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加速
加速
帝都星核心區某個公寓內，淋浴間的熱水正嘩嘩地響着。
霧氣彌漫中，穆衍捋了一把濕漉漉的短發，水滴順着發梢流淌下去，緩緩漫延，将今天一整天特殊作戰演練與指揮的疲勞一洗而空。
穆衍拿了條毛巾随意搭在肩上，換上整潔貼身的家居服。這個男人雖然此時居家感十足，但冷硬的氣質還是如影随形，仿佛下一秒肩膀上的毛巾就會變成拿在手中的一柄劍。
星網直播正在播放在皇宮舉行的募捐活動，穆衍邊擦幹頭發邊興致缺缺地掃了幾眼。
這些人啊，永遠都是那樣，能拿出來說的，總是利益。展現在人們眼前的表演，總是一再重複，哪怕包裝換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由皇宮發起的各類直播，不是為了錢，就是為了別的什麽，總之觀衆可不是白當的。
穆衍慶幸，自己不需要成為星網直播鏡頭裏的一員，畢竟他可不怎麽擅長表演。
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家裏，這是他再習慣不過的了。
其實有很多貴族家庭也曾向他抛出橄榄枝，不過穆衍都拒絕了。那些大家族裏的大小姐們表面看上去各有千秋，而且實力都不差，但穆衍心裏覺得，她們看來看去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出廠的高級人偶。家世達标，美貌達标，實力達标，毫無新意。
而且，穆衍覺得最麻煩的一點是，只要你和她們之中任何一個走得太近，難免會被打上标簽，這樣可就太對不起一直以來栽培他的樊老了。
這麽些年，穆衍不是沒想過感情的問題，只不過來找他的都是麻煩，而他又沒什麽看得上眼的，于是便只能單着了。
星網直播的鏡頭一閃而過，米琉淡藍色的身影和清新宜人的臉龐短暫地出現了幾秒鐘，剛好被穆衍捕捉到。
雖然只有那麽短的時間，那個身影卻很難揮除。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穆衍覺得自己的胸口又在隐隐發燙，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念頭正在心底沖撞，它無比渴望能夠變得清晰，卻又害怕、彷徨。
就算是再遲鈍，再沒有感情經驗，穆衍現在也清楚了，他對米琉恐怕是有些特殊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頭，穆衍一向清晰的頭腦開始紛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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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呢？
也許她真的太特別了，和那些所謂的大小姐們都不一樣；也許在一起遇險時，她那柔弱體質和強大的精神支撐給穆衍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也許她是第一個主動保護穆衍，并給予他溫暖的人……
米琉清恬的面容一再閃現，她是不一樣的，穆衍知道。她頸間那顆他的扣子，代表她也對自己有好感嗎？
可是，他不能，更不該對她有那樣的想法。不管米琉本人是如何想的，都不能。
他們兩個人就像河流與山石，各有各的使命，他将守護帝國，而她将為帝國而犧牲幸福。他們兩個人就像相隔遙遠的平行線，即便強行被拉近了一截——他護送她出嫁，她在遇險時相護，但終究還是要回到最初的狀态。
克制！不要再想了！
米琉是個可憐的姑娘，自從她出現的那天，帝國和皇室都不可能放過她的。他們之間注定是一場沒有結局的劇目，那麽不要開始就好了。至少，不會給本就無助的她增加更多的煩惱和傷害。
穆衍打開了他的個人設備，現在他急需一點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大致掃過一大批童厲發來的留言，緊急的工作事項一般他會在傳訊上加上标記或直接來找他，剩下的都是不重要的事，比如童厲又幫他推拒了哪些社交安排之類的。
有兩封傳訊引起了穆衍的注意，其中一封來自他的私人醫生寧教授。
上次在護送米琉聯姻時，穆衍身體中礦能融合的副作用突然爆發，回來時雖然經過了一天的治療，已經不影響正常行動，但還是留下了一些隐患。穆衍時不時感到身體不太對勁兒，但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裏有問題。
在分析了穆衍的身體數據并做了詳細檢查後，寧教授建議穆衍如果有時間最好還是去做一次專門的收尾治療。
相處三年，穆衍很清楚對方的性格，如果沒到特別緊要的地步，他是不會提出這種要求的。看來，無論如何也得抽時間去一趟了。
穆衍起于寒微，如果不是靠着強悍的本領和堅定的精神是不可能得到樊老的看重，也不可能擁有如今的地位的。他為此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巨大的代價。十年發作一次的副作用對別人來說可能只是一場重病，但對于穆衍來說恐怕就是在生死邊緣掙紮了。
他馬上聯系了童厲。
“下個禮拜，我有不能推掉的日程嗎？”
“大人，如果一定要空出來幾天也是可以的。不必要的行程我已經為您拒絕了，中途有一次小的演習，不過下面的人可以應付得來。是寧教授找您了嗎？”童厲一下子就猜到，能讓穆衍想空出日程的人非寧教授莫屬。
“嗯，還是得去一趟度假星。”
度假星不僅是帝都人游覽放松的聖地，而且還是最頂級的療養治療基地所在。
“明白，我這就為您安排。”童厲回答。
将這件事處理好，穆衍接着點開了第二封傳訊，來自在科研中心門口偶遇的年輕教授丁肯。
丁肯告訴穆衍，他在心環學院附近進行了實地考察，得到了一些線索，這和他之前的研究不謀而合，不過他還需要一些時間進一步驗證，做更精确的實驗分析。
穆衍簡單回複了丁肯，期待他能盡快得出結論。
仍未抓獲的星際海盜和找不出原因的各類事故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使人不得其解，讓人本能地心憂。穆衍想，是他的危機感太重了嗎？但願只是白擔心一場。
夜已深了，穆衍的公寓裏燈還亮着，一室燈火融入帝都的繁華與喧鬧中，毫不起眼。
而此時的皇宮，絢爛的煙火正在深邃的夜裏縱情綻放着，五彩缤紛，令人目眩。此起彼伏的掌聲配合着終場的熱烈舞蹈，為募捐儀式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星網直播的大屏幕陡然熄滅，記者們紛紛準備離場。米琉回到客房，換回了自己的衣物。
之前為她挑選禮服并化妝的維茜女士已經下班了，她的助手等在這裏，因為還要幫米琉卸妝。
助手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見米琉回來，恭敬地行了禮，輕聲細語地解釋了她的工作流程。
整個晚上米琉無聊地坐了好久，又瞎晃了好久，已經疲憊極了，随便助理拿着小型清潔機器在她臉上操作。她的精神已經飄走了，只剩沉重的身體在房間裏。
在心環學院上學的日子真的過得可真快……米琉還清晰地記得報道的那天是如何不順利，第一天上課的時候有多麽難熬，一切都像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情一樣。
後來，她逐漸适應了學院裏的生活，适應了搬出皇宮後在小公寓裏的自在日子，她甚至找到了一門真正感興趣的課程，并且還結實了一個好朋友。但這一切也意味着她所剩下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米琉從皇宮離開的那天還在安慰自己，至少再次舉行聯姻儀式之前她可以有兩個月時間去緩沖，去體驗新奇的校園生活，但現在，在剛剛參加完募捐自己嫁妝的儀式後，她一下子就有些洩氣了。
時間進度已經來到了接近百分之五十。一個月多一丢丢的時間，還能做什麽呢？米琉頹喪地想：也許任何好的東西都是自帶時間限制的，該收場的時候就會毫不留情。
“好了，公主！”助理說。
“嗯？”米琉突然被她的聲音拉回了現實，這才回神。“噢，謝謝你。”
“您客氣了。剛才管家來報飛車已經準備好了，您這就走嗎？需不需要同國王王後道個別？”
“不用了，我這就出發。”米琉拒絕了助理的提議，國王和王後根本不在意她這個女兒，她去告別才會更奇怪。而且，不快點走的話也許绮沙又會來找麻煩了。
坐在飛車裏，車窗上出現了她的倒影——一張年輕卻過分憂郁的臉龐。路途穿梭，米琉長長的睫毛不時隐入明暗之間。
這晚之後，米琉一改往常，精神總是恍恍惚惚的。
這天早上，米琉本該做好一頓香噴噴的早飯，而後喝上一杯新鮮甜美的果汁，可現在她卻對着一桌子的失敗品發呆。蛋餅被她一不小心煎糊了，焦黑的外表叫人一看就食欲全無。果汁倒是榨好了，只是原本該放的甜漿變成了鹹漿，一整杯聞起來都是又酸又鹹的，味道奇怪。米琉試着忽略它的味道，嘗了一口，然後她差點吐了出來。
真是個糟糕的早晨！
上午的課是米琉喜歡的通識課，教授講的是風暴天氣。聽起來很吸引人，不過米琉就是怎麽也無法集中精神，她的腦子裏都是“沒時間了”“我什麽也做不了”這樣的東西，再也裝不下其他。
中午吃飯時，安安一下子就發現了米琉的異常。安靜的草叢中，安安叽叽喳喳地說了半天，米琉都在愣神兒，連最愛吃的夾心小餅都沒動幾下。
“米琉，你是有什麽心事嗎？怎麽今天都不愛說話。”
“啊？沒什麽，你剛剛說什麽？”米琉甩甩頭，努力擠壓出一點精神，回應安安的關心。她知道自己總是這樣不好，可她就是無法走出這種詭異的低落狀态。
“你真的沒事嗎？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是回皇宮累到了？”安安關切地問。
“我真的沒事的，安安。”米琉羞愧極了，安安這麽關心她，而她居然在這麽珍貴的相處時間裏神游太空。
“嗯，那就好。”安安看米琉确實有了點精神，真的以為她只是一時沒休息好。她接着說：“剛剛我說，大假期快要來了，最近大家都很激動呢！”
“這麽快……”上次小假期她們還一起去公園玩兒，那時候米琉整個人還很快活。
“是呀！你有什麽計劃嗎？”安安又問。
米琉搖搖頭。
這時，安安提議：“或許你可以和我們家一起去度假？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每年都會多發一些兌換券作為員工福利，可以兌換成度假套票！”
“可是那是你們一家人的度假，我去可真是太打擾了，讓我先想想其他的安排吧。”米琉知道安安是出于好意，可她還是不想太麻煩朋友。
“哦，好吧。那你可以先想想，如果想留在帝都過假期，也有很多其他的選擇。我爸媽可能過幾天才能出發呢，放假了我得先去表姐那裏一趟，如果走之前有空我去找你。”
安安自覺安排得很好，米琉也笑着附和她，并沒說出自己的感覺。她的事，誰也幫不了，只會讓別人白擔心而已。
……
放假的第一天，沒有了忙碌的上課日程，也沒有了安安的陪伴，米琉一下子覺得空蕩蕩的。
早上，她沒有按時起床。頭昏昏沉沉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直到肚子咕嚕咕嚕響，米琉才毛毛躁躁地爬起來。饑餓的感覺暫時沖淡了憂郁，她終于攢起力氣洗了把臉刷了個牙，将淩亂的長發快速胡亂地紮了起來。
廚房的鍋裏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是煮了好一會兒的粥，在米琉很小的時候如果她生病了媽媽都會做一鍋這樣的粥給她。簡單，溫暖，有療愈的味道。
盛出滿滿一大碗，熱氣蒸騰，米琉的眼眶被熏得熱熱的。她坐在桌前，拿着一把勺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粥。微微的燙刺激着口腔，不過并不影響她進食的速度。
一口，兩口，再一口。心裏的角落，有被暫時填滿的感覺。
吃過飯，米琉呆坐在小客廳裏。機器兔管家詢問米琉是否需要清理吃剩的粥和餐具，米琉沒有回答，管家沒有自作主張的權限，于是吃剩一半的粥就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
什麽都不想做，誰也不想見。什麽都不想想，卻又瞬間思緒萬千。
米琉無意識地摸了摸頸間的那顆扣子“項鏈”。人生，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