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舊情
舊情
曾經的心環議政廳搖身一變,已經成為因循高層的臨時駐地。悉杉、修特及一衆軍官昂首走來,至國王面前單膝下跪。
“尊父親指示,心環的人均已妥善關押,各處地下安全區也已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做得不錯,這次是你們立了大功。”國王爽朗一笑,看着面前這個出色的兒子。“可想要什麽獎賞?”
修特隐藏在銀白色短發下的雙眼劃過不屑。看吧,這老東西就是這樣,悉杉明明立了功卻要被這樣試探。
“為帝國盡忠是我的本分,悉杉并無所求,只是另有一事想請示。”他說着擡起頭來,直視着自己的父親。
這個滿懷野心的男人既是他的父親,同時也是因循帝國的國王,他不滿任何人觊觎至高的位置,也吝惜恩賜父愛的光輝。在瓦拉星少年蟄伏的那段歲月教會了悉杉如何做一個低調的王子,也教會他如何做一個不惹父親讨厭的兒子。
“哦?是什麽事?”國王的語氣和緩了一些。
“雖然我們已經占據了心環原有的礦産和設備,但由于之前他們的輸能管道受損過于嚴重,恐怕不能為因循轉移過來的人員提供充足的能源,兒子是想,是否先圈定一個範圍,令人開始整修?”
國王撫着下巴,“這樣……這件事确實需要去做,你帶上修特,就由你們倆人全權負責吧。有什麽需要的,只管來報。”
“是,兒子知道。”悉杉恭敬答道。他清楚地知道每一個表情如何呈現。
“好了,我累了,你去吧。”國王打了個呵欠,似被疲倦所擾。
“悉杉告退。”
一隊人走到門口,就見伊潘穩步走了進來。
悉杉停了下,雙方點頭示意,修特則呈吊兒郎當狀。伊潘此人,極會讨國王的歡心,而且最喜歡在背後搞小動作。修特連表面功夫也懶得僞裝,他又不是悉杉,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到了外面,兄弟倆仍能聽到內裏伊潘在大聲地拍着國王的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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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尊敬的國王,伊潘特來賀您稱霸心環!天知道我等小臣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
“請您一定要允許我辦一場最盛大的宴會,讓全帝都的人都見證您榮登至高無上的地位!”
“還有,還有因循的全體公民,他們也應該知道國王有多麽的偉大!”
……
“他來幹什麽?”修特轉頭問悉杉。
“當然不止是溜須拍馬。”悉杉眉眼沉了沉。“說不定是在謀劃着今後因循的人如何在這裏紮根,如何制定有利于他的規則。”
修特嘀嘀咕咕:“我就知道這個老東西滿身都是心眼子。”
悉杉安慰他:“別急,此時我們不适合冒頭。先去把該辦的事辦了,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誰能壓倒誰還不知道呢,現在得意也太早了。”修特不屑地說。
之後,悉杉給手下的人分配了任務,他們很快就領命前往地下安全區。
交接期是最混亂的,但好在心環由于能源危機和戰敗已經處于極度弱勢的情勢下,因此悉杉才能不甚費力地将事情按照自己的方式盡快理順。
第三地下安全區,突然的來客打破了昏暗的安靜。
這裏的人們目睹過因循的艦隊降落,又被配備武器的士兵押回地下,大多數變得沮喪、失落。原本還沉浸在被心環上層欺騙的憤怒中,想要沖破一切,現在卻像丢了父母的孩子,每一秒都那麽無助、難熬。
見到一隊人馬忽然打開門進來,人群馬上緊張了起來。
年輕的母親抱緊了自己的孩子,生怕懷中的寶貝會發出吵鬧聲。吃着最後一點幹糧的人停下了咀嚼的動作,就那樣呆愣愣地,忘記了下一步要做什麽。離大門更近一些的人紛紛往後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所有人都在警惕。
整齊的步伐在冰冷的地面敲擊着,而後戛然而止。隊伍的長官往前走了幾步,面對着安全區內所有人說:“你們有誰從前在礦業公司工作的?站出來。”
一片安靜。沒有人摸得準因循的人到底想幹什麽,也沒有人想冒險。
“不必害怕,并非要你們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長官語氣放緩,接着說道:“新帝國需要有技術、有經驗、懂礦産的人,只要肯出力,就可以離開安全區,擁有更好的生存條件。”
似乎是怕人們不相信,這位長官還讓手下拿出了一份合同,将上面的種種條款放大了給大家看。除了保證一周有合理的工作時間,簽約者還能拿到不錯的報酬和免費且豐富的三餐。
“他們好像是真的要找技術工……”
“可惜我不是做這一行的,要是能出去,我都想去了。”
“也許可以試一試,總比呆在這裏要強。”
……
人群裏開始出現小聲的議論。
如果真能按照合同裏說的那樣,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地下安全區又冷又暗,呆在這裏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存,甚至每天都無事可做,只能熬着日子。
相對而言出去工作已經是個不錯的選項,更何況還有報酬和飯食。在安全區呆了三四天的人們早已消耗光了自身所帶的食物,他們都清楚統一提供的食物有多麽難以下咽。
出去、工作和美味的食物,每一項聽起來都是極大的誘惑。
不一會兒時間,已經有幾個人站了出來,有士兵當場詢問他們曾經從事的具體工作和年限。
“咳咳!”長官再次發聲,大家再次安靜下來。
“你們都積極起來了,這很好。不過我還要提醒一下,若是有人為了離開這裏謊報職業,可是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的!”話音旦落,身旁的士兵已經拿起了武器,随時準備‘伺候’一下聽不懂話的人。
人們見此場面,紛紛吓得畏畏縮縮,再不敢小聲嘀咕,也不敢再妄想了。
經過一一盤查,長官最終帶走了十六個人,他們即将見到外面的世界,再不用留在地下度日。
米琉坐在角落,從頭到尾只是一個無意識的旁觀者。
近幾日她都被夢魇所折磨着,茶飯不思,原本稍帶些肉的臉頰很快消瘦了下來。穆衍的死徹底滅掉了她眼中最後的星光。
現在原住民們絕望是因為帝都星已經被侵占了,所有人都将失去正常的生活。而米琉兩個多月前才從瓦拉星搬來,一直活在孤身聯姻的危機中,她對心環的認同感還沒有普通民衆多,唯一能觸動她心靈的是身邊活生生的人。
穆衍兩個字成了米琉無法解開的魔咒,纏繞在她心上,一次次随着心跳擴張、跳動。
醒着的時候,她會不停地用個人設備連接穆衍,失敗一次就再試一次,失敗五次就再試五次。
“沒事的,只是這裏的信號不好,總有一次能連接成功的。”米琉這樣安慰着自己。這樣她就可以騙自己,穆衍沒有死,只是暫時聯系不到罷了,他還好好地活着,總有一天他們會再次相見。
睡着的時候米琉就會夢到那個男人。不過大多數情況下,結局都會令她十分不安。努力想要從悲怆中醒過來卻不能夠的時候,她的眉頭會緊緊皺着,身體會更加蜷縮,淚水會浸濕披風的邊緣。
她不再在乎周圍發生了什麽事,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甚至背包裏最後一瓶水被人搶走了也毫無反應。
周圍的人都說,這個女孩已經被吓得魔怔了。
……
“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特別瘦弱的女孩子?頭發是稍微深一些的棕色,個子比一般人都矮上一截兒。”一個侍從問安全區的守衛官。他在悉杉手下專領一些雜活兒,殿下很多私人的事務都是他去辦的。
守衛官恭恭敬敬地回答:“要不我讓人都站出來給您過目?這裏人又多又雜,要是錯過了耽誤您的事兒就不好了。”上頭來的人他可不敢得罪,話語中陪着一千個小心。
侍從搖搖頭。“不用,這次我來不可大肆聲張,殿下交代了,要悄悄兒地辦。找到了人我提走,除了你別讓第二個人知道。”
“是是,這個我懂,定不讓殿下煩心。”守衛官靈機一動,“要不您稍等一會兒,我幫您進去走一圈兒,只當是正常巡查,找個借口将人帶出來就是。”
侍從這才露出滿意的神情,示意他盡快去找。
守衛官面上謙恭,心裏卻想:這位悉杉殿下當真奇怪,到心環的平民裏找這麽一個瘦弱女孩做甚?
晚飯期間,第三區的人幾乎沒發現今日巡查的人多了一個,只是當那人走到米琉跟前時略微覺得詫異。
“看什麽!”守衛官佯裝兇狠道:“她身為礦能工程師卻不主動上報,現在就要被抓起來帶走!誰還好奇?想跟她一起走?”
這話一出,大家都縮回了腦袋,瞬間變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米琉本人沒吭聲。她根本不在意面前的人說了什麽,只是機械地被他拽着走。
守衛官見米琉這麽配合,松了松手上的力度。現在還說不好殿下為何找她,萬一是個得臉的,到時候報複他就不妥了。
就這樣,米琉被侍從悄無聲息地帶走,一路回到了悉杉臨時的府邸。
這座府邸位于帝都星的中心地帶,從前歸心環的一位高級官員所有。國王已經為悉杉賜下了更新更寬敞的居所,正在修建當中,這裏只是臨時使用。
侍從進了門,與管家點點頭。“我來給殿下複命。”
管家眼光掃見他身旁的陌生女孩,只一瞬又收回。“殿下在小書房。”
走在長絨地毯上,米琉感到周身暖意融融,這麽多天她頭一回覺得溫暖,就連被噩夢與思念漿糊住的腦子也恢複了一絲清明。剛才那兩個人說的,是“殿下”嗎……
七拐八繞,深藏于宅邸內的一方天地被打開。米琉的眼前出現了一張頗有質感的手工書桌,上面分門別類地放着各種報表。
椅子從背後轉了過來,露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去和管家領賞吧。”悉杉心情不錯地吩咐。
“是。多謝殿下!”侍從面帶喜色地退下。
“你瘦了。”悉杉首先開口。
在他的記憶中,米琉有着清澈的圓圓杏眼和柔嫩飽滿的臉頰,是個清新如泉水的女孩子,絕不是現在這樣。髒兮兮的披風和衣服不知穿了多久,蹭上了不少灰黑色印跡,空洞的雙眼毫無神采,嘴唇幹癟得像是去了一趟沙漠,臉頰也清減得厲害。
“你想幹什麽?”米琉毫無感情地問。許是太久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那嗓音十分幹啞。
她十分清楚地意識到,面前的這個男人絕不是什麽軟綿綿的小白羊。能在一場複雜的帝國戰争中獲利的人怎麽可能是個簡單角色?
悉杉無奈笑笑,語帶溫和地反問:“舊友見面,合該是這種态度?”
他對米琉的态度是不滿的。時至今日,有幾個人敢當着他的面耍脾氣?只是念着和她的情分,不計較罷了。
米琉心裏覺得甚是好笑。因循侵占了心環,侵占了帝都星,悉杉卻還在跟她講舊情,他們算是哪門子的“舊友”呢?不見天日的安全區裏有那麽多為活着發愁的帝都人,米琉本也是其中的一員。就算不論這些,她自己就被聯姻耍了兩回,還為此失去了心愛的穆衍。
她不再回答,以沉默作為反擊。
“好了,知道你還不适應,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就算你不念舊情,我也還是有責任照顧好你。瞧瞧你,怎麽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要是那日你跟我走了,也不至于這樣。”
米琉知道他指的是聯姻那日,那天差一點她就跟他走了,是穆衍一路保護着她……
米琉的失神令悉杉更加不滿,此時他敘舊的興致已經消散,臉上露出些許不耐煩。
随着兩下拍手聲響起,很快管家推門而入,将米琉帶了下去。
轉身關門時,管家瞥見悉杉那複雜的目光,頓覺不妙。那其中交錯着大把的惋惜、一點點懷念、很多的失望、很強的控制欲,以及他看不懂的其他元素。
管家立馬決定好了自己的立場:對眼前這個女孩子要謹慎些,不該說的別說,不該管的別管,什麽都別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