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投湖
一晚上渾渾噩噩地過去,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又是宮女進來服侍洗漱,與先前的許許多多個日子, 并沒有什麽不同。
郁燈泠不太想起床,揮揮手讓宮女退下去。
可能是昨晚考慮事情太多了吧。她心想。所以很累, 不想動, 也沒食欲。
就這樣躺着挺好的。
郁燈泠平躺着看着帳頂,打算再睡一覺,可是還是同昨晚一樣, 睡不着。
不知過了多久, 白日升得越來越高, 外頭也越發喧鬧起來。
時不時還能聽到他們的笑鬧聲, 喝彩聲。究竟是什麽事這麽讓人高興,長公主一點都不想知道。
郁燈泠閉上眼。
但那喧雜的聲音越來越近。
像是一團轟轟烈烈的火,一路挾風帶電地沖過來。
珠簾被掀開又放下,彼此碰撞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阿燈,怎麽還在睡啊。”
郁燈泠倏地睜開眼。
烏黑的瞳眸瞪向床邊來人,有幾分茫然和驚恐。
薄朔雪,怎麽還在這兒。
他不是回去了麽?
Advertisement
難道她又開始出現幻覺了。
昨晚那些事, 其實是她幻想的?
薄朔雪穿着一身雪白勁裝, 脖頸上還微微有汗, 像是剛剛還在劇烈運動。
他手腕上綁着護帶,手裏抓着一條捆起來的九節鞭。
他一臉明朗, 而且還有心思練這個。
郁燈泠愈加地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
她疑惑的目光不确定地落在薄朔雪身上。
仿佛青天白日見鬼了一般。
看得久了,薄朔雪淡定無辜的臉上終于閃過一絲不自在。
郁燈泠頓時眯了眯眼。
好啊。原來不是沒發生過, 是他在這兒跟她裝沒事人。
郁燈泠想說話, 卻頓了頓。
目光看向左右, 讓屋子裏的宮人都退了出去,才開口。
“我昨夜所言,你聽到了沒有。”
薄朔雪無法回避,抓了抓臉頰,沉默半晌後只能說:“聽到了。”
“那你怎麽還不走?”
郁燈泠抿抿唇。
她昨晚說的那些還不夠叫人生氣麽。
郁燈泠想要從薄朔雪的神情中一探究竟,可薄朔雪卻只是一臉無奈地看着她。
仿佛是又在縱容着她玩什麽無聊的游戲似的。
郁燈泠:“……”
他聽到了,但是好像沒有聽明白。
“我是說……”
“好了,”薄朔雪打斷她,“想說什麽都先得起來洗漱吃早膳,天都那麽亮了。”
他的語氣也與平日一般無二。
到底要對他說怎樣的重話,他才會明白。
郁燈泠感到一陣頭疼。
薄朔雪見她不動,周圍又沒有仆婢,便十分娴熟地拿起一個小銀盒,從裏面倒出一點花蜜,摻上茶水攪合攪合,這是長公主每日清口的第一步。
郁燈泠眼睫微顫,頭疼得更加厲害,開口道:“停下。”
薄朔雪一頓,疑惑地看向她。
“別做這些事。”
以前郁燈泠只把這些當懲罰和折磨,因此只覺得他做這些覺得理所當然。
現在明白了薄朔雪每個動作之後的心意,再看他做這些,忽然覺出了不可承受之重。
薄朔雪手中的小銀盒漸漸放了下來。
背在身後的那只手,隐晦地微微顫抖着。
他其實也并不是毫無所覺。
阿燈突如其來的排斥和抗拒不像是假的,但他只能當做假的。
或許糊弄着糊弄着,阿燈自己也就不當真了。
但眼下的情形顯然并不像他想的那般樂觀。
薄朔雪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來。
“怎麽?今日不喜歡這口味了?”
郁燈泠感覺胸膛裏的血肉都微微蜷縮着,有些窒悶。
她要回到最開始的樣子,回到薄朔雪對她橫眉冷對的樣子。
“不喜歡了。以後都不喜歡。”
薄朔雪喉頭微哽,不知為何,總疑心這句話是意有所指。
他問:“那阿燈喜歡什麽樣的。”
“不知道。”郁燈泠極力任性道,“有的東西,看着看着就不喜歡了,也是常有的。”
薄朔雪眼睫唰的垂了下去。
看着看着就不喜歡了。
是真的厭倦了,還是看着看着,就發現喜歡的不是這一個了。
畢竟從一開始,她在千燈節欣賞的就另有其人。
薄朔雪一時沒能再說什麽話。
眼見卓有成效,郁燈泠暗暗呼的出了一口氣。
他果然厭惡造作難纏之人,最初他就曾經這般訓斥過她。
乘勝追擊,郁燈泠挪動了一下,一只手撐着臉側半靠起來,雙腿曲着,柔軟的衣袍在曲線處堆出褶皺,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盈盈可握的線條。
“跪下。”
郁燈泠屏息下令。
她發覺,自己已經許久不曾對薄朔雪用這般态度說過話了,以至于不習慣得聲音都險些發顫。
難道就是疏漏在了這裏。
讓他不夠厭惡她了?
薄朔雪也似有幾分怔怔,在原地猶豫站了半晌,終究還是單膝跪下,聽憑長公主吩咐。
郁燈泠同他面對面,呼吸有幾分急促起來。
但她勉強壓抑下去,常年習慣了面無表情的臉也沒有洩露什麽情緒。
郁燈泠咽了咽口水,提起一只腳,朝他伸過去。
她身姿柔軟,上半身一動不動,伸出一只腳的動作如同靈蛇擺尾,雖是刻意侮辱人,看着卻輕靈優雅。
“要服侍我起床,還不幫我穿鞋?”
這是最下等的宮女幹的事。
薄朔雪盯着那繃緊的足弓,大受刺激。
昨夜也是這般,長公主在他身上胡亂動作。
只是黑夜裏看不清晰,如今晨光耀眼,照在長公主的赤.裸潔白的腳背上,還瑩潤反光。
他看得出來,長公主是故意的。
故意引誘他,再貶低他,讓他知道自己還遠遠不夠得到長公主。
他只是一個被錯召進宮來的娈寵,得了長公主一點寵愛,就開始癡心妄想。
可他永遠不會甘心只做一個娈寵。
薄朔雪心中最深的隐痛被狠狠戳中,強裝冷靜的表面再也維持不住,竟不顧長公主的吩咐,徑自退後一步,起身奪門而出。
匆匆轉身的一瞬,郁燈泠分明看到他憋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嘴唇,高挺鼻梁的陰影将雙眸壓得越發深谙。
珠簾一陣亂響。
郁燈泠沒有再出聲,愣愣地坐在床沿。
薄朔雪心中激憤躁郁,眼前的路也看不清楚。
頭腦發熱,順着路一通疾走。
旁邊有仆婢同他說些什麽,他也全聽不見。
直到走上了一條只能容一人的石子路,兩旁的樹叢和籬笆褪去之後,是一口平靜的湖泊,樹叢後突然蹿出一名抱着竹簍的宮女,猛然與他正面相撞,也是驚慌失措。
薄朔雪步子邁得又大又急,這一下收不住了,差點就要撞到那宮女身上去。
薄朔雪緊急側了側身,在碰到那宮女之前,被路邊石頭絆到了湖裏。
噗通。
好大的水花。
宮人們驚恐地把消息傳了回去。
坐在床上的郁燈泠呆滞地聽着他們一聲聲焦急地喊,侯爺落水了。
郁燈泠的呼吸都變得有幾分艱難。
薄朔雪,竟然,被她,氣得投湖了。
那湖并不深,薄朔雪身高腿長,撲騰站起來後,湖水只到腰際。
他落水一回也沒少了什麽,腦袋頂上還多了一片荷葉。
襯得他的臉色更黑了。
甚至不用旁人幫忙,薄朔雪自己單手撐地,就輕松地跳上岸來,不過周圍的宮人還是被吓得不輕,連忙地拿來幹淨的新毯子裹在小侯爺身上。
薄朔雪任由他們裹着。
還抓着邊緣,往面上遮了遮。
太丢臉了。
在衣香園那邊來消息之前,薄朔雪迅速地沖涼換了身衣服出宮,不想面對自己愚蠢的痕跡。
他實在沒法想象長公主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麽想。
薄朔雪在宮外不遠處的驿站停下,将馬丢給小二牽,徑自上了樓。
俊朗帥氣,風骨落拓的公子哥如一陣清風掠過,周圍的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可惜薄朔雪迅速找到其中一間房,進去就關上了門。
屋內幾人正圍在桌邊說話,見到他有些吃驚,紛紛站起來行禮。
“公子。”
薄朔雪點點頭,一臉平靜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至少他們沒看到他掉湖裏。
這幾人是薄朔雪早些年在戰場上救下的戰俘,當時只以為是附近的流民被敵軍逮去,查問之下才發現,他們并非當地人,原屬一個被稱為千耳樓的江湖門派,專門打聽消息,領了任務到了邊境。
但千耳樓主恰在那時不知所蹤,他們只得在原地待命,結果被胡人擄去。
除了這一身被訓練出來的本事,他們也沒別的生計,又不想去軍營裏為朝廷賣命,便一直跟着薄朔雪,稱他為公子。
薄朔雪也想試着培養一些薄府不知道的力量,便把他們當做門士養着,偶爾發一點不怎麽危險的任務,就這樣半主半仆至今。
“公子這回來得很早,我們都沒預料到。”其中一人道,“不過,公子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薄朔雪讓他們去查周氏一族在宮外的産業,和牽連的所有沾親帶故之人的産業。這些東西宮裏的人尋摸不出來,但市集之中一定有痕跡,能打着皇宮的旗號做生意,誰會放棄呢?
薄朔雪“嗯”了一聲,收下那個布袋,雙手負在身後,神情嚴肅。
見此情形,應當是有新任務,那幾人都紛紛來了精神,嚴陣以待。
“公子這回想要查什麽?”
“查一查,去歲千燈節,所有去參會了的薄氏男子。”
一臉認真的幾人登時一愣。
随即彼此互相看了幾眼。
“千燈節,那不是,男女結緣之日麽。公子,會有何異常?”
薄朔雪微微偏頭,輕咳一聲。
“有要緊事,去查便是。”
那幾人聞言也不再疑問,抱拳應是。
薄朔雪抿緊唇,雙眸中迸出兩團火焰。
長公主厭棄他,也不知是不是還惦記着當初那驚鴻一瞥。
他便要把人找出來,帶到長公主面前,好叫阿燈知道,他定然勝過那個不知道誰十倍百倍。
那男子被阿燈看中,覺得可以當個娈寵,他卻遠不止于此,他可以做到的更多。
他可以與天下任意一個男子比試,他定會勝過所有人,成為全天下唯一能與阿燈比肩的那一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