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屏竹心道現在的人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真當它堂堂羅浮山的第二任鬼帝沒見識?酆都之主明明是個糟老頭子!那糟老頭長得奇醜無比, 身高八尺,平時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那個代表他身份的椅子上高高在上的吩咐人。

眼前這家夥,沒事兒冒充那老頭子幹什麽?

屏竹的鬼臉上扯出了個冷冷的笑容, 雙手的漆黑指甲忽然開始無限變長, 它驀地擡起手,指尖在猝不及防間劃過男人的臉, 就在屏竹以為今天就要見血的時候,封愈修長的五指握住了它的手腕。

屏竹在心中罵了一句這家夥是不是傻?

它是個鬼诶, 是個沒有具體模樣的鬼, 只要它想,它分分鐘可以将它的手腕變成空氣。

屏竹這麽想也這麽做了,手腕處的鬼氣開始不停地向外面蔓延, 用不了兩秒鐘,它就能脫離男人的控制。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十秒鐘都過去了。

屏竹的手腕還在封愈的手中。

屏竹:“……”

是不是哪裏有點不對?

屏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在封愈的手指往它指甲上輕輕一彈, 輕而易舉用指骨彈碎了它引以為傲的指甲以後, 徹底擺出了個死人的臉色。它張張嘴,還未來得及求饒, 更多也更龐大的黑氣從面前人的身上迸發而出。

身體被徹底覆蓋的時候, 屏竹已經在哭爹喊娘求饒叫爸爸了。

半分鐘後, 鋪天蓋地的黑霧從長廊的四面八方被緩緩收回來,屏竹卻眼尖地越過男人的肩膀清晰看到即便是迸發時刻, 封愈身上蔓延的鬼氣也只控制在長廊這一塊地方。就好像有一個透明的罩子将走廊與樓梯和兩側房間的大門都隔絕了, 黑霧在其中流動漂浮。

……怪不得宋離都沒來救他!

屏竹心中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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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愈懶洋洋地往前踏了一步, 俯身,一雙漆黑的眼眸盯着屏竹的臉,又輕輕啧了一聲。

屏竹覺得他雖然好像什麽都沒說,可那簡簡單單的一個音節裏卻透露出了他對自己無窮無盡的嘲諷。

屏竹心想這有什麽好嘲諷的?

它這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當年它就是太天真,所以去守神都裂縫守了千年,現在它學乖了,一個小小的對撞就能意識到面前人比自己強上不少,當然要知難而退了!

萬一這人對自己真的有點殺意,它豈不是要完蛋?

屏竹心安理得地說服了自己。

它在心裏嘀嘀咕咕的時候,封愈也在認真地注視它。他是真的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屏竹,在地府的記載之中,身為第二任羅浮山鬼帝的屏竹并不是一個可靠的鬼,它很崇拜武力,在它駐守羅浮山的這段時間裏,整個地府被它攪得天翻地覆,抓着一個鬼就讓對方跟自己比試。

後來有一天,它說自己已經找到了下一個比試的對象,要離開地府去找對方了。

僅僅幾天之後,羅浮山自主選擇了它的第三任守護者,也就是聞及。

地府那些認識屏竹的老古董們都說屏竹沒打過人家,死得透透的,否則羅浮山不會有第三任主人。

封愈原以為也是如此,可現在他卻在這個地方見到了屏竹。

真是讓人……驚喜。

男人的眉梢微微一揚,盯着惡鬼那張露出幾分不忿的臉,想到了夜色以及長臺會所的傳聞,似笑非笑的問:“長臺會所的事情是你做的?”

屏竹當即驕傲地一挺腰:“當然!”

封愈哦了一聲,忽然覺得這位前任鬼帝似乎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長指緩緩觸碰上惡鬼的手臂,那種突兀的陰冷和窒息突然将屏竹層層籠罩,令它有點喘不上來氣。

屏竹壓根沒搞明白,好端端的封愈怎麽就要發瘋了呢!

它那容量肉眼可見的腦袋飛速轉動,花了足足三秒鐘,眼見着那抹黑霧形成的刀刃已經觸及到自己的額頭,腦海中似乎有白光一閃,猩紅的眼珠子倏地瞪圓:“等等!”

封愈:“怎麽?”

屏竹:“我說的是我發現了長臺會所地下室的秘密,其他的我可什麽都沒做!”

封愈原以為屏竹要掙紮,卻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麽一番話。他望着屏竹的眼神從冷淡到充滿興味,那張俊美無俦的臉上有幾分很淡的驚訝,他重複了一遍:“你是說,你發現了長臺會所地下室的惡心事,然後又給三界管理處報信?”

屏竹在這樣的質問下回憶起了昨天它跟着趙榮剛離開長臺會所,便瞧見宋離也走了出來的畫面。趙榮因為身受重傷所以回家速度很慢,它就跟在趙榮的屁股後頭,一邊揪着草一邊罵罵咧咧,看到宋離時,它顯得很驚訝,當即便問:“你怎麽也出來了?”

宋離多的沒說,只反問了一句:“不然留下來被他們發現嗎?”

屏竹心道發現怎麽了,你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你可是發現這種髒髒事的大功臣啊。

心裏這麽想,屏竹也問了。

然後屏竹就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和神的差距大概就在于,它碰上這種事非要得兩句誇獎,而神卻無比低調。

所以此刻面對封愈的問題,屏竹的腦袋瓜再一次飛轉,趕在封愈的耐心逐漸消散之前,大聲回答:“不然呢,難不成還是你嗎?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就去問三界管理處,反正我是一只好鬼,起碼暫時是好鬼。”

大概是屏竹表現得太過理直氣壯,身上屬于惡鬼的氣息雖然濃郁,但并未熏到封愈。那濃郁的黑霧緩緩自他冷白的指尖消散,他随手勾起黑霧貼在牆壁上,而自己懶洋洋地靠了上去,“那行,我們現在來聊聊其他的事情。”

屏竹目送着封愈的離開,沒有半點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一轉瞥到角落裏擺放的零食,突然覺得這些東西似乎也變得沒那麽好吃了。

它拿起手機,看到宋離在五分鐘之前發來的信息。

大概是感知到了封愈意識到它無害而撤掉屏障,從這裏不經意流瀉而出的濃郁鬼氣 ,所以特地來問問情況。

宋離:[你那邊遇到麻煩了?]

兩分鐘的時間他沒有回複,于是宋離又道:[那勞煩你多撐一會兒,我還有三瓶酒要送到客人手裏。]

屏竹:“……”

它想這神也不靠譜。

還多撐一會兒,但凡剛才那個自稱是酆都之主的家夥對它有殺意,多一秒它都撐不了。

但屏竹實在不想把這麽丢人的事情告訴宋離。要知道它在千年前也算打遍天下無敵手,如今在宋離手底下吃虧也就算了,萬萬沒想到遇到一個看似普通的家夥,竟然也這麽厲害。

更丢人了。

撓撓頭,它抵着腦袋,用碎掉的指甲在手機屏幕上戳了幾下:[沒什麽情況,就是有人把我的小龍蝦打翻了,我有點生氣。]

擡腳往二樓而去的清瘦身影一頓,宋離敲了敲手機屏幕:[那人還活着嗎?]

屏竹:[你什麽意思!我屏竹是那種別人弄掉我的小龍蝦我就要殺了他的鬼嗎?!]

宋離:[那換個問題,你的小龍蝦哪來的,你登了我的外賣賬號?]

屏竹:[……沒有!]

得到否定的回答,宋離這才算滿意地按掉了手機。

行,只要不是花他的錢買的就行。

大概是在封愈這兒吃了虧,接下去的大半個晚上屏竹都顯得十分安靜。它跟在趙榮的屁股後頭跟了很久,覺得實在是太臭了,悄悄鑽出窗縫去透氣,随後意外看到兩只路過的鬼差,想到封愈的自我介紹,它顯得蠢蠢欲動。

十分鐘後,确認了無數遍的屏竹終于得知——

原來地府酆都之主早已換人了。

蛤,沒想到那老頭子竟然也被別的鬼攆下來了!

真是笑死鬼了!

屏竹笑得很大聲,心情逐漸轉好。而宋離卻不然,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下班了,他再一次将滿瓶的酒送到丁少那一桌,丁少和桌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喝得醉醺醺,臉龐泛紅,手臂胡亂搭在身旁之人的肩膀,大着舌頭哈哈地吹着牛皮。

與這一衆人相比,一直在慢悠悠飲酒,從未露出半點醉酒的醜陋姿态的懷彥成了那個最特別的存在。

哪怕宋離沒有刻意關注過,他也從高毅無聊的聲音裏聽到了些許相關內容:

“丁少今天帶來的那個帥哥魅力好大啊,這好像已經是第六個上前搭讪的小姑娘了,在這之前還有兩個男人和三個女孩,果然,人長得帥就是吃香哈。像我們這種要身材沒身材,要長相沒長相的男的,簡直跟吃了一百個檸檬似的,我快要酸死了!!”

而現在,這位高毅口中的帥哥再一次來到了宋離的身旁。

懷彥不知道什麽時候摘下了那副金絲邊框眼鏡,與原先的斯文相比,這樣的他好像顯得更加真實。他靠在吧臺上,臉上是很溫柔的笑容:“我問過其他服務員,你們還有半個小時下班,宋先生是不是該開始考慮一下和我交朋友的事情了?”

說完又似乎覺得這樣的态度并不好,笑得很無奈:“原諒我的咄咄逼人,我只是真的很喜歡宋先生,所以希望半個小時以後宋先生給我一個回複。”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高毅震驚極了,看看懷彥的背影,再看看宋離那張好看得有點過分的臉蛋,發出靈魂感嘆:“突然也不是很酸了,帥哥怎麽了?一晚上有六個人搭讪怎麽了?還不是追不到心上人,是吧,宋離?”

說到最後幾個字,高毅沖宋離擠了擠眼睛,一臉不懷好意地笑。

宋離卻并沒有普通人被調侃的羞澀,只挑眉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怎麽,你有興趣啊?” 高毅哎呀一聲,“有興趣你就自己跟他聊嘛,你問了我以後,你還跟他聊啥呀。不過你要是實在好奇的話,我幫你問問。”

得到宋離肯定的回答,高毅扭頭掏出手機,在一個小群裏發了懷彥二字。

幾分鐘後,高毅嘶嘶嘶的驚嘆聲傳來,伴随而起的還有他的一句“我艹”。

宋離偏頭看過去,沒理解他此刻的反應。

而高毅已經湊了過來:“我朋友跟我說了,這個懷彥是懷氏的大少爺诶。懷氏你知道嗎?你家裏用的床啊,家具啊之類的估計都是他們家的産品,他家高端和普通都做,幾乎壟斷了國內的市場。兄弟——”

高毅忽然伸出雙手握住了宋離的手,長着一張大漢的臉,卻故作可愛地眨着眼睛:“你要是發達了可千萬不要忘記你在夜色打工的時候,還有個朋友叫做高毅。”

宋離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毫不留情地打斷對方的美好幻想:“不好意思,但我最近确實沒有交朋友的打算。”

高毅哎呀一聲:“沒有交朋友的打算,但有談戀愛的打算也可以啊。”

宋離提醒:“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更何況宋離也不喜歡那種長相的。

他只能說,高毅真的想多了。

想多了的高毅在經歷大喜之後,仿佛又迎面被潑了一盆裝了冰塊的冷水,将他的熱情瞬間就給澆滅了。

于是他又感慨起來——

人比人果然還是會氣死人,光是在可選擇的戀愛對象方面,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半個小時的時間一晃而過,宋離和高毅同行到更衣室換制服,半路上高毅被人喊住聊了一會兒,便叫宋離先走。等他推開門走進更衣室時,宋離已經穿上了自己的私服,普普通通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将他身材襯托得愈發修長清瘦,他微微垂着頭,燈光落在他微長的頭發上,又打出陰影覆蓋了他的小半張臉。

高毅看到青年冷白的腰腹自眼前一閃而過,莫名有種口幹舌燥的感覺。

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走到宋離身旁。他裝衣服的小格子挨着宋離的格子,一邊從裏拿衣服,一邊對宋離道:“懷彥就在門口等着呢,沒看出來像他這樣的大少爺竟然還蠻有毅力的。”

宋離翹了翹唇,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高毅不經意間瞥見他的笑容,忽然有種怪怪的想法——這宋離不會是在吊着懷彥吧?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

明明拒絕懷彥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宋離卻要麽無視懷彥的懇求,要麽留下一句“上班時間不談下班的事情”。高毅想,這兩天趙經理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平時不見人影,來清吧的次數也減少了很多,他們這群員工肉眼可見地開始摸魚。

宋離摸魚的時間也不見少,怎麽今兒面對懷彥卻這麽正直,都不談下班的事情啦?

仿佛了解到了什麽驚天大秘密的高毅頓時用譴責的目光直視宋離。

宋離看明白了,卻沒說什麽,只是照例跟高毅打了招呼,便拿起手機推門離開。他垂眸給屏竹發了條信息,一擡眼就看到了靠在一側牆壁等待着他到來的懷彥。男人右側手臂彎起,手肘挂着煙灰色的西裝,身上只餘一件領口松散的襯衫,透過燈光宋離仿佛能看到肌膚之下汩汩流動的血液。

神情淡淡地收回目光,宋離在懷彥之前開了口:“丁少他們回去了?幾個醉鬼不需要你的幫忙嗎?”

懷彥聞言輕輕一笑:“我找了其他人。”

他往宋離的邊上靠近一步,“再說了,丁少他們遠沒有和宋先生交朋友來得重要。宋先生考慮了這麽久,考慮得怎麽樣了?”

說話間宋離和懷彥二人已經離開夜色後門,朝着宋離的家走去。

懷彥始終落後他一步,卻也隔得不遠,似乎沒想着要給他壓力。宋離便垂眸看了眼亦趨亦步緊随自己不放的影子,輕聲問:“彥少這是打算送我回家?”

懷彥聳聳肩膀:“如果宋先生不介意的話。”

不知不覺中宋離的大長腿已經走了很遠,他來到了一個小路口,左手邊是巷子,前後和右側都是馬路。按照平時宋離回家的方向,他應該往右邊走,可此刻他卻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巷子口的路燈下。身後的懷彥趕上來,在他身邊站定,笑盈盈的道:“事實上,我甚至可以每晚都送你回家。畢竟像宋先生這種長相出色的年輕人,夜晚獨自一人回家還是很危險的。”

“那你呢?”

“我?我當然是當護草使者。”

男人的聲音溫和有禮,說到護草使者四個字的時候嗓音裏還帶着幾分笑意。

平心而論像懷彥這種溫文爾雅的男人其實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好感。

只不過這個旁人卻并不包括宋離。

“我的意思是——”宋離同樣以笑臉相迎,只不過他的笑比起懷彥顯得有深意多了。

手指拂過冷冰冰的牆壁,在這淩晨的小鎮上,星月高懸的時刻,周圍有薄薄的白霧浮起,伴随着宋離冷白指尖的晃動,白霧在漆黑的夜裏、在昏黃的路燈下勾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宋離補上剩下未說出口的話:“你跟在一個獨自回家的人的身後,是想做什麽呢?”

視線劃過懷彥裸露在外的肌膚,白霧緩緩流淌至其上,他頗為好奇的問:“你們骨妖一生要換多少具身體才會坦然接受自己的身份,而不是非要去扒下別人的皮子套到自己身上,将自己僞裝成其他人?”

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懷彥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

他沒吭聲,一雙眼卻死死盯住了宋離。

半晌,手指拂過自己的胸膛,一瞬間仿佛有什麽奇怪的聲音傳來。

那是屠夫用鋒利的刀子割斷獵物相連的皮肉,放出流淌的鮮血,剔下白骨才會有的聲音。

骨妖在宋離的面前完成了一場特別的脫衣秀。

先是頭顱後開了一條裂縫,頭骨從其中鑽出來,而後是雙手。

骨妖無比修長的指骨小心翼翼地捏着身上的皮子輕輕一扯,與它的身體幾乎融為一體的人類皮囊在這一刻發出被撕扯的聲音,而後一整個皮囊都被拽了下來。盡管宋離用的是‘拽’這個動作,但實際上骨妖的幾個行為都顯得十分小心,将皮囊退下之後,它甚至還将皮囊折疊起來,放到一邊。

做完這些事,骨妖才擡頭看向宋離。

褪去了那張溫文爾雅的皮子,出現在宋離面前的就只有一具簡單的骷髅架子。

這個骷髅架子體态格外修長,沒有眼睛,只有漆黑的、空洞的眼窩。但宋離還是能感覺到它正在‘注視’着自己。

骨妖張開雙臂,修長的手臂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它像是伸了一個懶腰,等到身體完全的舒展以後,以沙啞的聲音問宋離:“怎麽樣,看到這樣的畫面還滿意嗎?”

它沒等宋離回答,便自顧自地繼續開口了:“你知道嗎,我其實不太喜歡懷彥的皮囊。他比你矮上一點,身材也沒有那麽好,我在裏面常常感覺直不起身體,透不上來氣。”

“所以你就看上了我?”宋離問道。

骨妖卻搖搖頭:“那倒不是,事實上就算我很喜歡懷彥的皮囊,就算我在他的身體待得很開心、我們很契合,在見到你以後我依舊會選擇抛棄他。你似乎不太清楚你有多大的魅力。”

“你是除了那個賣喪葬品的之外,我最喜歡的人了。”

賣喪葬品?

這四個字一出現就像是觸動了宋離的某根神經,令他立刻想起了地府專供喪葬品店的老板封愈。這麽一想,好像也在理,畢竟抛開別的不談,封愈的那張臉,還有他的身材真的相當出色。用小徐和小周的話來講,整個平磐鎮就靠宋離和封愈兩人提高鎮上的平均顏值了。

“你的眼光很不錯。”宋離誇獎他。

骨妖低笑一聲:“這是自然。只是很可惜,我動不了他,所以就只能委屈委屈你。”

宋離心想你當然動不了他,人家好歹是三界管理處的人,萬一被你動了,這不自找死路嗎?

不過看現在的情況,‘自找死路’四個字依舊可以用在這骨妖的身上。

在宋離挑眉時,骨妖已經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鋪天蓋地的妖力如同風陣卷到宋離的面前,尖銳的刀刃即将觸碰到他的臉時卻又突兀地一轉,改變方位,從頭頂而下。

宋離了然。

看來這只骨妖真的很喜歡他的身體,喜歡到即便知曉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敢肆意攻擊他,生怕他的身體出現一絲一毫的傷痕和瑕疵。

宋離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眼見着下一個妖力鑄就的刀刃就要刺進後腦勺,青年卻沒有躲避的動作,而是身形快速一閃,修長的五指扣上了骨妖纖細的脖子,伴随着嘭的一聲将骨妖狠狠按砸在了牆壁上。

巨大的力道震得牆壁上的粉屑簌簌地掉,落在骨妖的身上。

攻擊無效,卻反被牽制的骨妖發出疼痛的悶哼。它的喉骨被鉗制着,半仰着頭,嗓子裏有嗬嗬的奇怪聲響。在呼吸不暢的同時,視線發虛地去看那只右手。

宋離幫忙開酒的時候,它在心底真心贊嘆過這雙手簡直是造物主的恩賜,漂亮得讓人恨不得立馬摘下來套進去。

當時的它無比渴望觸摸到這雙手。

現在終于如它所願,感受到微涼卻細膩的肌膚,感受到指尖的力道,卻是在生與死的邊緣。

“你——”

喉間艱難地擠出一個字,那雙空洞洞的深邃眼窩裏緩緩流出濃郁的血,淌入唇邊、脖頸和白骨鑄就的身體。骨妖咬緊了牙根,将全身上下所有能驅動的妖力全部聚集到了修長的手臂。妖力化作的黑芒閃過之後,骨妖的手指指骨迅速變得尖銳,稍稍一彎曲便沖着宋離的後腦勺和肩胛骨而去。

一旦被碰到,與開膛破腹毫無區別。

這皮子破了就破了,比起它的命,它可一點都不稀罕。

然而就在它的指骨即将觸碰到宋離的後腦勺時,卻明顯察覺到那股按壓着它脖子的力道竟然順着它的身體流淌到了四肢各處。

嘭!

嘭嘭!

眨眼時間,從骨妖喉骨以下的地方出現了盈盈白光,再眨眼,煙花驟放。

炸碎四肢和身體形成的細碎粉末落在地上,混入了白牆掉下的碎屑,被尚未平息的風刃卷走吹向巷子之外。

宋離還是照舊給邵修打電話,邵修放下手頭的事情急急忙忙趕到巷子時,莫名有種自己在給人擦屁股的感覺。然後,這種感覺在看到那個被宋離放到牆角,下巴張張合合還在動的腦袋骨時,達到了巅峰。

“這——”

“實在是不好意思。”宋離站在一側,露出抱歉的神色,“剛才下手重了點,所以只剩下一個腦袋了,不過它還沒死,你有什麽問題問它就好了,我養了只貓,現在得趕緊回去看它,所以這裏就交給你了,可以嗎?”

邵修:“……行。”

邵修拎起那層屬于懷彥的皮囊以及骨妖的頭顱,與宋離并肩離開巷子的時候,有些已經在心底埋藏許久的話終于忍不住從嘴裏蹦了出來:“雖然可能有點冒昧,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的真身到底是什麽?妖,還是鬼?”

邵修注意到宋離看過來的眼神,也不知道怎麽的竟然有點心虛,只能補充一句:“你看上去太厲害了。”

“不是鬼也不是妖。”宋離朝他彎了彎眼睛,“你實在想知道的話,或許可以問問你的族人。”

族人?

邵修聽到這兩個字,眼神微微一暗。

宋離告別邵修之後便回到了家,考慮到家裏還有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白虎,宋離在夜色上班的時候就提前點了個代買服務,讓小哥去超市買了幾斤豬肉。

誠如張雄達所感慨的那樣,豬肉似乎又漲價了。

宋離推開門打開燈,小白虎已經乖巧的守候在門口的位置,見到出現在面前的大長腿,立刻嗷嗚嗷嗚叫起來。

小白虎在張雄達與在宋離面前完全是兩個極端,嗷嗷叫了半天也沒見宋離有何反應,當即躺在地上打起滾來,短短的四肢努力地抱住自己的肚子,大概是想要告訴宋離,它肚子餓了。

宋離看得好笑,去廚房洗幹淨了肉,又将豬肉切成條,慢悠悠的喂着小白虎。

期間宋離收到了邵修的信息。

邵修:[之前因為那個問題忘了點重要的事情,你傍晚托我打聽的登記在冊的妖怪們,我找葉慶給你查了一下,因為數量太大,所以只看了一半,不過這一半裏就有你所詢問的天狗。]

宋離沉思一會兒,問道:[能聯系到對方嗎?我有個朋友撿到了一只天狗幼崽。]

邵修:[明天我讓葉慶聯系一下。]

宋離:[好。]

邵修:[還有件事情想告訴你,你之前讓我去問我們的族人,可如今麒麟一族只剩下我一只水麒麟。]

宋離握着手機的手忽而一頓。

他盯着這行字認認真真看了兩遍,眼神裏透露出了幾分意外。

而後又對邵修覺得抱歉,他在說那句話之前,原是以為麒麟一族的火麒麟還活着,可未曾想到竟然無意識戳了邵修的傷疤。宋離抿了抿薄唇,萬千思緒在小白虎吃完了肉條讨要吃食而輕輕咬上他指尖時收了回來。

他摸摸小白虎的腦袋,打字:[抱歉。]

邵修:[沒關系,你托我的事情我會找人解決的,不用擔心,另外一直很感謝你為三界做的努力。]

宋離的手指落在屏幕上又緩緩擡起,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邵修。說是感謝他,實際上宋離卻覺得他才應該感謝邵修。

他想,或許應該找個時間去了解一下麒麟一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将手機放到一邊,宋離将大半的豬肉條都喂給了小白虎,小白虎吃得心滿意足,一直嗷嗚嗷嗚地叫,又抱着宋離的腿不肯撒爪子。宋離就順手摸了下它圓鼓鼓的肚子,突覺是不是喂多了。

喂養小崽子這種事情還是适合他哥來。

宋離想着,将小白虎往沙發上的軟窩一放,低聲道:“睡覺。”

第二天宋離是被悶醒的。

睜開眼睛時眼前是一片黢黑,他愣了兩秒,擡手将趴在自己臉上睡覺的小白虎拎了下來,小白虎睡得整只虎暈過去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宋離将它的早飯放到碗裏,收拾了一會兒就看到幼崽身體搖搖晃晃地走到碗前,一腦袋紮了下去。

宋離等它吃完,撫摸小白虎的脊背時,分了點神力給它。

他有點擔心這只小白虎活不下去。

眼見着要去上班了,宋離半蹲在原地,跟小白虎講了會兒話,才在對方眼巴巴的目光下開門離去。

當天晚上宋離去夜色上班,高毅一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問起了他和懷彥怎麽樣了。

高毅說:“你可別打算瞞着我,昨晚上我從後門回家的時候,看到你倆并排走呢,你別說,背影也挺般配的。”

宋離聞言只沖着他略顯無辜地眨了下眼睛:“我跟他說清楚了,我們倆不适合交朋友。”

高毅啊了一聲。

一個簡簡單單的字帶着長長的尾音,不難聽出其中的遺憾和可惜。高毅倒也不是收了懷彥的錢,非要在宋離面前說懷彥怎麽怎麽好,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作為宋離的朋友,他覺得懷彥還是蠻優秀的,宋離和他在一起也挺般配。

可沒想到,昨晚是他誤會了。

認認真真在宋離的臉上端詳了好幾眼,确認了宋離在談及懷彥時流露出半分遺憾的神情,高毅終于徹底罷休了。

一連幾天的時間,整個夜色都很平靜。

期間劉标來了一趟夜色,他在夜色有單獨的包間,高毅去送過一次酒,回到吧臺以後就對宋離道:“看起來咱這老板也被前幾天長臺會那件事情吓得不輕啊,以前劉少來夜色我去幫忙送酒的時候,包間裏總是一堆的人,纨绔少爺們縱情聲色的那種畫面你是沒見過,啧啧啧。可今天他竟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喝酒,真不可思議。”

宋離正垂眸整理着自己的衣袖。

剛才他沒注意到吧臺上有客人打翻的酒漬,衣袖不經意間擦過染上了濃郁的酒香。高濃度且昂貴的酒留香的時間似乎都要久一點,幾乎要将宋離給熏出了醉意。

他從高毅的手中接過紙巾,有些漫不經心地想,現在的劉标要是還不安分,那未免是有點太蠢了。

他扯了扯唇,轉頭将手中的紙巾丢進垃圾桶的時候,忽然聽到身旁人傳來一聲驚呼:“握草!懷氏的繼承人,懷家大少爺失蹤了?!”

宋離的手微微一頓。

他偏頭過去看高毅,高毅非常自然地将手機遞到宋離的面前。

是個小道新聞,上面寫着家具大王懷耀祖的兒子懷彥在兩天前留下一封信失蹤了,懷耀祖接受媒體采訪時,整個人像是老了數十歲,被助理攙扶着離場時更是差點踉跄倒地,可想而知遭受了多大的打擊。

這副模樣,多半是已經知道懷彥已經遇害了。

所以失去了一個兒子,一個優秀的兒子的懷耀祖才會如此傷心。

高毅對這其中的經過不清不楚,陡然看到這麽一條消息,腦子都沒轉過來,當即便愣愣地盯着宋離,頗為不可思議地開口:“宋離,懷彥不會是因為被你拒絕了,所以一時半會想不開,留了封信跑出去治療情傷了吧?”

“也不是沒可能,”他喃喃道,“畢竟你這麽優秀,又長得那麽好看,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咳——

一旁傳來一聲被壓抑的咳嗽。

宋離和高毅同時扭頭看去,只見藏在陰暗處的位置,穿着随意的男人長指握着酒杯。

封愈擡眸看過來,目光直視着宋離的雙眼,在對方略顯驚訝的表情下挑了下眉,然後視線毫不遮掩地在他臉上轉了一圈,點頭贊成:“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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