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
還沒出正月市長就從北京回來了。
一方面是因為要上班,另一方面也是覺得局勢穩定了下來,再在北京賴着也沒必要。
這不過了年上班每個人都是一臉喜色,唯獨市長面色陰沉,忙活了一上午班,給下面各單位機構下了召開收心會的決定,中午快下班的時候給王廣琦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下了班去市長家一趟。
王廣琦高高興興的上門拜年,還給市長帶了禮物,就是個琺琅彩瓷兒,見了市長照例跟市長說是假的,就是看着好看給市長拿來玩玩,但實際上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倆人心裏都有數。
市長沒說話,先去洗手間洗了洗手,等保姆走了之後,便拿着王廣琦送來的東西就往他臉上一摔。
王廣琦顧不得挨砸,慌忙伸手去接,可那幾十萬的物件還是砰地一聲摔在地板上砸出個大裂縫。
市長大發雷霆。
王廣琦這回算是真把事情砸到家了,嚴希那點東西雖然不會搞死自己,但卻是個不小的導火索,幸好現在上頭沒查,要是真動手,這筆賬只能記到王廣琦辦事不力。
王廣琦站在客廳裏給訓的一臉茄皮色兒。
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外頭也是跟大爺一樣被人捧着,市長三番兩次的這樣,這厮心裏也相當有想法,本來這次來還想跟市長說一下嚴希那個案子事,看市長這樣直接連提也沒提,扭頭就走了。
保姆走的時候沒關電視,眼下停在京劇頻道,正唱一出《擊鼓罵曹》。
市長懶得收拾地上的古董,氣的連中午飯也沒吃,就坐在沙發上反思了半天自己身上可能有的問題。
想着想着就把平時身上帶的公文包拿了過來,市長歲數大了,記性差,便拿了一個記事本專門記重要的事,雖然隐晦,可這玩意要被收上去,搞不好也是個事。
這本子市長用的年頭十分久,八幾年就開始用,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
市長翻了翻裏面的東西,最後停在第一頁。
Advertisement
看了好半天市長才想起來那究竟是個什麽事,現在看看這裏面的人姓,除了田二,其餘的都在牢裏蹲着。
市長不自覺拿了裏面附帶的筆,把‘田’字勾了勾,因為中間的豎冒了頭,乍一看還有點像是‘申’。
幹這事的時候市長已經四十出頭,不算年輕,卻挺幼稚。
憋了好幾天想出這麽個辦法來,回憶起來市長都倒吸一口涼氣兒,畢竟這辦法現在在市長看來實在太粗鄙了,當時能辦倒席以北還沒出別的亂子,多半是自己幸運。
那時候市委書記貪污被雙規,後又揪出來涉嫌殺人,高官落馬肯定會帶下一隊蝦兵蟹将,市長眼瞅着這個機會,叫郗戰強和田二分別去給席以北送禮,回頭本長的林立實名舉報,這樣罪名就有了,涉黑,貪污,再讓指使趙立在搜查書記家時動了點手腳,把席以北歸成書記那一類,這樣上面斬草除根,肯定就一勺燴了。
雖然田二沒辦,但事情進行的還是很順利。
只是被判死刑市長還挺意外的,具體裏面有什麽道道兒市長也不清楚,後來宣判的時候,自己也着實也有點後悔。
市長翻了兩下,盯着封皮上的劉曉慶膠人,早就舊的不像樣。
這個本兒是自己送給席以北的,因為什麽市長已經不記得了,就記得那時候倆人關系很好,每天晚上一起下夜班,在苞米地旁邊,他推個自行車,是市面上非常難買到的鳳凰牌,自己戴一塊電子表,是市長爹從上海弄來的,那時在這個小地方這些玩意簡直時髦的要命。
其實無論從出身還是學歷,市長都非常想交下席以北這個朋友,覺得兩人很像一路人。
事實上倆人性格也挺互補,席以北好強争勝,市長沉穩謹慎,單拿出來都十分像樣。
而且最剛開始席以北對自己也很好,一起吃飯聊天,形影不離的。
誰知道後來時間長了就跟有病一樣,整天拿話兒暗損自己,那時候市長忙着準備婚事,也沒心思搭理他,并且自己本身就是又醜又矮,人家說的都是說實話。
等後來市長結了婚,倆人的關系就更差了,也不知道的哪一回忽然在辦公室吵起來了,席以北随手把這個本扔給市長了。
這不市長也沒丢,直接拿回去放自己辦公室,順手就用到了現在。
市長年輕時雖然心眼小,但也沒有因為這點小事記恨他,倆人和好的時候是席以北結婚的宴席上,當時席以北沒給市長發請柬,市長覺得倆人好幾年的朋友,沒必要搞這麽僵,就帶着份子錢去喝喜酒了。
席以北那天可真精神,一身小西服,頭發理的板板整整的,領着漂亮的新娘子來給市長敬酒,一盅白酒一口悶到底,臨了還摸摸市長的稀毛腦袋,搞的市長有點尴尬。
市長以為他倆就這麽和解了,結果後來還是鬧出一堆事,幫自己追季姑娘的是他,把這事告訴自己媳婦搞的自己差點離婚也是他,鬧離婚的那次倆人的關系才徹底決裂,到石炎都初中了互相也沒說過一句話,現在更是想說也說不着了。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市長還用藍黑的鋼筆水寫了願友誼地久天長。
市長合上筆記本,去廚房取了鋼盆兒和夥計,撕下來,一頁一頁的點燃。
那上面隐晦的記載了市長的大半生,風光無限,轉眼就成了焦黑浮燼。
市長又從家裏收出來些別的文件資料燒掉,雖然現在上頭沒動靜,但未雨綢缪還是比較妥當。收拾的空擋市長也想了一會石久的事。
看這臭小子現在一點事沒有,匿名信的說法一準是胡扯淡,還有席以北的兒子在看守所估計呆了有倆月了,得找個時間處理一下。
雖然自己惹上這些麻煩都是拜其所賜,但市長現在已經沒之前那麽生氣了。
覺得自己跟席以北較了那麽多年的勁,到老還跟他兒子對着幹,之前沒那麽大仇,現在也不至于,要不是那小子打石久的注意,市長也不會動殺心。
正尋思的時候市長家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電視裏檀板鳴響,滿戲臺的花槍,一個武生正叉腰攢勁兒的唱‘我有心替爺把賊掃,手中缺少殺人的刀,有朝一日時運到,拔劍要斬海底蛟。’
市長看了一下這個陌生的外地號碼,想了想還是接起來。
電話那頭的人欲言又止的,告訴市長林孔傑等人已經被審查了,上面成立了專案組,沒意外的話,應該明天就要來對市長進行黨內審查。
——
石久跟着老劉從看守所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有栅欄印子。
老劉起初跟石久來的時候還很熱絡,又遞煙又聊天的那叫一個殷勤,畢竟管理局的人在本市還是相當牛逼的,更何況是幹部,結果這會兒出來,老劉跟在石久後頭臉色蠟黃,半天沒動靜不說,看石久的眼神兒也格外陰郁。
石久擦了擦臉上的灰印子,轉頭嘿嘿的笑:“哎,劉律師,剛才嚴律師談案子談的忽然上不來氣兒,要犯心髒病……我那是上去給他做人工呼吸去了……不是那什麽……你可別多想了。”
老劉幹笑了一聲,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話來。
尋思嚴律師睜着眼呢啊,一點沒有要暈倒的意思啊,再說自己這輩子也沒見過站着臉對臉做人工呼吸的,有這姿勢麽……
而且這倆人也夠能聊的,大冬天自己在外面抽了一整包的煙,嘴都要抽瓢愣了石久也不來叫自己,這不實在受不了就尋思回去,結果一開門,好家夥,可真夠鬧眼睛的。
石久上了自己的車:“哎,劉兒,你下次再來的時候還帶上我啊。”
老劉臉有點僵,跟石久笑了笑:“那什麽,石部長,總帶人來也不行,這我還好個求人呢……”
石久沒搭理他,開門上車。
車裏冷的跟冰窖一樣,石久把空調開到最大,縮着膀子回味律師嘴唇的味道。
唉……真美啊……就是那老劉招人煩,進來也不打個招呼,整的自己剛碰了個唇尖兒就得松開。
石久正要發動汽車手機就響了。
打電話的是焦林,跟石久要律師案子的情況,所屬法院還有關哪個看守所啥的,他也不太懂,就是大概的問一下情況。
石久都聽蒙了,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
想這大佛自己燒了一個星期的香他都跟死了似的,咋還忽然開始顯靈了呢。
還沒等石久問焦林就又開口了,告訴石久這事不要聲張,他要也沒別的意思,也管不着這事,而且嚴希要是真犯罪的話,人民和政府也絕對不會姑息啥啥的。
到後來這老爺子也沒說別的,石久也就沒問,總之他跟自己要什麽自己告訴他什麽,畢竟老爺子能這麽直接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年頭領導說話都恨不得一個字兒掰倆,簽個字橫簽跟豎簽都倆含義,像焦老這樣天真直率的領導都要絕種了,真希望這樣的人多活兩年啊。
挂了電話,石久長舒口氣。
覺得自己得趕緊回去把律師家收拾收拾了,這些日子他不在,自己把家造的跟個豬圈一樣,別律師回去看見了再跟自己翻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