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濕淚

郁燈泠聲音輕輕顫抖着, 目光卻執拗地看着他。

迎着這樣的雙眸,薄朔雪胸膛不停急促呼喘,注視着她的眼眸顯出幾分驚訝茫然, 幹裂的嘴唇翕動開合幾回,喉間時不時憋出幾個聲響, 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 卻在下一瞬呼吸一促,轟然倒地。

後面響起成片的驚呼聲。

騎着馬跟着薄朔雪回來的将士們紛紛下馬跑過來查看薄朔雪的傷勢,個個慌張不已, 他們親眼這位整整一個月以來都所向披靡的戰神, 卻在此時倒下, 而最讓人害怕的是, 他面前沒有刀槍弓箭,只有一個手無寸鐵的美貌女子。

薄朔雪帶去的騎兵看見郁燈泠身後跟着的兩位将軍,知道眼前是自己人,并不太慌張。

那些外族相貌的兵士則叽叽喳喳嘀嘀咕咕,眼神防備敬畏地看了看郁燈泠,顯然把她當成了什麽世外高人,幾個人把薄朔雪手腳腦袋擡起來, 飛速地逃離了郁燈泠, 搬進了營帳裏去。

郁燈泠眨着眼睛, 臉上的神色比她發鬓間插着的粉白雪霄花更無辜,也轉身跟着薄朔雪回營帳。

主将回歸, 這是整個邊境最大的好消息,所有人欣喜若狂, 趙将軍甚至和廖将軍激動地摟在了一處, 直高喊“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

軍中醫師則壓力極大,主将大人好不容易回來,所有人都念着盼着,若是他們治不好昏迷的主将大人,豈不辜負幾萬将士的期待。

于是兢兢業業地給主将大人從頭到尾檢查了好幾遍,又仔仔細細地輪流探過了脈,再聚齊所有醫師單獨商談了一番,最終給出結論。

“薄将軍是連日奔波勞碌,再加上心緒驟然之間急劇跌宕,氣血不繼,才會突然昏倒。”

簡單來說就是,激動壞了。

薄朔雪暈倒之前,和他有所接觸的就只有郁燈泠,于是衆人視線紛紛望向她。

廖将軍忍不住問:“殿下,您先前同侯爺說什麽了?”

郁燈泠亮亮的雙眸又眨啊眨,看了看他們,漠不關心地扭過臉去,像是不想搭話。

廖将軍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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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不被長公主搭理才是正常的。

外族的士兵從這個角度看到了郁燈泠鬓邊的花朵,嗚啊啊幾聲,拉着左鄰右舍的同伴,右手捂着胸口彎下腰來,嘴裏叽裏咕嚕的,像是在行禮。

能聽懂外族話的人也反應過來,立即單膝跪下,齊聲喊道:“恭賀殿下,恭賀将軍!”

趙廖二人:“……”

發生甚麽事了。

郁燈泠依舊是那般沒什麽反應的表情,真真是寵辱不驚,視線轉了一圈,只落在薄朔雪身上。

幾位軍醫很識眼色地讓開,其餘人互相推搡着出了營帳,連同着趙廖兩位将軍也給拉了出去,只留下郁燈泠和薄朔雪在帳內。

等營帳裏其餘人的氣息都散得差不多了,郁燈泠才走近前,貼着薄朔雪手邊坐下。

薄朔雪瘦了很多,如玉的肌膚也被風沙刮得多了幾分粗糙,他現在發着低熱,低垂的眼睫下方面頰上有一層淡淡薄紅,鼻尖、腮邊有幾處細小的傷口,嘴唇也幹裂枯皲。

郁燈泠的手指順着他的輪廓游走,在他肌膚上一寸寸撫過,半晌後彎下腰,面頰慢慢湊近,和他雙唇相貼,再伸出舌尖幫他舔舔。

把那些幹枯翹起的唇皮舔濕舔潤,舔得服服帖帖。

薄朔雪醒的時候,郁燈泠正在試圖給他喂水。

她端來茶杯,他當然沒反應,于是郁燈泠試圖扒開薄朔雪的嘴巴。

她一手提着薄朔雪的上嘴皮子,一手拉着他的下半邊兒嘴皮子,想要把一杯茶水灌進去,薄朔雪總算在這時候醒了。

他咳了兩聲,才說出話來:“阿燈,你想謀殺未婚夫君。”

郁燈泠睜大的眼睛圓得像貓瞳,唰的擡頭看去,亮亮地盯住他。

薄朔雪耳垂發燙,極力壓抑着快要喜悅得變形的唇角。

郁燈泠放下茶杯,撲了過去,抱住他的脖子。

薄朔雪再把持不住僞裝,緊緊摟住長公主的脊背,把臉貼到長公主脖頸之間深深嗅聞,不斷落下陣陣親吻。

薄朔雪問:“阿燈,你怎麽到了邊境來?”

郁燈泠跟他炫耀:“做了很多名牌。先用長公主的印章,再用王丞相的印章,一路暢通無阻。”

長公主的印章當然可以統領戶部,造幾個姓名不是難事,出逃的前三日便是用的這些身份。

而且,郁燈泠趁王丞相來燈宵宮探望她的時候,偷用他的印章蓋了數張身契,又用這些身契混在宮女名單裏去戶部換了名牌,算準宮中查到她蹤跡的第三天換上新名牌,朝廷此時再想找她,便是大海撈針。

如今一個月過去,宮中哪怕再遲頓,也定然早就發現她逃向了邊關,但邊關将守已與朝中勢不兩立,周蓉再怎麽發狂惱怒,也是鞭長莫及。

周蓉的确算無遺策,可是她算來算去,也沒想到薄朔雪沒能被她害死,而郁燈泠有這般膽子和手段逃跑。

她說的簡略,薄朔雪稍一聯想,便知頭尾。

他安撫地輕輕拍拍郁燈泠的背,誇贊道:“阿燈真是聰慧無比! 不過,我是想問,阿燈為何不在燈宵宮等我,要來北境?”

越想,薄朔雪越是眉頭緊皺。

他原本,只是想從阿燈那裏多哄出些好聽的情話,比如是因為想他,才忍不住要來,可是聽阿燈的話音,她竟是一路躲躲藏藏逃到這裏,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郁燈泠轉了轉眼珠,閉上嘴。

薄朔雪卻已經起了疑心,撫在她背上的手遲疑地頓了頓,似乎覺得手下觸感不對,于是起身坐直,掀開棉被将長公主裹緊,不由分說地把她抱着轉過去,解開衣襟褪下一半,看到背上裹纏着的紗布。

薄朔雪手心一顫。

他呼吸屏住,一點點把紗布解開,露出底下還未完全痊愈傷痕。

痕跡還未消退,甚至還能看清楚當時傷口的形狀。

胸口陣陣震痛,薄朔雪手心半彎,下意識護住那傷處,面頰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細微抽動起來。

郁燈泠躲了一下,嘟嘟囔囔道:“洛其,庸醫,這點傷,早已經不痛了,非說現在還沒好。”

薄朔雪喉結滾動,聲音沉得發冷:“怎麽回事。”

郁燈泠本來也沒想瞞他。

只是覺得,這種事很掃興,不大願意在這時候說。

但是薄朔雪的毅力和恒心堅韌得可怕,若是她不說,他能一直問下去。

郁燈泠只能從最初發現周蓉的陰謀,到最後的反擊,全說了一遍。

薄朔雪貼着她的脊背,緊緊摟着她,把她藏在被子裏。

他不說話,郁燈泠心裏有些發怵。

怕他罵她,又怕他不教訓。

只好沒話找話:“薄朔雪,你營帳裏的羊肉面,很好吃。”

薄朔雪呼吸顫抖,撲打在她的頸項上,沒有應聲。

郁燈泠又說:“薄朔雪,聽說你們要去鹿城,鹿城是什麽樣的地方,我沒去過。”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啞聲道:“是離邊境最近的一座主城。別怕,我們一起去。”

郁燈泠抿了抿唇:“薄朔雪,脖子濕濕的。”

薄朔雪“嗯”了一聲,深深地埋下臉,貼住她的脊背,擦去剩餘的眼淚。

一個時辰後,主将大人才從營帳裏出來。

主将大人今日成婚的消息已經口口相傳地傳遍了,好事的士兵們層層疊疊地站成幾排,一個個探頭探腦地看熱鬧。

卻又不敢站得太近,離着營帳之間的距離起碼能放下好幾輛戰車,生怕聽見什麽不該聽見的動靜。

出來的只有主将一個人,方才還私下裏你推我搡開着玩笑的士兵們這會兒蔫兒了火,一個個羞得滿臉通紅,但不敢說一個不尊敬的字。

薄朔雪負手而立,朝他們微微笑了笑。

主将走失一個月,回來自然要安撫軍心,更何況,還要向他們介紹新的同伴,便是那一千餘名外族兵士。

當時薄朔雪表面順從周蓉的懿旨向邊境以北深入,實際當然留有後手,早已準備好了一切,見機不對立刻便能撤退。但真正進入北境之後,卻恰巧讓他發現,北境內部并不團結,實際三足鼎立,處處潛藏紛争,這對薄朔雪而言是可乘之機,他當即決定斬斷退路,深入胡地與虎謀皮。

最終的結果是薄朔雪攪亂了胡人內部局勢,用這一個月征服了三個大部落,如今北境以外,屬于薄朔雪的人馬還有七萬左右。

衆将士聽着主将大人這段堪稱傳奇的經歷,群情激慨,熱血沸騰,先前曾經生出過的對主将的懷疑和不滿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近狂熱的崇拜,畢竟戰場上,唯一一個值得崇拜跟随的,不是皇權,不是天意,而是戰神。

收歸胡地,這對燕朝而言是從未有過的榮耀,若是薄朔雪能帶着這七萬胡軍返京歸降,薄朔雪将會成為燕朝名垂千史的萬古名将。

可是……

趙廖二人互視一眼。

直到外面的将士全部散去,趙廖兩位将軍才跟着薄朔雪走進另一處軍帳。

趙将軍按捺不住,先道:“薄将軍,你今日之功績,全是你的本事,宮中的那一位,可從未想着讓你活着回來!”

廖将軍亦點點頭:“不僅如此。你走後,我們暗中去查了洛地那座礦山,發現那一處只是被官府查封,并未有其它的消息,也沒見處置什麽通敵奸佞,可見朝廷說的體恤将士,全是騙人的鬼話,援軍更是從不見蹤影,朝廷原本想要的,是我們邊境所有守軍的命。”

他們極力勸阻,意思便是不願意返京,更不願意帶着這麽大的功勞返京。

在這裏,他們手握重兵,回京之後,他們毫無反擊之力。

他們齊齊看向薄朔雪,卻見他滿身寒霜,仿佛方才在将士們面前的從容微笑只是僞裝。

薄朔雪眸色如冰刀,落在輿圖中的都城上。

“兩位将軍的意思,我明白。”

“那麽,不如幹脆些。”

“反。”

作者有話說:

周蓉,你說你惹他幹嘛……o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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