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夷光玩了一會兒手機, 就生出了離開的心思。

她不知道傅眷要對着那一株海棠樹看多久,猶疑了一陣,正準備開口,傅眷先一步說了句“走吧”。她并沒有打算回酒店, 而是去找在江城的玄真道廷分部查閱案卷。海棠街的事情牽制了她, 然而她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尋找姜理。可惜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偌大的江城尋找一個能夠隐匿自己行蹤的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雖然說玄真道廷那邊有玄異事件的記錄, 可是“姜理”兩個字就像是被徹底抹去, 在有關“轉運符”的事件裏也沒有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

姜夷光來江城沒有找尋到姜理女士, 甚至連她自身的“旅游計劃”也因為海棠巷以及傅眷而擱淺。在傅眷告知她有陰鬼蹤跡的時候,姜夷光其實是不想去的。可偏偏一直裝死的系統在恰當的時候冒出來, 發下了新一輪的主線任務,姜夷光并不能拒絕來自“随心所欲”這個道具的誘惑。在她與小世界契合值降到“56”之後,她很少再生出那種将傅眷占為己有的瘋狂念頭了,雖然時不時會被傅眷的美色攝走神思, 可至少拉開了一點距離, 讓她看到了那麽一絲絲的希望。

江城外的荒山野嶺,潺潺的水流聲清晰可聞。

姜夷光看着在符咒推動下坐在輪椅上還能擺出一副“健步如飛”架勢的傅眷,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好在體力值上去了, 她加快腳步也能夠跟上傅眷的節奏,而不是遠遠地被甩在後頭。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 醫生讓你好好休養。”姜夷光睨了傅眷一眼,開口打破了沉寂。在風聲、水聲之中, 要增添些許人聲才會顯得熱鬧, 而不是只餘下那點荒寂。

傅眷淡淡地應道:“不礙事。”

“呵。”姜夷光嗤笑了一聲,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 “我是怕你出事連累我。”誰能想到她姜夷光也有這樣嘲弄傅眷的一天呢?

傅眷垂着眼睫:“真要有那個時候, 你大可扔下我一走了之。”

姜夷光一滞,片刻後點頭應:“嗯,你說得對。”她的俠義值很低,又沒有太重的道德感,只要她顧着自己快活,完全可以不去在意別人的死活。可她要真這麽多,或許就會遂了命運之意?畢竟命運千方百計将她推到了“炮灰”這個地位,想要讓她被傅眷厭惡。而被傅眷厭惡,她那些“糟糕的品質”必将發揮得淋漓盡致。總而言之,她就算“照顧”了傅眷,那也只是為了她自己。

傅眷沒再說話,她認真地看着手中的羅盤,辨認着陰鬼藏身的方向。昨夜夜半時分,那陰鬼果真出現在了老太太的院子外,只不過觸動法符之後,又倉皇狼狽地退走。可它留下來的那一抹“陰氣”,卻成了最好的引路法符。“這邊的陰氣有點重。”許久之後,傅眷才開了口。

瑟瑟的風吹拂着脖頸,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完全不複春季的溫和。姜夷光一邊說着“有點兒”,一邊向着傅眷的身側縮去,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已經搭上了輪椅,進一步縮短了與傅眷的距離。

傅眷語調平靜:“這裏是以前的戰場,在史書上記載,某位大将在戰勝敵手後,斬殺俘虜築京觀。”

姜夷光聞言瑟縮得越發厲害。

“積屍封土其上,謂之京觀。”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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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代表着戰争的殘酷、血腥與殺戮。

誰知道在這充滿了陰煞之地,會不會生出充滿了怨厲的鬼?

姜夷光念頭才起,便有一陣寒風擦着面頰而過,仿佛有什麽陰冷的存在舔舐着她的面頰。姜夷光眼皮子一跳,尚未做出什麽,傅眷手腕一翻,便将一疊法符祭出,剛正的雷鳴轟然落下,那堆積在一起的陰氣很快就被五雷轟散。可這片平靜并沒有維系太久,很快的便有一個提着刀的鬼魂大步地邁出。它身上穿着早已經腐爛了一半的鎖子甲,腦袋被利器削下了一半,只剩下半張鮮血淋漓的臉龐。它并沒有自我的意識,握着刀做了一個沖鋒、劈砍的動作。

“嗯?很久之前的兵魂?像是重新被人聚靈的?”傅眷喃喃自語,她自然是不會怕這等鬼物的,在認真地思索了一陣後,甚至有閑心轉頭問姜夷光,“要試試嗎?”在她決定了暫時替代姜理盡職責後,她将過往對姜夷光的偏見都藏了起來。

姜夷光:“啊?”疑惑的同時她也沒有閑着,掐着法訣口中誦着攝邪咒。法符上火焰燃燒起,那股清正的力量只取鬼物,頃刻間将它燒成了灰燼。可姜夷光仍舊覺得不夠,她心中惴惴不安,仿佛下一刻就會從某個方向冒出一群鬼物來。定了定神,直接施展才學會沒多久的天罡神通——撒豆成兵!兩個威武冷厲的黃巾力士持着刀戟如門神一般站在前方,姜夷光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傅眷扭頭望了眼姜夷光:“你這樣是在消磨靈性力量。”

姜夷光掂了掂身上帶着的符豆,答道:“還剩很多。”

傅眷啞然失笑,低語道:“繼續往前吧。”

姜夷光點頭。

那被未知激起的恐懼逐漸地消散,她起伏不定的心緒終于平靜了下來。她牢牢地跟在了傅眷的後頭,目光望向了逐漸被暮色染得灰沉的、黃昏的天。

黃昏,逢魔時刻。

荒野寂寥,風中、水中、鳥鳴聲交雜,此起彼伏的。只是在此間,姜夷光隐約聽到了隆隆如雷暴的鼓聲。揉了揉太陽穴,鼓聲越發清晰暴動,馬蹄聲嗒嗒作響,仿佛千軍萬馬在奔騰,她甚至還能看到一股沖天而起的兵煞如陰雲彌漫,她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兵煞。”傅眷的口中也吐出了這兩個字,她的神色微變,也将撒豆成兵的天罡神通使了出來,喝了一聲“去”,便見黃巾力士大步地往前奔去,那閃亮鋒利的刀戟往下一劈,頓時攔截住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隊戰魂。這不是先前那等殘餘的鬼魂,而是跟着鼓聲演變的軍陣而沖鋒的先鋒兵!在密密麻麻的軍陣中,一面面旗幟在風中飄揚,它們裹挾着無窮無盡的殺孽與煞氣如黑龍一般往前滾動,絞殺着存在的一切!

“陰兵形成了軍陣,這是有将存在吧?”姜夷光面容苦澀,她就知道被納入了“主線”範疇的任務沒有簡單的。光是隔着一段距離,她都覺得自己要被沖天而起的兵煞沖得倒下了,內心深處彌漫的是來自本能的對千軍萬馬行軍生出的恐懼。她看了眼處變不驚的傅眷,垂在了身側的左手一直在發抖,她可沒有傅眷那樣好的定性和涵養,沒有扭頭就跑不是她無畏,而是到了驚慌之際根本挪不動腳步。

傅眷溫聲道:“別怕。”

姜夷光對上傅眷沉靜的模樣,那幾乎要從胸腔中躍出來的心髒漸漸地恢複了以往的節奏。她還在感慨着“真不愧是女主”,下一刻就聽到了傅眷那轉變的冷酷的語調:“畏懼沒有任何用途。”

姜夷光:“……”

黃巾力士固然有強大的威能,可在那綿延不絕的軍陣沖擊下維系不了多少時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勇不是無窮盡的,再豐厚的靈性都有消耗完的那一刻。傅眷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退縮的打算,就在姜夷光思考着要不要扛着輪椅跑路的時候,那鼓聲驟然間一停,威威的浩瀚的軍陣像是觸碰到了什麽,沖鋒的動作戛然而止。片刻後,化作了一股股黑色的陰雲消散。

傅眷冷靜地開口:“軍陣有‘域’的存在,它們死在了這裏,就無法跨越這裏。”

姜夷光捏了一把冷汗,她定了定神,想要罵幾句,可最後只化作了一個“哦”字。她看着傅眷手側旋轉的羅盤,又問:“那陰鬼是不是混在軍陣中?想要找到她很難吧?”

傅眷:“嗯。”

姜夷光試探道:“要不,就留在海棠街守株待兔?”這外頭這樣危險,她不想主動出擊了。

傅眷沒說話,她擡頭看着前方。暮色之中,一道狼狽萬分的身影從先前軍陣所在的地方沖了出來,他的面部輪廓逐漸地在姜夷光視線中變得清晰熟悉。姜夷光啐了一口,到底沒忍住,罵了一句“陰魂不散”。

“咦?傅眷?姜夷光?你們怎麽也在這裏?”那人開口,正是接了玄真道廷任務出差的王玄明。

傅眷言簡意赅:“有事。”

王玄明默然,他感到了一股瑟瑟的冷意,才一擡眼就對上了姜夷光的眼刀子。他定了定神,主動開口道:“我接了調查江城的任務,近段時間有不少人離奇死亡,似乎有人在用借命的邪術。”

姜夷光聽到了“借命”兩個字,頓時頭皮發麻,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續命”邪術。

這兩件事情會有關聯嗎?她與傅眷對視一眼,在這一刻,兩人的思維在同一種猜測上疊合。

作者有話說:

①《左傳·宣公十二年》:“君盍築武軍,而收晉 屍以為京觀。” 杜預注:“積屍封土其上,謂之京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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