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洞
黑洞
第二天一早,林瑞就拉着周放出門了。
林瑞推出自己的電動車,暑假最後幾天才充滿電,現在電還夠用。林瑞先帶周放到銀行取錢帶他去買個便宜點的手機,辦好電話卡。
林瑞把車停在樹下,然後坐在公共椅子上等周放裝手機。
“先給你媽打個電話。”林瑞吃着剛買的饅頭說。
周放裝好手機後撥下號碼給他媽打了過去。周放有點緊張,通了半天還是沒人接。
林瑞吃完了饅頭,看着小道上來來往往的小孩,一個個都被家長牽着小手高興地去上學,低下頭說:“走吧,你爸出門了吧?”
“出去了。”
周放他爸是開大車的,工資算高但是幸苦,天天早出晚歸的,都這樣了還有時間精力打人也是個人才。
“上來。”林瑞坐上電動車,雙腿撐在地上,對周放說。
兩人一齊到了周放家樓下,林瑞沒讓周放直接開門,而是問他哪一戶,再按向旁邊的對講機門鈴。門鈴呼叫了兩遍那邊确定沒人開門,林瑞再讓周放用鑰匙。
兩人一起爬到三樓,周放家門口,周發拿着鑰匙看着林瑞,就是不敢開,林瑞看着周放這個樣子直接奪過鑰匙插進鑰匙孔。
林瑞沒動,斜眼看着周放玩味地說:“站遠點哦。”
周放當即就笑了出來:“你真是,這時候了還貧我。”
林瑞勾着嘴角扭動鑰匙,說實話,林瑞倒是不怕,就是無緣無故的緊張。“吱呀”一聲慢慢打開門,林瑞探進身去,剛踏進去一腳側身看到室內的景象,林瑞如遭當頭一棒,直接愣住了。
周放看林瑞不動了,雙手掌在門上拉開,探着腦袋往裏面望,看到客廳的場面後驚訝程度不亞于林瑞。
一秒,兩秒,三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響徹雲霄,周放“哐”一聲倒在地上,瞪直的眼裏充滿了恐懼,整個人在地上顫抖不止,他回頭望着林瑞試圖說些什麽,嘴巴開合半天出不了半點聲。
林瑞鎮定住自己,沖上去探倒在地上的王梅的鼻息,手指一抖,連忙伸長手臂去探周全的,還有,好像還有,林瑞僵着手掏出手機,手指不自覺地顫抖,林瑞把手機放在地上,林瑞一直以為自己很鎮定,卻在這一瞬間發現了自己的一絲恐懼後,這恐懼就在潛意識裏被無限放大。林瑞難以自控地哆嗦着手指撥打120,撥通號碼後,林瑞的身子一整個攤了下來。
“喂!”對面接通了。
林瑞伏在地上啞着聲音說這裏的情況和地址後深深喘了一口氣,周放跪在地上爬到王梅面前,雙手不知道放在哪裏,只能幹捧着空氣,張着大嘴往後仰着吸氣,陡然間垂下頭卻是一聲嘶啞的吶喊。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鏽味,密密麻麻的血珠向上聚集交織成牢。周放雙手撐地整張臉被漲得通紅,身體突然前傾,“嘩”就吐了出來,林瑞站起來走過去雙手穿過周放的腋下把他拖走靠在牆上,然後跑到廚房接一大杯水喂給周放,周放抓着林瑞的手一邊喝一邊漏。
林瑞面無血色地看着周放眼淚鼻涕混成一團,雙手牢牢攥住周放尖削肩膀頭,五指被硌得生疼,周放卻沒了意識。
“怎麽了,怎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瑞看向門口,看上去很年輕的鄰居姐姐站在門口邊叫邊蹲了下去,雙手抱頭目眦欲裂,慢慢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林瑞抱住周放的頭埋在自己身上,空出一只手順他的後背。
後來救護車來了,警車也來了,周放也被醫護人員抱上了救護車,林瑞也跟着擠在周放旁邊。
一路上暢通無阻,救護車開出了生死時速,林瑞和周放被颠的數次屁股離座。鳴笛聲悠揚猶如死神登場的伴奏聲,林瑞的心跟着樂曲有節奏的跳動,抱着周放一下一下地順着他的背部,周放死死抱着林瑞,眼淚已經流幹,喉嚨也發不出聲,林瑞的手臂被抓得生疼,他知道那是他才有的感覺。
周放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昏迷,林瑞陪在他身邊,等着醫生的消息,幾個警察在一旁守着,問完了林瑞,得到一點顯而易見的信息和一些衆所周知的家醜,也在一旁默默等待。
林瑞看着病床上的周放就像一潭死水。林瑞還記得他剛來到長水的時候沒什麽玩伴,周放看見自己就湊過來找自己說話,雖然林瑞每次對他愛答不理,但周放就像個鼻涕蟲一樣跟着自己轉悠。
林瑞還記得小學在學校裏,有人嘲笑自己沒爹沒媽,明明自己都不在乎,周放卻站出來幫自己出頭,雖然慫得要死,但也牢牢抓着林瑞的手,幫林瑞罵回去,罵到最後自己先哭了起來。
“嗡嗡嗡”褲袋被震了幾下。
林瑞拿出自己的手機,楊意銘打來的語音通話。林瑞點擊接通放在耳邊。
“喂,在哪兒,我來找你們。”楊意銘語調輕快,活潑自然。
林瑞吞了口口水說:“醫院。”
“你怎麽了,聲音都變了。哪個醫院?”
“人民醫院。”
“好,我就來找你,你把具體位置發給我。”
林瑞把樓棟,病床號發給楊意銘。然後望着凄凄慘慘的大白牆等待等待,漫長的等待。
一個警察走到林瑞身邊說:“女的去世了,男的搶救過來了。”
林瑞看着警察的眼睛,對這個消息感到難以置信黏糊着嘴啊了一聲。
林瑞望着周放,腦子裏突然想到梅姨之前住在長水的時候經常給自己送棒棒糖吃,想到前幾天還聽到過她的聲音,而現在腦海裏只有進門那一刻王姨躺在地上披頭散發,口吐白沫,雙眼翻白的慘狀。
林瑞看到周放的輸液快要滴完,站起來走上前按了呼叫鈴。林瑞下意識望向門口,楊意銘出現在那裏。
林瑞坐回椅子上,楊意銘一步一腳印地走向林瑞,拖來一個板凳坐在他旁邊。
“怎麽了?”楊意銘問,他本以為是點小事,或者周放又被打了。結果來到醫院門口聽到護士站地一些八卦,看到門口的警察,再加上此時林瑞的臉色,楊意銘的心也沉了下來,此刻看着床上的周放心又跟着提了上去。
“不知道。”林瑞嘆氣似的出了一聲。
楊意銘看着林瑞死氣沉沉的樣子說:“餓了嗎?我去買點水吧。”
林瑞不想說話,說不出話,他害怕,無來由的害怕,他不敢離開周放一步,不敢讓自己的視線離開周放一寸。
楊意銘跑下去買了點白粥,又買了幾瓶水上來,林瑞喝了幾口水,舔舔起皮的嘴唇。把水放在一邊然後繼續盯着周放。
時間這時候已經被遺忘,林瑞目不轉睛的看着周放,生怕他出任何一點意外。窗外暮色四合,來來去去的警察看着病房裏昏迷的周放無一不沉默離去。
這時候來了一個女警問林瑞需不需要回家,林瑞只是搖頭。
女警讓林瑞放心這邊,警察可以照顧,林瑞也不聽。
楊意銘讓女警先走,他看着林瑞說:“你先在旁邊的床上睡一會兒。”
“不用。”
“那我陪你。”
“你先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
“沒意思,不想上。”
林瑞沉默了一會兒,又拿出手機給奶奶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又給班主任打電話請假。
“你不請嗎?”林瑞問。
“不請。”
到了後半夜楊意銘受不了了,他又不想睡在病床上,直接靠在林瑞肩上睡着了,林瑞靠着牆撐着楊意銘就這麽熬過一夜。
第二天林瑞整個身體都酸疼難忍,尤其是脊椎部分,坐了一整夜,林瑞稍稍一動後背都在嘎吱作響,林瑞覺得自己現在能随随便便取下一節骨頭。楊意銘從靠着他的肩滑倒他的大腿上,醒來的時候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楊意銘看了眼黑黢黢的畫面,偏開腦袋看到林瑞的下巴,疲憊地使勁眨眨眼擡起頭,說:“不好意思啊。”
“沒事,”林瑞站起來徑直走到周放床邊,“醒了就別睡了。”
周放嘴在顫抖,眼睛死死閉着,一滴淚劃過臉頰。林瑞用手背拍打他的臉龐說:“等我。”
“你吃什麽?我去買。”林瑞站在門口問楊意銘。
“買個饅頭就可以了。”
林瑞跑下樓,買了一個饅頭和一碗清粥,又買幾瓶水和一杯漱口水上樓。
林瑞走到門口時,幾名警察把周放團團圍住問情況。林瑞打了聲招呼把粥端給周放,然後走到楊意銘身邊遞給他東西。
“還有漱口水,”楊意銘拿着一瓶漱口水覺得驚奇,“我很需要它。”
“你要不要。”楊意銘站在廁所門口問林瑞。
林瑞走過去說:“你先用。”
楊意銘看了眼瓶子說:“我用蓋子,你用瓶子吧。”
“嗯。”
兩人洗完坐在凳子上吃早餐,林瑞還是就喝了幾口水。
警察沒說任何與案件有關的情況,周放也沒問,一問一答最後警察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走了。
一名警察走到林瑞面前留了他的電話號碼才走。
周放走下床走到床尾,低着腦袋說:“我去看下周全,他不是還沒死嗎!”說完周放望了眼林瑞。
林瑞喝完水走上前帶着周放走,楊意銘也跟在林瑞身邊。
到了病房門口,周放停住腳步,看着林瑞說:“我有點怕。”那是刻入骨髓的恐懼,深深的恐慌将伴随着他一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林瑞拍拍周放的後背說:“你真要看嗎?”
“我想看。”周放跟着林瑞走進去。楊意銘站在病房外面靠着牆站着,林瑞把周放帶進去後自己也走出去站在門口看着。
周全躺在病床上,看不出個七七八八,他中的刀不深也沒在致命處,終是王梅對他狠不了心倒是給自己一個痛快。
周全很壯,雖然有大肚子但都不是油浸浸的肥肉,林瑞記得周全的眼睛很大,尤其是他一瞪眼,眼神兇狠,放大的瞳孔震懾着你,黑黢黢的猶如吞噬萬物的黑洞,目中無人,仿佛他面對的是十惡不赦的惡魔,任誰平時看了他的那雙眼睛都會覺得這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可是就是不經意間的一瞬他總會暴露出本來的模樣。蹋蹋的鷹鈎鼻,下巴上面胡子拉碴的,面色發黃,頭發又厚又硬的塌在頭上看上去很久沒修理的樣子。
周放站在床頭看了他半晌,嘿笑一聲,說:“原來他長這樣。”笑着,周放突然回頭看向林瑞。
林瑞看到周放碎成渣子的笑容,心裏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