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長聿和荒星防護隊裏其他六個人不一樣,他們都有着他所不能企及的異能,抑或是說來自全然不同的星球是不同的種族,但是他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
其實在他并不清晰的記憶裏面,他隐約記得自己似乎也是擁有什麽能力的,但是四年來他什麽都沒有想起來,維塔也并不知情,所以最後的最後,沈長聿終究只能是這個隊伍中最最弱勢的一個人。
荒星防護隊曾換過不少成員,但他卻一直是成員中最弱的那個,所以他的身份也一直沒有變過。
誘餌,吸引獵物或者獵手的注意力,給自己的隊友創造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長聿是不是也不喜歡這樣的東西?”
奔跑的同時,身體帶出氣流,維塔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很輕松,甚至還帶着不是時候的笑意:“要不要讓我來?”
他還醒着,可以讓他操控他的身體,在一切結束之前沈長聿都可以好好的休息。
沈長聿回道:“為了活下去,不喜歡也要面對啊。”
維塔輕笑了一聲說道:“以前的長聿可不是這樣的,我還流着血呢你都嫌棄我。”
“我嗎?”沈長聿聽着他輕松的語調有些愧疚,沒有想到他曾經居然做過這樣的事情,“那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吧,不然我怎麽可能......”
“這倒是,沒把我扔掉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沈長聿的很多事情都是維塔告訴他的,有些時候他也會不安分的逗弄他,就像現在這樣,不過這時候沈長聿已經沒時間再去跟他鬧了,他已經靠那只蟲子足夠近了。
如果說剛才靠近他們試探他們的黑色線條還算得上是足夠細微到輕易就能割斷的話,那麽越是靠近這蟲子的軀體,那附近的線條就越發的粗大,比之前要更危險,它的頂端不再墜着未裝成食物的肉球,而是分出細密的線來,有一部分一層層分離出來,是那些細小分叉的源頭,有一些卻固定在這個長度成了它處理靠近了的獵物的武器。
沈長聿的靠近使得大部分黑線都縮了回去,在下一刻,它們抛棄了原本的目标,都調轉方向向他而來,越來越多的黑色包圍起來,而他還在不斷的向內部靠近,很快,後方的024他們便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005和006站在兩側的金屬牆壁邊上,他們身側的金屬牆壁一如先前那般開始融化,出現了一個足夠兩個人離開的空洞,風在剎那間就吹了進來,049有些擔憂的護住了兩只蒼蠅,将它們收進了盒子裏面小心收好,等他們從那裏離開以後,金屬牆壁才慢慢合攏。
同一時刻頭頂垂落下來許多金屬杆子,一直以來存在感都不是很強烈的037在等待了一段時間以後一躍而起,借助着這些飛快的向前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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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和006會從沙暴中過去,而他會在他們出手以後再過去。
坦白說如今他們還并沒有判斷出面前這只蟲子的實力到底在什麽水平,但是他們清楚沙暴的力量,所以不管對手如何,在第一時間将他解決,他們最好全力以赴,而不是把這個當成游戲。
024往車旁邊的地上一靠:“我之前說了,它太惡心了,我不想跟它打架,平時我沒少出力,今天休息下總行吧?
反正這會也沒人回應她,她很幹脆的抱着糖盒子往地上一坐,厚着臉皮道:“我留下來保護043嘛,萬一它從地底下出來了呢?”
“別在這烏鴉嘴了你!”049跟她坐在一塊,“你就偷懶吧你!”
他說着閉上了眼睛,一手抓住了一根正探到他身邊的黑色細線:“那麽,讓我來看看,這大家夥到底是什麽。”
好一會,他有些迷惑的睜開了眼,手心被黑線染上了黑色,他還沒覺得惡心,只是想不明白:“這玩意兒沒腦子嗎?還是腦子裏面都是水?”
024嗤笑了一聲:“不行就直說,跟我一起偷懶又沒人會怪你!”
如果043現在還能分心的話,他一定會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
005點的火幾乎将整個金屬牆圍成的空間都照亮了,但有那麽一瞬間,沈長聿幾乎已經看不到光了,這代表着他足夠靠近那個蟲子,也吸引到了足夠多的注意力。
“那些黑色細線是它的捕食器官,它就靠這些東西辨別食物的方位,細線末端的肉瘤裏充滿了能使獵物無力的汁液,當然這只是它的輔助手段,一般等不到它發揮作用。”維塔慢條斯理的說道。
他之前也在想到底是什麽能把這片地域都清掃幹淨,但如果是這種蟲子的話似乎也不無道理,畢竟血獸是無法在沙暴中存活的,只要将它們的容身之所都堵住了,一切自然也就如順水推舟般輕松了,哪怕是跑出去的,也只需要晚些時候來“處理屍體”。
沈長聿用匕首切斷了從背後刺過來的黑線,粘稠的黑色汁液濺落在身上,他整個人都散發着那種甜膩的味道,這讓他有些難受的皺起了眉頭。
他的小動作逃不過維塔的感知:“實際上這些汁液沒什麽味道,但是你的大腦會将它判定為這種甜味。它的氣息其實也能讓你身體無力,只是效果比起直接攝入要來的更慢一些,按照你目前的攝入量,大概五分鐘後你就該察覺到了。”
沈長聿面無表情的繼續開路,卻下意識的在避開那些飛濺開來的汁液:“五分鐘後我會怎麽樣?”
“你的速度會減慢,反應遲鈍,黑色得口器會追上你,然後把你包裹起來,它會往你的身體裏注入消化液,只要幾秒鐘血肉組織就會融化,這樣你就徹底的成了它的食物。”維塔有些不正經的講着話,沈長聿有些不是很高興,但很快他就改口了,“但我會保護長聿的,它傷害不了你。”
用不着維塔出手,沈長聿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危機,他的身體很靈活,足夠的體力讓他不會輕易感到疲憊,他帶着黑線繞圈圈,很多黑線就是這樣纏繞在一塊,被他連根切下來,其餘人也不會讓他拖這麽久而不出手,但是維塔這麽說,他還是會被哄好。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再次險險的避開聚攏來的黑線,沈長聿被迫往後退了一段距離,或許是招惹了太多的黑線,又或許是他面對的的确是一個龐然大物,再沒有辦法徹底消除這些黑線的情況下,他面臨的壓力就大了。
畢竟切斷了還能再生,而沈長聿也只有他一個人。
維塔:“我以前見過,它叫什麽我不清楚,但是它曾經也是實驗室裏的常客,為了克制紅血病毒。”
沈長聿:“克制紅血病毒?”
維塔:“它的大腦很小很簡單,別看面前這條蟲子長到了這個大小,但它的腦子說不定也就跟人一般大,消化和吸收在捕食器官這邊就已經完成了,身體也只是容器罷了,裏面只用來存放食物。等攝入的紅血病毒真的進入它大腦的那會,也已經在消化液裏死透了。”
“它能過濾紅血病毒,但是人可沒辦法在自己的體外來這麽一個過渡器,所以剖了不少,但進展全無。也正是因為這個,紅血病毒同樣是它的食物,實力強大的血徒自然也能進入它的食譜。”
還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動物他都見過,只是如今這只和他曾經見過的大小差異太大了,所以才沒在第一時間辨別出來。
“過濾器?你的意思是它的身體裏......”沈長聿看着自己的前方,沙塵覆蓋在蟲子的身上像是厚實的铠甲,撇開第一眼的時候,現在看起來并不像是軟趴趴的蟲子。
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從兩側金屬牆壁外竄出來的005和006,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兩下以後有些急迫的往回跑,速度之快比起之前來說更勝一籌,甚至直接跳起抓住了頂端延伸出來的金屬杆子,還攔住了037的路。
“是啊,都是消化液和被消化了的——營養液?”維塔盡可能的想找一個準确的詞彙,但這個詞彙讓沈長聿面色有些不受控制的發白。
037被攔住了路,正面色不善的要質問他,前方就傳來了巨大的水聲。
在他們眼中看起來并不是很輕松就能解決掉的蟲子像是決堤了的水壩一樣,後背的裂口從內部撐大,水流直接沖了出來,半透明的帶着難以言說的氣味的液體一下子沖了開來,黑色的細密的線浮在上面像是水底長出來的水草,看起來無法言喻的惡心。
005和006首當其沖,這麽近距離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躲開的,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衣服和表皮已經被灼傷,但是一個很快就把周圍都凍結了,另一邊直接燒起來,兩人都抓着金屬牆,面色鐵青并不好看。
頂上的沈長聿和037有驚無險的躲過了一劫,但守在車邊上的三個人卻沒那麽幸運了。
坐在地上的024和049幾乎是眼睜睜的看着如同決堤般的液體朝自己沖來,024喃喃道:“它腦子裏面的确沒有水......”
“但他媽的它身體裏全是水!”049嗷嗷叫着抓着她跳上了車頂,金屬牆足夠高,能讓他們最大程度的躲開撲面而來的液體。
唯獨還站在地上的043,黑着一張臉直接讓金屬覆蓋了自己的體表。
而此時車頂上的024還在喊着讓他把車底下也封上,不然車就髒了。
所幸另一側還有缺口,這些泛濫的液體只停留了幾個呼吸便向着另一頭淌去,撲向四面八方。
唯獨那個殘破的蟲子還在抽動,黑色的口器像是垂死的水草一樣不斷掙紮。
這是被他們高估的捕食者,或許只要006在它身上開個小口子,然後就能輕易的把它凍結,一切迎刃而解,而不是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沈長聿在心底問道:“你......怎麽不早說?”
“我也才剛記起來。”
沉默無言。
就像是用盡全力的一拳砸在了空氣上,砸完了以後直接彈回來,砸的他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每個人都是一個想法:好惡心。
這個意外讓所有人的情緒又變差了,複雜的心思使得維持在表面的和平又被稍稍打破了些,這時候再有人挑事,估計荒星防護隊內部就會打一架。
沈長聿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又嗅到些什麽不該嗅到的味道。
但他隐約有些奇怪,分明現在導致現狀的罪魁禍首已經整個炸裂了,但他的心情卻突然間又沉重起來,就像是一直以來被他忽略的某些東西突然又探出了細微的出手,挑撥着他的神經。
這是一瞬間出現的感覺,但是很快這種感覺就越發的強烈起來。
維塔和沈長聿共用一具身軀,自然也能感覺到那種異樣。
“怎麽了長聿?”
沈長聿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他也不清楚,但是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讓他擡頭看向了離他有些距離的兩個人:“005,006,離那邊遠一點。”
地上的蟲子還在扭動,□□的噴湧而出撕裂了它的許多器官,但是并沒有真正将它殺死,殘存的對身體的掌控使得它的口器依舊處于捕獵的狀态。
005和006看了沈長聿一眼,他的臉色發白,看起來狀态并不是很好,但他們還是相信了他,沿着地面的凸起離開了邊緣地帶,也遠離了那個蟲子。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道璀璨的白光突然墜落在遠處,沈長聿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失去了視野。
太過明亮了,以至于即使閉着眼睛眼前也依然是無法抗拒的白色,伴随着滾燙的熱度,焦臭味湧上鼻尖,那是留在原地的蟲子被灼燒散發出來的氣味。
外面的風聲太大,他們甚至連有東西靠近的聲音都沒聽到。
沈長聿沒聽到,維塔也沒聽到,只是那種鋪天蓋地的不安越發強大。
直到這時候,沈長聿才豁然放松下來,原來他一直警惕的是這一刻。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流淚,過度的刺激讓他開始疼痛,維塔在這個時候奪走了身體的控制權,輕易地将他的意識保護起來。
周圍什麽聲音也沒有了,除了這道光。
風聲也停了,一片寂寥,誰也弄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他只能聽到維塔的聲音:“大概我們所能預見的最壞的可能已經出現了,紅石星要被控制了。”
荒星防護隊存在的理由是什麽?
駐守在一個廢棄的星球上,一旦有敵人侵入,用性命保護它的主權歸屬。
為什麽能肯定一群犯人願意用命守護它?因為他們的敵人從來就不會吝惜他們的生命,駐守在星球上的人除非隐藏起來,否則注定死亡,而他們也根本沒有辦法躲過對方的探測。
原本他們是為了聯系補給隊而趕到了這裏,帶着他們全部的身家和必備的設施,但是他們恐怕也等不到那一刻了。
難怪補給隊會發出信號後卻沒有出現,難怪這樣的事情發生了第二遍卻依然沒有結果,因為紅石星本就已經被盯上了,甚至前來補給的船隊說不定也已經被抹殺了。
“我們還走得了嗎?”
沈長聿曾經和維塔約定了,總有一天會離開紅石星,回到他們原本生活的環境中去,即便似乎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但是沈長聿卻無比的信任對方,維塔說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但是在這一刻,他也産生了動搖,他們真的能抵抗這樣強大的力量,然後活下來嗎?
這不是那條連他都能糊弄的蟲子,而是一群跟他們同樣的智商在線的人類,侵略者從來不會對被侵略者手下留情,沈長聿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在沈長聿的記憶裏面,帝國似乎很早就面臨着星際入侵的威脅,落後使他們一直在被壓迫的路上越走越遠。
後來異能先出現了,本該被好好利用起來的強大戰力被上位者忌憚,許多異能者都死在了最開始的清洗活動中,而等到他們的力量終于被重視起來的時候,已經有一大批無辜的人死去了。
那是在沈長聿還未出生的時候,而在他懂事的那些時候,異能者已經成了對抗入侵的主力。
但那之後,紅血病毒爆發了,如同當年的清洗活動一樣,帝國的實力空前削弱,死的人比過去幾十年都要多的多,它再次成為了被壓迫的那一方,甚至連死刑犯都要利用起來,放逐到那些沒有人的星球上。
而現在,紅石星已經迎來了他們的敵人,他們也一樣。
“能。”
回應他的是維塔斬釘截鐵的聲音,下一刻那聲音又軟化了,帶着更為溫柔的語調。
“我想要真正的觸摸長聿,想要真正的抱着你,我已經錯過一次了,所以不能再錯過。”
他的聲音裏似乎藏着一些痛苦,但他分辨不出來,沈長聿剛想再說點什麽,面前的光就消失了。
原本幾乎将大半的天空都照亮的光束突然沒了蹤影,眼前的黑暗便變得空曠,似乎缺少了些什麽,他廢了很大的力氣才看清自己身邊的人,每個人的眼睛都閃着紅色的光,黑暗中像是野獸一樣,而他在這裏就像是一個異類。
沙暴停了,只有很細微的風帶着焦臭味飄進來。
困擾他們無數個日夜的沙暴在足夠強大的力量幹擾下被輕易瓦解了,熱力幾乎烘幹了所有的一切,而這裏只是被波及的邊緣地帶。
043控制的金屬幾乎融化,險而又險的扭曲着維持着最後的形态,它們在此刻液化,逐漸消失,一行人暴露在天空之下。
沈長聿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夜空了。
他仰起頭,漆黑的夜空裏有零星的幾顆星子閃着光,并不明亮的光,在黑色之中卻無比的醒目,那是他記憶裏才有的模樣。
而在那幾乎是背景板永恒不變的夜空裏,又有幾道光芒閃爍着,那是剛才釋放了巨大光束的飛船,正停在紅石星之外。
他們沒有停留下去,大家很快就上了車,以最快的速度駛向他們原本天亮才會出發想要抵達的地方。
車上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024趴在窗邊,這麽近的距離他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紅光,鮮亮的紅色。
“夜晚原來是這樣子的啊,我都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她将車窗開了一條縫,車開的飛快,縫隙裏的風吹動了她的頭發,遠離了之前所處的地方後風裏就只剩下夜晚的涼意。
沉默中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小女孩的嘆息帶着一股稀奇的味道,又像是難過,沈長聿分不清楚。
他也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想象中最大的危機降臨,以前的幻想什麽的都成了空,到這時候才明白這種壓力到底有多大。
049坐在副駕駛,他的手伸出車窗,他的兩只蒼蠅停在他的手臂上,風吹的它們不停震動翅膀,好在并沒有被吹走,他有些恍惚的說道:“看來我真的要比我的寶貝早死了。”
沒人回應他,就像沒人回應024一樣。
沈長聿也看着窗外,維塔剛剛向他許諾。
“我們能活下去。”
他再一次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