣陣香氣不為所動,心想:這樣的一個人,會在雨夜開口讓自己吻她?
絕不可能啊。
來到博物館,安常放下包,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裏。
曾經工作是她的一方避世所,現在卻變成了一種煎熬。
青釉玉壺春瓶擺在工作臺上,木木的,哪有昨夜南潇雪雨中一舞的半分靈動?
她太想知道問題出在哪。
想起南潇雪說:“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如果那是她臆想中的南潇雪,她吻了,南潇雪依然能告訴她答案麽?
這樣的話,那到底是南潇雪知道答案,還是她自己心裏其實本身知道答案?
又一次枯坐到十二點過,安常鎖上門。
這才想起沒吃晚飯。
心裏惦着事,吃不下睡不好的,胃裏一陣陣難受。
沒心思理會這些,走過河畔,遠遠的便開始向橋上打望。
她是期望南潇雪那裏?還是害怕南潇雪在那裏?
她是想真實的南潇雪在那裏?還是幻想中的南潇雪在那裏?
然而夜靜靜的,雨寂寂的,哪兒有半分南潇雪的影子。
只剩她一人站着,帶着不太舒适的胃。
“你在找我嗎?”
安常悚然一驚,轉過身。
南潇雪立在那裏,跟她隔着兩步遠的距離,每晚的一件瓷青色旗袍有些微的區別,尤其盤扣那一塊,像一枝青竹在拔節成長,葉片缭繞出的紋路越來越繁複。
南潇雪是真的麽?
若是真的,就算是最頂尖的舞者,真能做到腳步這樣悄無聲息?
安常靜靜望着,她白皙修長的指間夾着一支煙。
鄉裏是沒有新式路燈的,一切仿照舊時,只在橋頭屋檐挂着一盞盞的竹編燈籠,一點亮,就把那白色的宣紙染成昏黃。
燈光太隐約,微微的夜風一吹,拽着人影子不斷的搖,南潇雪本就窈窕的身段好似風中的燭火,搖曳是她靈動的生姿,而對她倏然熄滅消失的擔憂,又勾着人對她無限貪戀,
南潇雪一張臉藏在暗夜的影子裏,只有一截白皙的手臂被打亮。
安常回想了下:南潇雪抽煙麽?
好像是不抽的啊。
那眼前的南潇雪真是幻象?她又為何要幻想南潇雪抽煙?
大概她想象中的南潇雪更有風情,而一支明滅不定的煙化為了絕佳道具。
南潇雪夾着那支煙,也不抽,一只手掌輕搭在胯骨上,夾着煙的那只手臂輕壓在手背上。
就那一點點扭胯的動作,都顯得纏綿悱恻。
這是冷傲孤霜的南潇雪?
安常幾乎确定這是自己的肖想了。
她還是把南潇雪當作了她在修的那只瓷瓶,她希望作品有南潇雪這樣的美麗和靈動。
若南潇雪真是幻象。
安常蜷了蜷手指。
她是不是就能吻上去。
她心底關于自己為什麽修不好瓷瓶的答案,是不是就能借幻象中南潇雪的嘴被揭露。
南潇雪偏着一點頭瞧她,缭繞的淡淡煙霧混着體香,又被雨氣無限暈染。
啓唇問她:“你是在想怎麽吻我麽?”
她往前踏了一步,一張絕色的臉就攏進了燈籠的光線裏。
人類是怯懦的動物,對于至高無上的美麗,第一想法不是貪慕,而是回避。
當南潇雪的臉近在咫尺出現于她眼前,肌膚如瓷器一般罩着瑩潤的光,安常本能的想挪開眼,用垂眸緩解她怦然的心跳。
可眼神一瞬滞住。
在寧鄉的南潇雪是不帶妝的,帶着胡作非為的氣勢肆意揮灑天然的美麗。
她的肌膚白玉無暇,可借着燈籠光線映照,她的左眼下竟有一顆極小極小的淺紅淚痣。
像浩瀚夜空裏最不起眼的那顆星辰。
你幾乎感覺不到它,可又不能真去忽視它的存在。
安常心跳越發厲害,因為她在看到這顆淺紅淚痣時,一瞬想到了那只玉壺春瓶內壁的那點朱砂紅。
那眼前的南潇雪真是她想象中的瓷瓶所化對嗎?
真實的南潇雪是沒有這顆淚痣的對嗎?
她微動喉頭,看細密的雨絲一點點鑽進那纖薄的唇裏。
南潇雪的雙唇是在告訴她:“吻我。”
那張臉多冷啊,那雙墨色的瞳仁裏幾乎還帶着那種睥睨的神色,可那微張的唇在訴說引誘,訴說臣服,勾着人對它一親芳澤。
這時雨下的越發密了,打在屋檐上有了淅瀝瀝的聲音。
石橋頭這端有座陳舊的木質連廊,蜿蜒曲折,安常一咬牙,擡手隔着旗袍握住南潇雪細瘦的胳膊。
“往連廊下站站。”她說。
南潇雪壓了下唇角,倒也沒阻止她把自己往裏輕推的動作。
連廊的暗影把兩人納入了一方避世的小天地,好像是從連綿雨幕中偷出的一份幹爽,适合幹柴烈火,适合唇齒勾纏。
安常握着南潇雪的胳膊沒放,她在感受。
南潇雪是真的。
她隔着薄旗袍,能捏到南潇雪柔軟卻并不綿軟的肌膚,那纖纖卻有力的骨量,還有那冰涼中透出些微溫的體溫,一切細節都在提示南潇雪是真的。
可那又如何?
哪怕是春夢裏與她纏綿的南潇雪,也能貼着她帶來真實的重量,她手指也能觸到那真實的溫軟和潮濕,以至于她早上起來還要去清洗自己的內褲。
手裏的觸感,并不能說明什麽。
安常盯着那顆淺紅的小淚痣,不斷告訴自己:這就是你幻想出來的南潇雪。
南潇雪被她握着胳膊,立着不動,沒有再來勾她的魂。
她這人挺慫的,像跟彈簧,敵進我退,敵退我進。
這會兒南潇雪老實任她握着,她膽子反倒大了些,輕扯着人往自己這邊一帶。
南潇雪好似沒料到她真這麽大膽,反而沒防備,重心一失,輕撞在她身上。
安常都怕自己如雷的心跳沾染在南潇雪身上,她一心快些結束這熬人的過程,一伸手,輕捏住南潇雪的下巴。
南潇雪一愣。
安常感受着那下巴在指腹裏的觸感,又涼又滑膩,真像塊冷玉,又逐漸被她手指的溫度染熱。
她看着南潇雪雙瞳裏一閃而過的惶惑,開口問:“我敢了,這下你又不敢了?”
南潇雪彎了眉眼。
那是她第二次見南潇雪笑,依然不是一個真心的笑,而是一種挑釁,是南潇雪在反問她:“我有什麽不敢,小姑娘?”
用略帶些輕佻的語氣,叫她“小姑娘”。
安常心想我小麽?我都二十五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輕托着南潇雪的下巴,把那張絕色的臉帶到自己眼前。
南潇雪倏然閉上眼,纖長的睫毛如風雨中的蝶翼微纏。
安常雙唇往前湊。
先打在她唇上的是南潇雪微溫的鼻息。
一瞬間安常小臂乍起一顆顆細小的顆粒——這種觸感太真實了,太細膩了,就像初夏剛下過今年的第一場雷雨,把手隔着微妙的距離輕懸在泥土之上,便能感受到這樣一陣微溫的潮氣。
而她夢裏的感受,絕沒有細膩到這種程度。
安常緊張到本就難受的胃裏,一陣突如其來的翻湧,觸電一般放開南潇雪,匆匆道一句:“對不起!”
連退兩步縮到橋頭的垃圾桶邊,一勾腰,吐了。
南潇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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