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051 他紅着眼哀求

他的聲音忽地放低, 引得葉雲婀一愣,女子擡起一雙眸,望入他情緒湧動的眼。

他從來沒有這麽小心、這麽卑微過。

月潮如海, 蘇塵緊握匕首, 心跳如雷。

他恨不得将一顆心挖出來,掏給她看。

……

數秒之後, 蘇塵眼中的熱烈一寸寸涼下來。

因為他看見了對方面上的猶豫之色。

她不知在糾結着什麽, 眉心微蹙着,方欲開口,瞳孔忽地一大:“小心!”

腕間一道鈍痛, 手中匕首铮然落地。

蘇塵瞪眼, 顧朝蘅趁他不備已将匕首踢開, 死扣其臂上關節。

藍袍男子冷笑:“事到如今, 提督還不明白公主心意麽?!”

“還非要自取其辱麽!”

池畔的聲響引來了一行宮人, 為首的便是冷凝與小栗子。

冷凝上前, 拉緊葉雲婀衣袍,便要拉她離開這處是非之地。

少女似乎不肯走, 轉過頭, 雖是寒冬, 卻看見了男子額上冒出的密密麻麻的汗。

圍觀的宮人越來越多,不乏指點私語之流。蘇塵渾然不覺, 一雙眼赤.裸.裸地定住那人。

烈風铮鳴,如血劍利刃,戳得他千瘡百孔。

“不要走。”

他這一生, 從未向人低過頭。

衆目睽睽之下,蘇塵聲音竟然有些發顫。

阿寧撥開衆人,蘇塵撥開了眼前沉沉的霧。

自從他入宮, 便失去了許多東西,更是得到了許多東西。

自由與自我、權勢與榮華。

若要說他失去的東西都是拜命運所賜,那他得到的,即是踩着一條條人命、踩着他人的命運,攀登上前。

從來沒有他蘇塵得不到的東西。

只有他想不想要,只有他的手段夠不夠狠辣。

他緊緊盯着那一抹靓影。

“葉雲婀,你若走了,我定會讓你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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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鬧劇落下帷幕,圍觀的人群也逐漸散開,只餘蘇塵站在荷花池畔,面色通白。

毫無生氣,像是一張死人的臉。

“葉雲婀,你不要後悔。”

他将雙手攥緊,擡起眼時,眸底盡是一派戾氣。

他看見了朝自己緩緩走來的男人。

“蘇提督。”郦子瑢驅散衆人,孑然上前,見緋衣男子此番形态,不由得挑動眉宇。

方才那一出鬧劇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夜風再次拂過,如同深海的水潮,洶湧不止。

蘇塵的一泓眸光也洶湧在晦暗的月色裏。

二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見蘇塵愈發疲憊,郦子瑢勾唇笑了。

“先前讓你斟酌的事兒,如今可考慮好了?”

月色忽然明亮了些,映在郦子瑢面上、額前、腦後。

他高發束起,精明而利落,後頸的發包之下,突出幾根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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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婀換了身衣裳才回到宴席中。

對于方才的事,所有目睹之人都選擇了遺忘。畢竟得罪了明芷公主便是得罪了墨和太子。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對郦墨和寄予了厚望,他成為大郦儲君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此宴過後,便是新年,新年過後,便是太子生辰。

若無例外,皇帝會在太子生辰的這一日,立其為大郦儲君。

儲君之位的争奪,歷來都是險象環生,除去郦墨和,剩下幾位适齡的皇子亦是蠢蠢欲動。

明年,定是不甚太平的一年。

葉雲婀自然不知曉也不參與者朝堂紛争,斂目垂容,靜坐于席上。方才她與冷凝回了一趟汀芷宮,換了身新衣,又将頭發盤了一遍。

滿頭烏發盤成寶髻,其上細钿荊玉琳琅,步搖伴着美目微晃。她稍一偏頭,便見蘇塵一襲紅衣,落入席間。

心跳,心仍砰砰跳動個不停!

她不敢正眼去看蘇塵,心中卻隐隐惦念,忍不住用餘光偷窺着那頭的光景。見蘇塵歸來,原先坐于一旁的上官楚楚起身相迎,行為舉止看上去,并不像是名舞姬,倒像是大家名門的千金小姐。

行為得體、舉止落落大方。

蘇塵對她并無抵觸,只是将袍擺微撩,定然坐下。上官楚楚也坐于男子身側,提他繼續倒着酒。

蘇塵并不會喝酒,今日卻來者不拒。葉雲婀餘光打量二人,心中發悶。

一轉頭,便見顧朝蘅正偷偷望着自己,眸中含笑,不知看了多久。

她避開對方視線,低下頭來。

後面的歌舞,她卻沒有心思再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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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終于散了場,葉雲婀站起身形,被冷凝扶着往汀芷宮走去。

今日她喝了點酒,不想乘轎辇,執意雙步走回宮,說是路上吹吹風要舒服一些。

一路上,她都走得搖搖晃晃的,冷凝戰戰兢兢地扶着她,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要跌倒在地。

各人皆懷心思,葉雲婀的腦子裏都是方才上官楚楚陪侍在蘇塵身側的場景。

女子一雙美目,微含秋水,巧笑倩兮。

男子正襟危坐,所未側首望她,卻也不拒絕她的任何動作。

才子佳人,實為般配。

可葉雲婀卻心揪得緊!

她一個忍不住,扶着宮階旁的樹,微微喘息。

“公、公主,”冷凝愕然上前,下意識地撫着她的後背,“您這是怎麽了?”

可是剛剛席間酒喝多了,現在犯了嘔?

葉雲婀擺擺手,“我無事,只是有些惦念......輕紫。”

她這麽一說,冷凝記起來了,公主還有個小妹叫葉輕紫,如今正寄居在月沉府。

小丫頭道:“奴婢明日便派人将輕紫姑娘接回來。”

葉雲婀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思念她得緊,如今就想接回來。”

冷凝遲疑,“可是您——”

少女執意,一雙眸忽地明亮了些,神色堅決,“你與我去月沉府一趟,見......輕紫。”

她才不是為了見那人!

她要将輕紫接回來,她是想小輕紫了,才不是為了去月沉府呢!

冷凝無奈,只得依着她,此處距月沉府有些距離,葉雲婀又吹了一路的風,徹底清醒了。

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她徑直上前,“砰砰砰”地砸響了月沉府的大門。

開門的仍是阿寧,見了她,吃了一驚。

“葉、葉...啊呸——明芷公主。”

她怎麽突然來了?

小後生的眸光轉了轉,一想起督公與上官楚楚前腳方進屋,面上便露出幾分難色。

可他又不忍心同葉雲婀說謊,只能如實道:“公主,我們督公在正寝房,現下應是還未入睡。”

葉雲婀擺了擺頭:“我不是來找蘇塵的,輕紫呢,她在何處?”

她一邊說,一邊輕車熟路地朝偏殿走去。阿寧也不知該不該攔着她,只得跟着她的步子走。

他在葉雲婀身後點頭哈腰,阿寧先前本就對她百般照顧,如今她封了公主,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她。

再者,他私心想,相比于上官楚楚,他還是希望主子能與雲婀姑娘在一起的。

只怕是好事多磨......

阿寧掩下心中嘆息,“輕紫姑娘應該在用晚膳,方才督公叫人給她煨了排骨湯,此刻應是......欸!公主——”

葉雲婀甩開他,方邁了幾步,便突然在院子旁邊撞上二人。

“明芷公主?”上官楚楚拉着小輕紫從內寝走出,見了來者,有些驚訝。

不過頃刻又反應過來,朝着她欠了欠身,“奴婢參見明芷公主。”

話音剛落,葉輕紫便撒了她的手,歡快得朝葉雲婀奔來。

“六姐!”

小姑娘的聲音明亮,似珠玉,像鈴铛。

葉雲婀的面上終于有了幾分歡喜,将她的手輕輕牽住。

二人此般親昵,上官楚楚畢竟是個外人,見狀,她柔聲道:“方才輕紫姑娘在正寝用完膳,督公便讓奴婢将她帶回屋,恰巧在此處碰見公主。督公此時正在寝屋,公主是否要——”

“不必,”她徑直拉過輕紫,“你同蘇塵說,我帶她回汀芷宮了。”

“好。”上官楚楚點點頭,看着那幾道身形走遠了。

屋門被人從內推開,走出一位烏發紅衣之人。他披散着頭發,面上幾分倦态。

“走了?”

“嗯。”女子轉過頭,望向蘇塵。後者側首,又挪回屋中。

上官楚楚站在門外,似乎在猶豫,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督公,是否要奴婢來服侍您?”

“不必。”

那廂聲音冷淡,寥寥兩字。

走在路上,葉輕紫突然想起一事,勾了勾長姐的手指頭。

葉雲婀低眸,好奇望她。

小丫頭聲音軟軟糯糯,“阿姐,兔子、兔子還在蘇塵哥哥那裏。”

這些天,葉雲婀不在,是蘇塵送她的那只小白兔一直陪着小輕紫玩耍。

“阿姐,”輕紫眨了眨眼,“我們把大白也一起帶回去,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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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的聲音甜甜的,葉雲婀無法拒絕,竟鬼使神差地将随行的宮人支開,一人只身前往月沉府。

站在寝屋門口,她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她是來問蘇塵要兔子的,如果上官楚楚在屋子裏,她也不要生氣。

手指微微一蜷,她顫抖着手,敲了敲蘇塵的房門。

他似乎剛睡着又被她吵醒了,聲音裏帶了些鼻音,語氣頗為不悅。

“不是說過不用你陪侍了麽?”

雲婀微怔,立于門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頓了少時,門那頭仍舊無聲,她終于鼓起勇氣。

“督公,是我。”

周遭一片靜默,月光寂靜無聲,将少女的身形拉得極長。

她立于屋影與月影的交際之處,等候了良久,就在以為對方已經睡着之際——

“嘎吱”一聲,房門被人從內再次推開。

他一襲大紅色寬松的裏衣,赤足立在地上,衣襟微敞着,身量颀長。滿頭烏發脫離了束帶随意地披散着,披在他的身後,散在他的胸前。

額前碎發披擋,露出一雙烏沉沉的眼。

望見來者,蘇塵眼中有戲谑閃過,下一刻便見少女微垂着面,輕聲解釋:“督公,我來找你是想找......”

對方卻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不耐煩地打斷她:“葉雲婀,你非要在我眼前晃悠是吧?”

葉雲婀噤聲,呆愣在原地。

回過神來,她擡起一雙眼,蘇塵雖是太監身,卻依舊比她要高上許多,這不得不使得她仰面。

男子一雙眼中沒有絲毫的溫度。

一時間,她突然想起來今天晚上對方在荷花池畔所說的話來。

“葉雲婀,你會後悔的。”

“我會讓你後悔的。”

而如今,她确實是後悔了,自她在月沉府見到上官楚楚的那一刻起,她便後悔了。

少女眼底不由得一濕,聲音也跟着柔軟了下來:“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蘇塵眼中厲色一滞,不可思議地将眼睛瞪大了些。

“我并不是故意在你眼前晃悠,我、我也不想纏着你的,我是來接輕紫的。”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在胸前比劃,葉雲婀說得有些急,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輕紫說她的兔子在這裏,我便來取,我不想打擾你的,真的不想來打擾你的。”

蘇塵:“可是你已經打擾到了我。”

見她一時無言,男子又将頭側至一邊,深吸了一口氣。片刻之後,才将面轉過來。

一雙眼定定地盯着她,“晚上在荷花池我便說過,你若在那時離去,我便不會再放過你。”

雙手猛地一攬,将她重重拉入懷中,用腳将門重重踹上。

“葉雲婀,”他微微阖眼,複而睜開,“是你要在我眼前晃悠,是你非要糾纏我的。”

“這都是你自找的。”

熟悉的裂帛之聲,響徹整間寝屋。

這一回她并未反抗,任由他将自己的雙手握住,粗糙的大手将她的身量一抵。

抵到了身後的落地黃銅鏡上。

這面鏡子葉雲婀十分熟悉,她第一次來月沉府時,便是對着着面銅鏡自己給自己上藥。

而如今,男子将她的身形扳正,右手突然從她的手腕落到下颌上。他握着她潔白的下巴,逼着她将目光擡起。

逼着她直視着鏡子內糾纏着的二人。

男人前襟微開,烏發紅衣,雙目陰冷;

少女衣裙微亂,青絲碧裙,雪腮飛紅。

她的臉貼在冰冷的鏡面上,衣衫簌簌,落在腳踝之處。

蘇塵戲谑地扯了扯唇,壓了上來。

他的唇有些幹澀,嘴角有些死皮,葉雲婀的唇瓣卻是十分柔軟。她今日塗了精致的口脂,更是襯得她的雙唇如瑰似櫻、嬌豔欲滴。

一道悶哼,她的右臉死死擠向黃銅鏡,擠得她半阖上眼。

蘇塵冷笑:

“回心轉意了?”

“不想那個姓顧的了?”

一邊說,兩手一邊探向她的衣角。

男子的手十分涼,激得她一個寒顫,下意識直起身子來。

蘇塵不悅,再次将她的身形壓下,雙手游動至她的胸前。

忽地一扯,扯下大片朦胧春色。

她又羞又冷,拽着衣裳不撒手,蘇塵微垂下眸,冷冷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掰得她的關節生疼。

葉雲婀幾乎疼得要落下淚來,顫抖着同他解釋:“我沒有要嫁給顧朝蘅。”

可蘇塵又哪能聽進去她的話,一聽到顧朝蘅的名字,便覺得一口血氣積在胸腔之處,沉沉郁郁。

他一橫聲:“莫再提他!”

吓得葉雲婀打了個哆嗦。

可她又怎能不提顧朝蘅?她今日打定了決心,要同蘇塵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阿寧說過,有了誤會,就要率先解開誤會,不然誤會便會越積越深。

當誤會成為一道死結,便也會成為二人之間的一道天塹。

就這般想着,葉雲婀不理會蘇塵的呵斥,兀自開了口。

聲音盡量柔緩:“蘇塵,如果我說沒有想嫁給顧朝蘅,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他,你信麽?”

本以為蘇塵會點頭,最多也是猶豫一會兒,卻未曾想過,對方的眼睛突然有些紅了。下一刻,他繼續死死地将她抵住。

“你別逼我。”

黃銅鏡中,男子眸底突然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怯然,又被他瞬間遮掩了下去。恍惚之中,蘇塵似乎又看見那日,他拿着她送給自己的玉佩跑去汀芷宮,正巧撞見看正上門提親的顧朝蘅。

對方春風滿面,洋洋得意。

汀芷宮上上下下對顧朝蘅一派客氣、敬重。

對他卻是冷言冷語、愛答不理。

他們對顧朝蘅說,顧小将軍英姿過人、舉世無雙,與他們公主着實般配極了。

轉眼又竊竊私語,蘇提督貴為千歲又如何?還不是個閹人,低劣、卑賤、肮髒的閹人。

低劣、卑賤、肮髒。

縱使他過得再風光,也洗不幹淨骨子裏的龌龊。

蘇塵微紅雙目,眼球中竟染了些血絲,雙手死死禁锢着她,将她壓在冰涼的鏡面上。

少女吐息之間,香霧從唇齒逸出,于鏡面上滞留下一團迷蒙的霧氣。

男子的雙目也愈發迷蒙。

他的雙手有力,卻垂下頭,低聲在她耳側紅着眼哀求:

“別提他了,別提他了,好不好?”

“......”

葉雲婀阖上眼,唇際霧氣宛若江南煙雨,将人的意識絲絲剝離。

蘇塵一邊哀求,一邊将她的衣裳褪下。

鏡中茫茫一片雪白,看得她也有些茫茫然。

他的烏發散在她的臂彎、腰窩,撓動得她有些發癢。

心亂如麻。

葉雲婀始終想同蘇塵解釋,可他不知怎麽的,無論如何也不讓她再提起那個名字。她有些無奈,只得将手輕輕搭在他的發上,似為安撫。

他如一頭狼,喘息平穩之際,情緒終于也慢慢穩定了下來。

眸中渙散的情緒逐漸聚集,複而清明一片,蘇塵瞧着鏡中一片雪白,以及雪白之上,一處又一處鮮豔的紅痕。

昭顯了他方才做的荒唐事。

她的脖頸、鎖骨、肩窩之處,盡是他的痕跡。

宛如冰天雪地裏,突然開出幾枝鮮紅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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