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帝星
薄朔雪驚得從夢中彈跳而起。
本能已經比意識先反應過來, 抓住了手邊的兵刃,卻猶自不可相信地豎耳分辨了一會兒。
直到又一陣炸響聲轟隆而至。
薄朔雪迅速出了營帳,帳外戍守的士兵倉促淩亂地走動着, 另外兩個将軍也在此時紛紛披衣走了出來。
三人一對視,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火炮?”
胡人這時候是不應當有火炮的。
前些日子薄朔雪已經施計毀了他們的火藥倉, 以敵方的駐地推演, 想要得到補給至少是在七日以後,他們正可以利用這七日的時間将胡人驅趕擊潰,眼看就能大捷, 班師回朝。
可胡人手中卻有了火炮。
難道, 是沒清幹淨?
“這不可能。”趙将軍肅然道, “我以項上人頭和我老母的顏面擔保, 那日找到的火藥倉,已經毀得幹幹淨淨,絕對不曾手軟。”
那日正是趙将軍領的兵。
在戰場上,通敵可是死罪。
大事當前,一向與他争吵不休的廖将軍也拍拍他的肩安慰:“我信你,別急着拿你老母做賭,趙兄, 你不是那般會通敵的陰險小人。”
薄朔雪獨自沉吟着。
趙将軍以為他不信, 又是一番着急上火, 忍不住再辯解幾句,還想拿旁的來賭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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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朔雪道:“趙将軍, 廖将軍,我們三人已是沙場上的親兄弟, 做弟弟的絕不會在這種事上疑心你們。我是在想, 這短短不過三日, 哪怕以胡人最快最好的馬,來回不過八百裏,折中再算,方圓四百裏之內,胡人的地界全是荒草叢生,或沙土高原,從哪來的這些火炮?”
“除非……”趙将軍不自覺接道,卻沒說完。
“除非那些火藥,是同大燕買的。”廖将軍沉重地補完了後半句。
大燕幅員遼闊,驿站早成體系,遍及各地,哪怕是邊境城鎮也有設立,物資可通過官道轄口送往各地。
其中用來給朝廷送奏折的官驿,為了保障速度,幾乎是暢通無阻,不受盤查轄制,幾日之內便可從上個官驿趕到下一個。
而從邊境往回推幾百裏,就離洛地的一座硝石礦不遠了。
薄朔雪将地輿圖,圈記那座礦山。
“此處是誰在管轄?”
趙将軍在邊境待得最久,因為最清楚周邊,當即答道:“是個富戶之家,家主名叫洛恒飛。據說,是太妃的遠親。”
“據說?”
“頗為可靠,博陽侯還在此露過面。”
薄朔雪眼眸越發銳利。
“去查。”
沒多久,便當真報來消息。
那戶人家是三年前來此定居,原本就十分闊派,後來接管了礦山,才知道是跟宮中太妃沾親帶故,更是如日中天。
不過這一家平時并不與人為惡,看着也還和善,鄰裏之間并無多少惡評,反倒誇他頗有孝心,寄去宮中的請安折子幾乎三天一封,從未斷過,還時不時送上一箱一箱的豐厚大禮。
三天一封……洛恒飛……
薄朔雪瞧着這姓名,回憶了一番。
他确實看到許多無聊的請安折子,但這個姓氏的,并未這麽頻繁。
那麽那些用了官驿,卻沒有寄到宮中來的,是些什麽東西,又是去了哪裏?
趙将軍的臉色已然白了。
“你,你是說,太妃的親族,通敵。”
薄朔雪擡手将他的話按了下去。
薄朔雪厭惡周蓉至極,但是不至于這般捕風捉影。
如今所有的線索都只指向一個罪魁禍首,那便是這個尚未被承認的“遠親”,若是就憑着這個攀咬太妃,恐怕是蚍蜉撼樹。
“此事幹系重大,不可妄下斷論。”薄朔雪道,“戰場上将士的性命拼的都是百姓安居樂業,家國社稷,哪怕是帝王本尊,都無權以此謀私玩笑,更別提太妃遠親。此事頗有蹊跷,還需再查。只是我等都無精力去追查這些細節,速速報到朝廷,請太妃決斷。”
另外兩人深以為然,當即修書一封,禀明邊疆戰況轉惡,急需支援,以及那火炮一事,附上确鑿證據,送去宮中。
這封密報送到平慈宮時,又是過了十日。
保華仙人說的小半年之期已近在眼前,周蓉難免有些按捺不住,恨不得日日請他進宮來推演一番,看是否還能将約定之日再提前些。
“娘娘莫急,換星之術需順應天命,不是能急得來的。”
“那依仙人看,還需多久?”
那白發白須的保華仙人掐指一算:“帝星身環險象,但天命之期仍然未變,依舊要靜待小陽春。”
周蓉不愛聽這個。
她并非甘心等待之人。
便再追問道:“既然如此,可還有什麽是本宮現在能做的?”
保華仙人看着她,嘆息一聲。
“娘娘如此憂慮,其實如今也只有一事可做,便是勤加練習換星之術,以免到了天命之日,再出纰漏。”
“好,本宮立即準備。”
周蓉說着,太監弓着腰送上來一個托盤。
托盤中放着密信,卷筒上烙着戰事加急的印章。
周蓉蹙眉拿過來,揮退了太監,展開一看。
看完的瞬間,霎時大驚。
甚至有些失措,險些打翻了茶杯。
周蓉再看到保華仙人,都有些繃不住平靜面容。
倉促将仙人送出宮,周蓉急急傳喚博陽侯進宮。
剛一見到人,周蓉便下令閉緊了所有門窗,将那封密信甩到了博陽侯身上。
博陽侯一頭霧水彎腰撿起來,看完後也是吃驚。
“恒飛他,怎會如此荒唐?怕不是被誣陷了!”
周蓉冷笑斥道:“賤商本性,唯利是圖,需要別人誣陷?再者說,鐵證如山,怕不是一句誣陷能抵賴的。”
博陽侯大罵道:“恒飛此等豎子!蓉兒憐惜他,才給他開礦權,他竟這樣坑害我等。這便派禁軍前去,将他絞首示衆。”
周蓉只冷冷觑着他,并不說話。
博陽侯見狀,驚道:“蓉兒,你不會想将我一并處置吧?我只是替他牽線搭橋,即便是錯,也只錯在輕信啊!”
“本宮倒是想,可你究竟是本宮的嫡親哥哥。”周蓉冷道,“即便是你,本宮尚且不能輕易原宥,那旁人,會如何看待你我?這通敵賣國之罪雖是洛恒飛犯下,但礦權卻是本宮手中拿去,現在處置了他,本宮又如何脫得開關系?”
博陽侯怔怔,這才想明白過來:“的确……有理。”
周蓉深吸一口氣:“行了,慌什麽。這麽些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即便是真被洛恒飛攀扯進去,本宮也必然能保證安然無恙,只是須得頗費一番周轉和時日,但是,保華仙人的換星大法功成之日近在咫尺,在此時此刻,萬不能出其它的纰漏。”
博陽侯點點頭:“我曉得。如今察覺此事的只有邊境那幾個粗人而已,只要将他們穩住,再想個法子讓他們閉嘴就是。”
“這邊境的戰事,果真如此艱難?”
博陽侯心領神會道:“看來真要如他們所言,派兵前去支援。只是,山高路遠,少不得要耽誤一陣子。”
周蓉扯了扯唇:“耽誤得久些。這些帶兵的都是老頑固,早就想換換了,也是剛好。”
博陽侯連連應聲。
五日後,邊境收到京城明黃文書。
指示他們,此事關系重大,萬不可随意聲張,以免打草驚蛇。望各位将領盡好本職,共禦外敵。
趙将軍看到這文書,卻只是面色鐵青。
“派人去查,援軍将至?哼,哄孩子的屁話!”
廖将軍推了他一掌,示意他閉嘴:“朝廷下旨,你是說朝廷騙你不成。”
趙将軍沉默下來,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看薄朔雪。
畢竟是京城來的侯爺,跟他們這些野慣了的粗人不同。
薄朔雪只垂着眼,似乎在想些什麽,但并沒有惱怒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接過那文書,只看了一眼便輕飄飄扔至一邊:“沒有殿下印章,也無陛下簽批,算什麽朝廷旨意。”
趙廖二人又對視一眼,都從各自臉上看到一絲意外。
沒錯,自古以來,臣子信從效奉的是天子血脈,但如今把握朝政的明面上雖是長公主,實際卻是太妃。
太妃名頭好聽,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先帝遺留下來的一個妃子,有什麽值得尊重的,他們這些武将進宮述職時從沒有什麽好臉色,那太妃對他們也說不上親切,他們心中自有一本賬。
只是沒想到,薄小侯爺年紀輕輕,竟跟他們有了同樣的見識。
兩人心中微動,正想說些什麽,薄朔雪卻提刀走了出去,操練士兵去了。
平慈宮中,一個瘦弱女孩兒顫巍巍站在井水邊。
她方才用井水将自己洗得幹幹淨淨,正等着下一步的安排。
帶她來的人什麽也沒同她說,她只憑借只言片語猜出來,這裏是皇宮。這巍峨的宮牆,是她從未見過,連夢也未曾夢見過的,可她現在卻莫名其妙在這裏。
難道,是要她進宮當宮女的?可她什麽也不會,更何況,宮裏人找侍女,難道是摸黑把人打暈抓來的嗎?
女孩兒不敢說話,怕得罪了這些聽也沒聽說過的貴人,只好他們說什麽,便做什麽。
她已經依言将自己洗刷幹淨,換上一套寬大白裙,戴上了遮面的面紗。
這白裙奇怪得很,背後開了一個口子,可以随時拉下來,但女孩兒不敢違抗,也不敢脫掉。
正戰戰兢兢之時,女孩兒忽然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趕緊回頭,卻愣住了。
眼前的人,同她年紀似乎差不多,不,應該比她小些,那美麗的面龐,真像是畫兒裏走出來的一般,她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美人,仙子似的。
仙子朝她豎了根手指,噓道:“別出聲。聽我說,你照做便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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