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3
在黯淡燭火照明下,牛一百用斷斷續續的話語向元溪他們回憶了自己被鎖前後的經歷。
當年牛族長派人邀他到荒山處商量要事,他趕到荒山後還沒見到牛族長,便被人一個手刀敲暈。
醒來後便發現自己被關在了這裏,每隔幾日便有人過來送飯和給他灌一些奇奇怪怪的苦澀湯藥,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常沉睡,難得有清醒的時候,連嗓子也因為太久沒使用過而變得如此生澀奇怪。
“我被、關、幾、年?”牛一百啞着聲問。
元溪耐心道:“你失蹤三四年了。”
牛一百忍耐地閉了閉眼,黑布袍沒有遮蓋住的皮膚用力到翻起青筋,他一字一句重複道:“牛、旸。”
“幫、我。”他懇求道,瞳仁裏燃起了熊熊怒火。
元溪還沒來得及答話,身後一直保持沉默的來去如風突然開口:“有人來了。”
石屋內的兩人皆是一驚。
元溪環顧四周,岩壁附近壓根沒有能夠讓他們躲藏的地方,然而不躲藏起來直接暴露的話恐怕會打草驚蛇。
嘩啦、嘩啦。
鎖鏈被扯動,牛一百起身走到石屋深處,低聲同他們道:“躲。”
他的身後是燭光和珠子照不到的最幽暗的地方,那處岩壁凹陷進去,騰出一處極窄極窄的空間來,恰好能夠容下兩人。
元溪和來去如風在岩壁凹陷處面對面站着,空間有限,她幾乎是貼在來去如風的胸膛,見狀來去如風閉了閉眼,往後側了側身體,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牛一百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向他們示意:“噓。”
他重新落座,洞穴內重歸一片靜默。
沒多久,這樣的靜默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給破壞殆盡,一道黑色身影重新出現在元溪他們站過的地方。
從元溪和來去如風的角度看過去,岩壁噼啪躍動的燭光微微照亮了來人的臉和衣着。
相貌陌生,然而那身衣着卻極其熟悉。
前不久玩家們還盡力躲避着這一群人偷偷闖進禁地來。
守衛手裏提着沾有油漬的三層食盒,瞧見坐在桌前的牛一百本人也并不感到吃驚,他一言不發地從食盒裏端出早已沒了熱氣的飯菜,逐一擺開在桌面。
飯菜是難得一見的豐盛,有魚有肉,有酒有菜,如果不是已經冷掉的話,他們恐怕還會誤以為這是一場款待什麽重要人物的盛宴。
牛一百生疏地抓起筷子,臂膀的鎖鏈随着他的簡單動作而不停嘩啦啦響動。
和往常一樣,守衛沒有打開食盒底下最後一層,他提着食盒退到岩壁後,束手垂眼,似乎等待着什麽。
然而這回他不知道的是,在牛一百身後深處幽暗的地方,還藏着兩個外來人,兩雙眼睛偶爾盯着他的方向,偶爾交彙,似乎通過眼神商量着對策。
牛一百就在這樣奇怪的氛圍中用完了一頓飯。
守衛不着急收拾殘羹冷飯,他先往岩壁另一側去,熟練地在岩壁上單手摸索着,在觸碰到那顆最大的水藍珠子後,他帶着笑輕輕将其沿着逆時針方向轉了一圈。
咔噠一聲。
石屋內鑲嵌在縫隙裏面的鎖鏈一頭開始緩慢收緊,牛一百脖子四肢上的鐵鏈拖着他往牆壁的方向緩慢移動,最後緊緊将他整個人緊緊束縛在牆壁上,動彈不得。
猶如供人展示的活人。
他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對待,除了偶爾轉動脖子調整位置之外并沒有其他掙紮的舉動。
接着守衛垂眼從食盒最後一層取出一碗濃綠的藥汁,藥汁取出來的瞬間,近乎密閉的空間內立刻彌漫起一股令人幾欲作嘔的惡臭味道。
守衛一向漠然的臉終于出現了一絲嫌惡,他單手捏着鼻子,另外一只手端着藥汁走向了牛一百的方向。
元溪和來去如風對視一眼。
這便是導致牛一百沉睡的奇怪湯藥,若是他們不加以阻止,牛一百恐怕就得陷入沉睡,在他們離開副本前估計都醒不過來。
攔,還是不攔。
這顯然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在碗沿觸到牛一百唇邊時,來去如風出手了。
被他從岩壁摳下來藏在掌心的水藍珠子直直飛向守衛端着碗的手腕,手腕上猝不及防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守衛下意識松了手,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噼裏啪啦一陣響,碗碎了一地,該進到牛一百肚裏的濃綠藥汁全撒在了地上。
守衛急忙抽出腰間匕首,低喝道:“誰!”
元溪身形嬌小,率先從陰影處沖出來,殺了守衛一個措手不及,守衛顯然經驗不足,慌忙之下匕首亂揮,被她找到空隙,掐住了手腕的一處穴點。
手腕再度驟然劇痛,守衛戴上痛苦面具,面目猙獰,雙膝一軟直接跪倒。
看清來人後,守衛連連求饒:“姑奶奶,饒命饒命……”
元溪利索從他腰間抽下腰帶,幾下便将他雙手縛了起來,毫不留情将人扔到地上,而後才問他道:“你認識我?”
“認識認識。我聽說最近這幾天村裏來了幾個外來人……”守衛生怕沒了命,只好他們問什麽就乖乖答什麽。
元溪對他的識相感到非常滿意,繼續問他:“怎麽樣才能松開這兒的鎖鏈?”
守衛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姑奶奶,鑰匙不在我身上。”
元溪把玩着他的匕首,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眼來:“嗯?”
下一秒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觸感冰冰涼涼,就跟守衛此時的心一樣涼飕飕。
被威脅了的守衛此刻慌了神,着急道:“別別別,我說我說。你們把那面牆上最大的那顆珠子再順時針轉半圈就能恢複原狀了。”
來去如風順時針方向擰了半圈。
嵌入牆縫的鎖鏈開始緩慢松動,牛一百從牆上拖着沉重的鎖鏈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下來,他對着元溪和來去如風道:“謝、謝。”
“鑰匙真不在我身上,我就一送飯的。”守衛身體抖得跟什麽似的,他閉着眼絮絮叨叨重複道,“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你們就放了我吧。”
元溪原就沒想着鑰匙會在他一個小喽啰身上。
刀刃貼在他的臉頰,少女清亮如林中鹿的嗓音緩緩道:“你可知牛族長為何将人關在此處?”
她輕聲威脅道:“若是回答令我不滿意,小心你這張臉。”
守衛顫顫道:“……我、我是真不知道。不過——”
“我聽衛隊長說過那麽幾句,牛一百似乎因為什麽得罪了牛神,族長下令要秘密将他關在這裏贖罪。”
“其他的我是真不知道了……”
來去如風突然開口:“那碗藥用來幹什麽的?”
“是、是族裏流傳下來的古方,是安魂藥。”
守衛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牛一百他得了瘋病,每到晚上便會發出奇怪的嘶吼,隔了老遠也能聽見,我們誰也不敢靠近這石屋,靠近了就會被他迷惑。這藥、這藥就是為了給他治病的!”
牛一百雙手握拳捶了一下桌面,憤怒反駁他:“你說謊!”
他氣急了,連話也說得流暢起來了。
“我、我從來沒有嘶吼過!你騙人!”
發洩完後,他喪氣道:“喝了這藥後我明明經常陷入沉睡……每次醒來後都遇上你們進來送飯灌藥,喝完之後人也變得渾渾噩噩的,自打被關進來之後我什麽時候清醒過。”
刀刃向下壓,壓出一條血線,血珠沁出來。
守衛嘴唇都白了,他反駁道:“你才說謊!有一回我落了東西,快到晚上悄悄進來找的時候,你還睜着眼睛不動,死死盯着我,可瘆人了。我那荷包還是趁着後來送飯才撿回去的……”
兩人的口供隐隐約約出現了點問題。
牛一百始終認為自己沒有盯過守衛,守衛堅持自己曾被牛一百吓到過的說法。
兩人為此争吵不休。
至此,元溪已經從守衛的只言片語中得到了最為關鍵的線索。
她毫不猶豫一個手刀落下,敲暈了守衛,并且将他手腳都捆了起來,丢在先前兩人藏過的地方。
“請問你們能幫我把這個鎖鏈解開嗎?我真的不想在待在這兒了,這些日子以來真的很痛苦很折磨人,再待下去,我都要瘋掉了!”
牛一百嘴唇微動,眼泛淚光,苦苦懇求着他們,“這樣的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我寧願去死也不願再這樣渾渾噩噩地活着!”
元溪輕聲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得出去解決外面的守衛。”
她沒有給牛一百肯定的答複,不說好,也不拒絕。
牛一百眸光瞬間黯淡下來,也對,他們不過幾個外來人,怎麽能對抗得了牛族長。
他張張嘴複又閉上,最後只道:“若是你們……救不了我,我能請求你們最後一件事嗎?”
元溪和來去如風皆靜靜地看着他。
牛一百說:“能把這把匕首留下來給我嗎?求求你了。”
餘下的話盡在不言中。
元溪默了默。
來去如風突然走過來抽走她手裏的匕首,将匕首放到了桌面上。
牛一百将匕首藏在寬大袖袍下,對着兩人不盡感激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從洞穴離開後,元溪和來去如風順利和其他幾位隊友彙合了。
在元溪将洞穴內的事情告知虎躍後,虎躍當機立斷,領着五人趁門口守衛不注意時,将他們分散擊暈,并且把人捆着手腳丢進了禁地裏面。
沒有牛族長的命令,其他人不會進來,等牛族長發現端倪後,他們估計已經離開副本。
為了不妨礙他們白天的行動,只能暫且處理這群守衛。
待虎躍領着人出了禁地趕到山腳下,從山上祭壇下來的龍騰幾人早已守候在外,并且告知了他們一個消息——
“牛祭祀死了。”
龍騰用一種極其複雜的表情繼續道:“我們到的時候,發現牛祭祀不在庭院裏,而且祭壇沒有上鎖。接着我們就發現牛祭祀躺在祭壇裏,我們到的時候屍首都已經涼了。”
“……從牛祭祀身體裏流出來的血是藍色的,和昨晚的小怪一樣。”
這就徹底坐實了他們的猜想——
牛頭小怪就是牛頭人。
龍騰突然想起來什麽,從腰間抽出一張紙來,道:“對了,牛祭祀當時在祭壇上留下了這樣一張符紙。”
“引邪,旸必禍族。”
有人照着紙上的內容念了出來,迷茫道:“這是什麽意思?”
“牛族長叫牛旸。”愛吃烤串反應過來了,“這難道是說……牛族長會害了他們一族嗎?”
虎躍垂眸道:“和牛管事說的一樣,當年牛祭祀和牛族長結怨是因為這一卦,如今牛祭祀死在這一卦之後。”
“引邪。”虎躍反複念着這兩個字,忽然露出個笑來,語焉不詳道,“這便對上了。”
只有元溪和其餘幾個人對接上了隊長的腦回路。
其他隊友皆迷茫了,“對上了什麽?有什麽是我們還不知道的嗎?”
虎躍沒有立刻揭秘,只神秘道:“晚上,你們就知道了。”
白日在禁地和祭壇停留過多時間,在副本裏第二天的夜晚很快降臨,虎躍按照心中計劃領着一群玩家們篤定地往禁地的方向趕。
有想不通的玩家雖然對此種舉動感到迷惑,但看自家隊長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只好默默把疑問吞進肚裏,咬咬牙做好準備迎戰夜晚的小怪。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的牛頭小怪來得遠比第一天晚上快得多,小怪數量肉眼可見地增多了,一群黑壓壓的,氣勢洶洶地往他們所在的禁地方向邁着兩條牛腿噠噠地奔跑來。
玩家們一腳踏進禁地大門,回頭時遠遠地瞧見今晚的第一波小怪趕在路上。
領頭的虎躍便知今晚的時機已經成熟,牛頭村村民已經異化成了牛頭小怪。
他索性不再耽擱浪費時間,兜頭領着身後的一群玩家闖進了禁地後面的宅院裏頭。
甫一拿到鑰匙打開那扇連通着禁地前後院的小門,衆人便聽見了一聲異常清晰的震天動地的吼叫。
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震得人耳廓疼痛無比,連帶着人踩着的地面也誇張地震了兩震。
随着這聲怪異的吼叫,禁地附近的小怪數量愈發多了,從四面八方湧來,密密麻麻的樣子讓人單單看着便心生恐懼,甚至退縮。
“這、這是……”
先前想不通其中關鍵的玩家似乎被這道吼叫喚醒了隐藏已久的記憶,在副本裏收集到的全部線索都在這個關鍵時候成功串起來了。
他靈光一閃,神情有些雀躍道:“難道這就是、這就是——”
隊裏沒人再能夠分心回答他的問題,已經有東西從洞穴裏面出來了。
似乎感知到玩家的到來,洞穴裏發出驚天動地吼叫的龐然大物此時已經從洞穴深處緩緩現了身。
這頭龐然大物約等于放大版的牛頭小怪,身形是普通牛頭小怪的兩倍有餘,看着約莫有兩人高。
然而和牛頭小怪不一樣的是,它頭頂着一行金燦燦的小字——
牛頭BOSS。
牛頭BOSS四臂拴着被生生扯斷的鎖鏈,胸口還插着一把令元溪和來去如風無比眼熟的匕首。
只不過與這牛頭BOSS的體型相比,那半截鎖鏈和同它一根指頭大小相當的匕首便猶如孩童的玩具一般,看起來像個玩笑。
元溪仰望着那柄插在BOSS胸口的匕首,想起那雙泛着淚光懇求他們的眼睛,心裏感覺像被刀背砍過一樣鈍鈍的、悶悶的。
一旁,愛吃烤串大驚失色道:“難道這就是牛頭村副本的BOSS?!”
“救命這誰打得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