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真珠髻 嫁給蘇塵的第十一天

琳貴人面色一滞。

冷汗從後背直往下流淌。

任何事物都有三六九等,太監便是皇宮宮人內,最被人瞧不起的那一等。

因為生理上的缺陷,就連宮裏頭最末等的小宮女也不願同太監對食。大家都稱他們為內豎、閹人、狗奴才。

水橘群衫的女子忙擺擺頭,還未來得及解釋,蘇塵已将帕子中的一星碎渣撚起。

一個眼色,淩肆已利落起身,将女子壓住。

“千、千歲大人,您這是……”

琳貴人結結巴巴地道,全然沒有了先前的華貴與優雅。

話音未落,面頰之側便有尖利之物貼過,她身子一僵,完全不敢動彈。

“貴人莫要擔心,本督只是有些好奇,這層臉皮到底有多厚,才在這裏胡攪蠻纏、搬弄是非。”

蘇塵歪着頭,右手有意無意地抖了抖,琳貴人吓得腿軟,直接跪在地上哭出聲來。

“督、督公,是我不知好歹,沖撞了督公。督公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罷!”

她是靠着這張臉在皇宮吃飯的,若是被他一不小心劃爛了臉皮、毀了容,教她日後如何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自處?

素秋也跪在地上直哭。

蘇塵聽得有些煩了,方一蹙眉,阿寧便察覺到了自家主子的面色,兇巴巴地吼道:“閉嘴!”

一個奴才對貴人吼話,後者竟聽聽話話地止住了哭腔,跪在那兒打起嗝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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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婀冷眼瞅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女人,二人哭得梨花帶雨,盡是一副我見猶憐之狀。

但她的內心卻毫無波動。

阿寧客氣問她:“葉姑娘,您看這兩人當如何處置?”

畢竟她們二人今日沖撞的是她葉雲婀。

一聽阿寧這麽說,跪在地上的女子一下子如釋重負,向葉雲婀求情要比向蘇塵求情要簡單得多。琳貴人雙膝着地,蹭到葉雲婀腳邊。

她抓住眼前少女的一角衣袍,“葉姑娘,您同督公求求情吧,是我一時鬼迷心竅,聽信旁人讒言……我以後再也不敢怠慢姑娘、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全然沒有一個妃子的樣子,葉雲婀竟沒有半分同情心。她擡了擡眼,望向蘇塵:“便由督公處置罷。”

不知是不是錯覺,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覺得蘇塵的嘴角稍稍向上揚了揚。

他把玩着手中的碎渣,也不怕它會不會劃傷自己的手。琳貴人看着那物什一步步貼近、貼近……

她的瞳孔一點點放大,下一秒就要炸裂開!

最後一寸時,蘇塵突然将那手放下,身子稍稍向後靠了靠。

幽幽出聲:“将這些髒東西都處理幹淨。”

“是。”阿寧領命,上前接過包着玉勢碎渣的帕子。

“還有這個,”男子指了指琳貴人,“也帶下去。”

髒東西。

一陣哭哭啼啼之後,院內又重新歸于寂靜。

蘇塵喜靜,不喜旁人擾他,便揮手讓衆人退下。方才琳貴人讓人用腳撮出一堆稀碎的玉渣子,雲婀便彎腰将那些東西都收拾幹淨。

她做這一切對時候,蘇塵就站在一邊兒,斜眼瞧着她。

“為什麽不讓本督放過她們二人?”

她停下手中動作,站起身形來,朝他一笑:“若是妾說,讓督公放過琳貴人與素秋,督公會心軟麽?”

“不會。”

果不其然。

他蘇塵,睚眦必報,心眼極小。

蘇塵走上前,斜斜倚在門框邊兒,半垂下眼。

“我原以為,你們女子都會心軟求請。”

“不會的,”她搖搖頭,“琳貴人她要害我。”

對方要害她入獄,她又怎麽會反過來替對方求情?

是他把她想的心太善了。

“我不是惡人,也不是什麽大善人。誰對我好,我也一定會對他好,反之,誰若害我、欺我、騙我,我也不會輕而易舉原諒他。”

正言道,她又一彎腰。不知那些宮人從哪處找到的這些碎玉,竟跟撿不完似的。一時間,她的腦海裏又浮現了那一根通透的玉.體。

雲婀面上一紅。

擡眼時,正見蘇塵打量着自己,若有所思。

她忙将頭垂下,聽見耳側一句:“那我若騙了你、害了你呢?”

他的語調輕松,似是打趣。

雲婀不以為意,下意識地反問:“督公會害我嗎?”

蘇塵眨了眨眼,沒說話。

她将帕子一合,把碎渣包裹得嚴嚴實實。這下子,地上的渣滓終于被她清理幹淨了。她瞧着靠在門邊兒的男子,他喜歡穿極為濃烈的顏色,大紅色的衣衫子襯得他眉眼妩媚。

又帶了那麽幾分桀骜。

這些東西,本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太監身上的。

他就像是一個正常人,沒有被閹.割的器官、沒有破碎的身子,往門邊兒斜斜一靠,便是一道好景致。

她道:“千歲大人,您是個好人。雖然旁人都說,您冷酷您無情、您陰狠毒辣。但自您願意帶我回月沉府的那一刻起,我便覺得您一定是個好人。”

“您與旁人口中的不一樣。”

他願意帶她回府,救她于水火之中。

願意帶她見皇帝,削去了她的罪籍。

就連琳貴人來找茬,也願意為她出頭,甚至還得罪了常貴妃。

他并非衆人口中的洪水猛獸,也不似那般不近人情。

蘇塵的眸色似是稍稍動了動,須臾,他偏過頭去。

聲音依舊平淡:“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就如世人口中那般呢?”

她揚唇笑笑,雖未施粉黛,笑容仍是明豔。

“我要進月沉府時,他們說,我在督公手下撐不過三日,可現在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他們都說,您讨厭女人,您會殺了我。”

葉雲婀一歪頭,“督公大人,您會殺我麽?”

少女的眸如三月清澈溫柔的泉,看得他一怔。

他會殺了她嗎?

男子一眯眸,“六小姐這拍馬屁的本事,真是厲害極了。”

她哪裏是在拍他的馬屁?雲婀握着帕子,往房裏走。

蘇塵拽住她,“東西給我。”

雲婀乖乖地把包裹着玉勢渣子的帕子遞給他。

“阿寧。”

蘇塵這麽一喚,阿寧不知從何處閃了過來。他的左臉還有些腫,看得她有些心疼。

“處理掉。”他吩咐道,“包括琳貴人身邊的那個侍女,也一齊處理幹淨。”

蘇塵将東西遞給他,又收回了手。

“本督要讓那些人知道,敢動我月沉府的人,是什麽下場。”

這一出戲,叫殺雞儆猴。

不止是儆琳貴人,更是儆儲秀宮的那位正宮娘娘。

雲婀知道,自己沒法兒去爛蘇塵所做的任何決定,但在一旁聽着,也覺得有些心悸。

阿寧拿着東西恭敬退下,葉雲婀還有些怔忡。

一時間,竟不由自主地來了句:“這是塊好玉,碎了可惜。”

蘇塵的面上浮現出一層極其奇異的色彩來。

“嗯,是挺可惜的。”

幽幽的戲谑之聲傳來,她這才回過神來。

那人正定定地瞧着她,眸底染了些笑。

好窘!

他一定是誤會她了……

她縮着脖子,只想快速鑽回房裏,将腦袋狠狠地地下。

他應該看不見她面上的窘态吧……

鞋子碰到不高不矮的門檻,她邁步跨過,右腳方一落地——

“诶!”

右手不知撞到了桌架上的什麽東西,她一驚,忙向左側退了退。

腳踝之處,忽地一陣痛。

身側一道緋影急速閃過,男子上前,快速攬住了少女搖搖欲墜的身子。

腰間力道一緊,驚魂未定之際,只見右邊桌案上的一個小玉瓶晃了晃,像喝得爛醉如泥的醉漢一般。

“咣當——”

清脆一聲,玉瓶從桌邊墜落,碎了一地,瓶身處原先精致的花紋也不複存在。

蘇塵的臉唰地一黑。

……

葉雲婀心驚膽戰:“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碰倒的……”

蘇塵不語。

腰間的力道又是一緊,掐得她有點兒疼。

葉雲婀覺得,他這是在把她的腰當做她的脖子來掐。

他恨不得現在就掐死她。

少女神色慌亂,手足無措:“督公,這個玉瓶多少兩銀子,我、我賠。”

玉瓶有價,人命無價。

她怕他一個激動弄死自己。

“督、督公……”

千歲大人?塵塵?小蘇蘇?

不管這玉瓶子值多少銀子,她賠兩個還不行嗎?

她欲哭無淚。

蘇塵垂首,瞧着縮在自己懷裏的少女。她像是被吓壞了,面色灰白,緊緊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一雙眼也不安地瞧着他。

四目相觸,她逃也似的将目光移開。

就像只毛色漂亮又戰戰兢兢的小白兔。

他掐着她的腰。

“長得好看,沒腦子。”

葉雲婀:……

行吧,被鄙視就被鄙視了吧。

雲婀往後退了幾步,一個不留神,腰坎便抵到了桌子。

“督、督公,該入睡了。”

她的聲音細若蚊鳴。

蘇塵将手撒開,用腳踢了踢那撥碎玉。

“備藥罷。”

若說在這月沉府最難熬的事,便是每晚為蘇塵備藥。

她從一個罐子裏面取出藥蠱,溶之于熱水。每至此時,空氣中便彌漫了那種極為苦澀的味道。

極烈、極刺鼻。

葉雲婀懷疑他是怎麽忍着喝下去的。

她方取出藥蠱,還沒來得及溶于水中,窗牖之上似是閃過一襲黑影,不等人細看,卻已沒了蹤跡。

她以為是自己花了眼,剛伸出右手揉了揉,身側一道疾風閃過,腰肢被人重重一攬。

下一刻,已貼到一人胸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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