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一點颌 嫁給蘇塵的第二天
男子眉梢一挑,眸中帶了些許疑色。
緋紅的袖擺卻是未動分毫。
見對方這般,雲婀生怕他會甩開自己,一字字重複道:“我說,我嫁。”
代替二姐,嫁給蘇塵。
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那人覺得有些好笑:“你可知曉蘇塵是何人?”
是閹人,是太監。
嫁給他,便是要做足了守活寡的準備。
而且蘇塵還不僅僅是一名簡單的太監,作為東廠提督,年紀輕輕便被敕封為“千歲”之尊,手段很辣、雷厲風行。
若是她嫁過去了,別說守活寡了,就怕她這般金枝玉葉的身子在蘇塵手下都撐不了幾天。
葉雲婀垂着眼,望着男子緋色下衣擺處露出的一截暗色六合靴,眸光微不可查地抖了一抖。
見她不語,男子似是有些不耐,欲抽離袖角。她忙上前,幾乎撲倒在對方的腳邊。
那人的步子又是一頓。
眼底已浮現了幾分情緒。
周圍人一見,唯恐惹惱了他,便要将葉雲婀扯走。少女一手護住胸前衣裳,一手抱住緋袍男子。
“大人,罪女葉雲婀願代替二姐嫁與千歲大人!還望大人禀告聖上,罪女——”
“呸!你這娼.妓之身,怎敢肖想高攀千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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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卒的手用了力,幾欲将她的小臂骨捏碎!
她吃痛,後半句話吞入腹中,手臂上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揚起頭來。
男子的眸光忽地一頓。
寒風從廳廊穿過,恰好吹亂她鬓前的發,身前的男子微微躬身。
于一片驚異的目光中,他擡手,支起她的下巴。
那人的手很涼,雲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擡眼。”
耳畔,男子淡淡出聲,聲音有些發細。葉雲婀微怔,卻是乖乖将一雙眸擡起。
如剪秋水,我見猶憐。
蘇塵眸色微動,輕輕彎腰。
指腹之上,女子一點下颌如玉,指腹下寸,翡翠扳指牢牢禁锢其上,發着青翠色的微光。
一白一綠,竟也相映成趣。
他忽地一笑,抽手,拂袖。
“大人——”
少女急急一喚,聲音細軟。
她之所以敢脫口出聲,全是因為方才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方寡淡的情緒之下對自己的一絲興趣。
果不其然,他轉過頭,垂眼瞧着葉雲婀神色之中帶了幾分譏諷之意:“蘇塵為何娶你?”
昔日雖為金枝玉葉,如今卻淪為官妓之身,許給千歲,是為高攀。
不用想,蘇塵定是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若非聖上禦賜,他甚至都不會看葉琬裳一眼。
寒風吹動着他手邊有些寬大的袖擺,輕輕拂動着她的面。雲婀昂首,任憑那道袖口蹭着她的面容。
“千歲之恩,罪女莫不敢忘。”
她深吸了一口氣,無視周遭充滿了非議的目光,暗暗握拳。
她不管蘇塵究竟是怎樣的人,是否長有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現如今她只想好好活下來。她是葉子圭的私生女,前些年葉子圭抛棄她們母女,近日才将她接入葉府中。誰知剛安穩了沒多久,又生出了這一檔子事。
她與葉府的感情并沒有多深,如此情形之下,她只想好好活着。
嫁給一個太監,也總比被萬人賞玩要好上許多。
“還望大人行個方便,轉告千歲大人,”她微微阖眼,下定決心,“哪怕千歲願納罪女為妾,罪女也願盡畢生之力,服侍千歲大人。”
“罪女葉雲婀,願效結草銜環為報,一生一世,忠貞不渝。”
話音一落,當場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生一世,忠貞不渝?”
男子微微挑眉。
葉雲婀連忙點頭如搗蒜。
下巴又被人輕輕支起,一陣涼意襲來,雲婀身子一縮。這次讓她感到寒意逼人的不是對方指尖的溫度,而是他的眼神。
奇怪,他明明是在笑,卻讓人感到十分陰冷可怖。
他的手掌一寸寸撫上她的面,笑容沒有絲毫溫度:“願為妾室?”
願意嫁給一個太監當妾室?
她咬咬唇,點頭:“我願。”
他的掌心亦是有些發涼,慢慢占據了她的整張臉。她的臉很小,他就這般輕而易舉地用手掌将她的面頰包裹。一瞬間,她卻莫名感受到了黑暗的裹挾。
雲婀咬咬牙:
“……我乖。”
“會乖麽?”
男子唇邊的弧度愈發明顯,親昵地撫了撫她的面頰,如同在撫摸一只貓兒。葉雲婀伏着身子,昂首。
一襲月色入戶,照在他的面上,男子靜靜垂眼,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她。
月光在他緋紅衣袖上的鎏金雲紋上浮動,他抑住眼底思量,伸出幾根手指,輕柔地在她面上撓動。
她的面色發癢、發燙!
他的目光向下移,落在她有些淩亂的衣衫上,歪着頭又打量了一陣,終于出聲。
“淩肆。”
“主子。”
立馬有一名黑衣勁裝的男子走上前。
“備好車馬,接葉六小姐回府。”
“啊?”淩肆一愣。
在場之人皆是一愣。
“回、回府?”淩肆犯了結巴,“是回月沉府嗎?”
緋衣之人淡淡瞟他一眼,冷哼一聲:“不然呢。”
月沉府?
這回輪到葉雲婀發愣了。她知曉,東廠提督蘇塵雖為太監,但勢力極大,宮內便有一處為蘇塵的內宅。
若是她沒有記錯,蘇塵的那處內宅便是叫……
“月沉府,”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大、大人是——”
蘇塵!
那位權勢滔天的東廠提督,如厲鬼般可怖的千歲大人!
她定睛,愣愣瞧着眼前男子。對方似是料到了她的反應,氣定神閑地瞧向她。
四目相觸的那一瞬,她忙不疊将視線移向別處。
一顆心,突然跳動得發緊。
她原以為蘇塵長得青面獠牙,卻未曾想過他竟然生這般……
他微微挑動眉眼,只消一個眼神,便又讓葉雲婀想起了對方方才的舉動。
衆目睽睽之下,他親昵地撫摸着她的面頰,言語之際,突然多了幾分玩味。
願為妾室、盡心服侍、忠貞不渝……
她的面頰發燙,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地縫鑽進去。
葉雲婀還呆愣着,蘇塵已經轉過身去。他将拿在手上的诏書一攏,交給身側的淩肆之後,便擡腳走了出去。
淩肆接過聖旨,走到雲婀面前,态度恭敬了許多。
“六小姐,請。”
她站起身子,身上搭着的外衫突然滑落,露出她素白的裏衣。
少女微驚,連忙又抱住胸前衣裳。
淩肆有些尴尬,求助似的轉頭望向自家主子,卻見對方連頭也不回地邁出門檻。
他只得咬咬牙,向周圍低喝:“都轉過頭去!”
衆人不敢違背他,皆将面部轉向另一邊。
肩頭一重,葉雲婀有些驚訝地擡起頭,正見男子将解下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當她準備開口言謝時,卻見對方也邁步,随着蘇塵一同走入那沉沉月色之中。
一路上,馬車輕輕搖晃。
淩肆又為她單獨備了一輛馬車,這才避免了她與蘇塵共乘的尴尬。
月色薄薄,車內亦是十分昏黑。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緩緩停下。
“督公大人回府啦!”
守門的小厮一見馬車,立馬高揚起尖利的聲音。葉雲婀穩坐車內,聽着另一駕馬車的動靜,不敢動一下。
外面靜默了片刻,終于有人捏着嗓子出聲,“六小姐還要本督來請麽?”
她掀開車簾,正見蘇塵走下馬車,耷拉着眼皮,懶洋洋地看向自己。
“不、不用。”雲婀連忙提起裙角,兀自走下馬車。
見她這般唯唯諾諾,男子又輕輕挑了挑眉,“喏,給她先找間屋子罷。”
後面這句話,自然是同淩肆說的。
不等淩肆領命,他又邁開了步子。不得不說,一身紅衣的蘇塵很好看,雲婀瞧着他月色下的背影,怎麽也無法将他與一個太監聯系到一起。
葉雲婀搞不懂,這麽好看的一個人,怎麽偏偏是個太監呢?
這麽樣的一個太監,怎麽偏偏會答應納她為妾呢?
……
淩肆領着她進了一間屋子,并給她了一套幹淨的衣裳。
淩肆退得急,獨留她一人在屋內。借着昏黑的月色,她将燈點燃,這才看清了屋內的情形。
房間有些大,卻被各種各樣金碧輝煌的物件填滿。金的紫的紅的綠的藍的,一眼望去,可謂是五彩斑斓。
葉雲婀暗暗腹诽,裝點這間屋子的人究竟是什麽品味。
她将幹淨的裙裳放在床榻上,把身上的衣衫解開。褪去裏衣,一眼便瞧見了素白色衣上鮮紅的血漬。
那是她肩胛骨之處。
背上依舊有刺痛,仿若鮮血還未止住。
她找了一面鏡子,背對着鏡面,仔細觀察着自己的背部。
雪白的肌膚上,橫立着兩道新的疤痕,分外刺眼。她再也忍不住,偏過頭去将新衣服穿上。
仿若這樣便能永遠地将背上的疤痕拂去。
手在觸碰到衣裳的那一瞬,房門突然被人從外打開,屋外的月色就這般傾瀉了進來。
雲婀大驚,忙轉過背去,将還未來得及穿上的群衫抱在胸前。
透過面前澄澈的鏡,她清楚地看見站在門口的那一道紅色衣袍。
鏡中少女面色慌亂,青絲如瀑從後傾下而下,遮住她若現若現的肚兜。
小腿一涼,她心跳如雷。
“別、別進來。”少女低聲哀求。
聞聲,男子身形似是一頓。片刻後,他将房門阖上,步步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