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福不雙降

禍不單行

林瑞和周放站在病房門口,林瑞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周放立在旁邊扒拉着手機。

林瑞偏頭看他一眼,周放也像沒知覺似的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機界面。

兩人保持這個姿勢已經三分鐘了,雖然都沒明說,但倆人之間的空氣中湧動的互斥的磁場從家帶到醫院,只剩最後的心照不宣來保持着各自的體面和尊重。林瑞很悶,他受不了周放的刻意沉默,不明就裏的沉默。林瑞再不開竅也是用了心的領周放來醫院——中飯都沒吃,意思就是就看一眼了倆人馬上回去。周放卻不領情,人來了,心還落在家裏。

“欸,是不是林瑞。”一個渾身肥肉短發蓬亂的中年婦女提着一個塑料飯盒走向病房門口,臉上的油肉都擠在一起,每個毛孔都在往外咝咝地滲油,汗和油密密麻麻地從頭發根部往外蹿直到開叉的發梢聚成珠滴在脖子上地上。她的雙手粗糙指短,連指甲蓋裏都積攢着陳年的老垢因為清理不及時而成為指尖的一部分,連帶着那個打包帶都讓人覺得油浸浸的糊。

女人笑起來很憨厚,眼睛被擠得成了一條冒傻氣的縫,牙齒細小,嘴唇上翻,嘴唇和牙齒之間褶皺密布的牙花肉粉嫩水漬,晶瑩剔透,讓人直犯惡心。她就是林瑞能找到的便宜裏面最好用的護工,一個“編外護工”,本職工作是一家餐館的洗碗工,但她的名氣在護士們那裏很大,林瑞考慮到資金問題就選了她。

女人殷勤地走向林瑞,笑着說:“站在外面幹什麽,進去啊。”說着看到旁邊的周放問:“這是周放嗎?”

林瑞看周放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就點頭示意。女人擡起手拉搡着兩人進門說:“他現在精神挺好的,再休息幾周就可以出院了。”

林瑞進門把手上的水果放在床頭,看到周全睡在床上,閉着眼睛,微微張着嘴,他的臉色和林瑞上次看到的完全不一樣,看來女人照顧的很好。

周放站在林瑞身邊繼續打游戲連頭都不擡。

女人把餐盒放在櫃子上,上前佝偻着身子把周全拍醒說:“有人來看你了。”周全疲憊地睜開眼睛閉上嘴砸吧幾下,看向林瑞這邊,明顯眼睛一亮,上眼皮的褶皺慢慢抻平,嘴角一笑說:“放假了。”

“先坐起來,”女人勾着周全的腋下往上一拖,讓周全的腰靠在枕頭上,自己跑到床尾搖床,時不時看着周全的姿勢,“好了沒?”

“可以了可以了。”周全看着周放說話。

女人搬來兩把凳子放在林瑞旁邊,自己坐在周全床沿給他端飯。

周全看上去有很是失望讓女人先別喂并說:“孫豔你先出去。”

孫豔笑着把碗放在櫃子上拍拍身子出去了。

周全眼睛飄忽不定,最後看着旁邊的水果說:“來都來了還買什麽東西,等會兒帶回去吃。”

林瑞夾在中間進退兩難說:“不用。”

“周放這兩天睡在你家的嗎?”周全問。

林瑞聽到周放輕聲嗤了一下,說:“嗯。”

周全低着眼睛瞟了眼周放對林瑞說:“那辛苦你了,等我出院了要好好謝謝你,你奶奶身體還好嗎?”

林瑞心裏一墜,他想到奶奶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毀了周放的家”結合周全的道謝突然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個心地善良的普通鄰居,自己的所有言行對于周全來說都是欠下的人情。林瑞的心沉了下去只覺得酸氣往鼻子裏沖,大腦一片空白。

“還好。”林瑞說。

周全又拎着眼皮東張西望的時候瞄了眼周放說:“你們吃飯沒?”

“還沒有。”林瑞又說。

“那去吃啊,不餓着了,有錢沒,”周全踢着床尾的被子,被子上有條牛仔褲跟着晃動,“褲子裏有錢,自己拿。”

林瑞擺手說:“我有。”

“我們走吧。”周放生冷地開口說,眼睛一直看着地面。

林瑞看了眼周放,說:“嗯。”

周全神色呆滞地看着周放點點頭。

林瑞和周放一出去就遇到孫豔,孫豔跟着他倆走到電梯口說:“你爸也是苦,他醒的那天就問王梅在哪裏,知道你媽沒了之後就哭,自己打自己,幾個人都拉不住。我作為外人說不了太多,命是這樣,父子沒有隔夜仇。我先回去了。”孫豔說完就走了。

周放咬着牙看着孫豔肥颠颠的背影吐出一句:“管得多。”

林瑞看着周放兇惡的眼神,心裏發鼓說:“孫豔她沒壞心。”

周放擡眼狠命瞪了林瑞幾秒,林瑞覺得周放的牙都快被嚼碎了,周放收回眼神轉身從安全通道跑了下去。林瑞欸了一聲跟着沖下樓去追周放。

周放完全是不要命地往下沖,林瑞跑了三層眼看着周放沖了下去才抓緊扶手兩步一層的沖到樓下。林瑞剛下樓就看到周放沖出醫院大門,林瑞瘋狂的追上去,周放速度很快,林瑞剛到大門就看到周放上了出租車揚長而去,林瑞看着周放隐在綠玻璃裏面的側臉,心裏暗罵一聲。

林瑞拿出手機給周放打電話,前兩遍都不接,第三遍直接挂了,後面打了兩個應該是拉黑了。林瑞走到電動車旁邊把手機扔在褲兜,一頭亂麻地開車回家。

林瑞開着車,想到剛剛周放極端的舉動,最後看着自己的眼神,林瑞只覺得自己心裏發刺,熱辣辣的刺疼着。林瑞知道自己食言了。

到了樓下,林瑞把車子充上電經過四樓時,門開了,李栗走出來,跟在後面的是楊意銘。

“林瑞,幹什麽去了?”李栗喊。

林瑞說:“出去了一下。”

“吃飯了嗎?”楊意銘問。

林瑞正要上樓,聽到話說:“我正要去做,你們吃了嗎?”

“我們出去吃,楊意銘說這裏有家烤肉店很好吃。”李栗笑着說。

“哦”林瑞點頭。

“一起嗎?吃了你那麽多飯,今天我請你。”楊意銘說。

林瑞覺得楊意銘說得好笑,明明他也請自己吃了很多,還沒等林瑞拒絕,楊意銘就拉住他的手臂往下跑了,李栗跟在後面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林瑞在歡笑聲,熱情聲中慢慢發熱,但一想到周放不知道現在在哪裏,吃了沒就煩惱。林瑞心想自己真的不應該......不應該幹什麽呢?林瑞也想不出自己哪裏做錯了,但周放的眼神就明晃晃的傳達着:“我恨你。”的意思,林瑞郁悶極了。

三個人坐車到一家其貌不揚的烤肉店,推開膠皮門簾進去一股冷氣就包圍着自己,楊意銘帶他們走到一個靠邊的的桌子坐好。

一個服務員拿來菜單放到楊意銘手上,李栗直接湊過去看,楊意銘看着對面的林瑞說:“你吃什麽?”

林瑞沒什麽心情就說:“都可以。”

楊意銘就跟李栗一起狂點一堆,待服務員拿去菜單,三個人才開始說話。

楊意銘看了眼林瑞說:“周放呢?”

“對呀,周放呢,去哪兒了?”李栗用筷子戳開三個人的餐具開始燙碗。

林瑞說:“不知道。”

楊意銘偏開頭一笑說:“又來了。”

林瑞自己也笑了一下,說:“好巧,每次都被你看到。”

“你們去醫院了?”楊意銘接過李栗遞過來的一副碗筷說。

林瑞也接過一副嗯了一聲。

“他爸爸怎麽樣了?”李栗問。

“看上去不錯。”

楊意銘嘴毒,笑着說:“難怪周放受刺激了。”

林瑞覺得話糙理不糙。

服務員過來開鍋開抽煙機,墊紙加油。一會兒就上來推車的菜。林瑞看到推成山了的菜說:“吃得完嗎?”

“你問他。”楊意銘端上一盤肉用下巴指向李栗。

李栗嘿嘿一笑說:“我沒吃過嘛,我都想嘗嘗。你給周放打個電話吧,讓他也來。可以嗎?”李栗最後問楊意銘。

楊意銘把肉全放進去,挑着一邊的眉說:“今天晚上三十個俯卧撐。”

李栗切了一聲說:“三十個就三十個,瞧不起誰。”

林瑞看着面前的兩個活寶笑笑說:“他不接電話。”

“那他去哪兒了你知道嗎?”楊意銘問。

林瑞又是一個不知道,就是沒說出口而已。這下把李栗逗笑了,李栗笑起來不顧形象,恨不得把桌子全鋪開好好躺在上面放肆一通,他抓着楊意銘的手張着小嘴對着林瑞笑得沒了聲音。

門簾又一響,進來一大幫人,林瑞看到了熟悉的人又馬上看向楊意銘,楊意銘看着林瑞陰恻恻的笑着,他身旁的李栗笑得剛剛才把頭擡起來給自己順氣,揉眼睛說:“林瑞你怎麽那麽個表情,感覺你好委屈。”

林瑞哼笑一聲說:“你看後面。”

李栗啊了一聲,轉過頭看向後面,林瑞看得清清楚楚——李睿陽在李栗轉頭前就收回了眼神,淡定地走進一個包廂。

李栗看到他哥最後的一個側臉就僵住了,立馬就想站起來,又馬上坐穩,壓着聲音問:“他什麽時候進來的,你們怎麽不告訴我,哎呀,我剛剛醜嗎,我剛剛是什麽樣子,啊啊啊,楊意銘你學給我看看。”李栗擰着臉推搡旁邊的楊意銘。

楊意銘把烤好的肉夾給林瑞,又分給自己和李栗,一邊手顫個不停,他哼一聲,說:“醜爆了!”

李栗立馬扔開楊意銘的手說:“不行,我要給他發信息。”

林瑞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十分确定李栗把心裏話都告訴給了楊意銘,所以兩人才不避諱,自己在這裏就是個撿漏的,林瑞覺得李栗還挺搞笑的。

“我們吃,這小子又要貼人冷屁股了。”楊意銘又夾給林瑞一塊肉。

林瑞拿着青菜包着一口一個,楊意銘一邊吃一邊等下一批。

“那你打算怎麽辦?”楊意銘問林瑞。

林瑞也不是全部知道,就是難說出口可能自己都覺得不靠譜,就說:“等他晚上回來再說。”

楊意銘把調料放在中間自己蘸上一點說:“你覺得他今天會回來?”

林瑞想到這幾天周放不穩定的情緒,試探着說:“會吧。”

“不知道,他要是跑出去的就很難說了。”

楊意銘不明說但是也說中了,林瑞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可是周放還能去哪兒?

“他身上有錢又沒人管,再加上他不是和別人一起玩嘛,所以一個人出去買醉的機率很小。”楊意銘語氣總是輕佻就是少了點關心。

林瑞覺得很苦惱,這比帶孩子還難。

“我哥不回我信息。”李栗輕輕的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又覺得上面有油又放回口袋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眼。

“他吃醋了。”楊意銘玩味的說。

李栗臉一拉,煩惱地說:“你別亂說。”

“哼,”楊意銘把肉夾給李栗,用夾子在他碗沿敲出聲音,“你別亂摸。”

李栗說不贏楊意銘,就化悲憤為食欲扒拉着碗裏的肉和一碗豬油拌粉。

“周全爸爸怎麽說?”看得出來,楊意銘并不是單純的想看熱鬧,他問林瑞,“是不是還在周放面前謝謝你什麽的。”

林瑞覺得這家店确實很好吃,就是位置偏僻,店子還破舊,他把五片肉包在一個半的生菜裏面一口包,吃完了說:“嗯。”

楊意銘看他吃得挺滿足的也學他把各種材料包在一起當堡吃。

吃完擦擦嘴漫不經心地說:“哎一錯再錯,錯上加錯。”

林瑞把手機拿出來給周放發了一長串信息問他在哪兒,吃了沒之類的,周放就是不回,林瑞也搞得生氣。

李栗這時候問道:“他媽媽到底是怎麽沒的?”

林瑞巴着眉說:“吃藥沒得。”王梅吃的藥雜,什麽老鼠藥,蟑螂藥,幹農藥濕農藥,有些藥還過期了,全一齊吞了,這是完全沒有想活的念頭了。

三個人都沒說話,楊意銘說:“那她早就有想死的意向了,也說不準全都是給自己準備的。”

林瑞默認了,警察也是這麽和自己說的,周放也知道。

李栗長嘆一口氣,手撐着側臉,說:“我想到我家對面的那個人,不過她那時候天天在家門口求菩薩把自己帶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那時候小,還學她求菩薩把我爸治好。每次我們倆求菩薩都能碰上。她剛開始還笑我實現不了,後來她說:‘菩薩不把我帶走都是因為你要求太高了把菩薩氣走了。’嘿嘿,我那時候就覺得我爸不好就是因為她把菩薩趕走了,兩個人就錯開時間,一個上午,一個下午。”說完李栗一個人傻咯咯地笑。

楊意銘說:“你這樣的打着燈籠都難找。”

打着燈籠都難找的李栗把這句話當成是誇獎自己的話,咪咪的笑着。

三個人吃完兩推車,坐在椅子上消食。李栗一直拿着手機發信息,說:“要不我現在進去看看。”

“起立,向後轉,擡腳,齊步走,向右轉。”楊意銘拉長聲調調侃他。

李栗也怕,他們那麽多人,他哥會不會嫌自己礙事,李栗癟着嘴說:“那我們等會再走。”

林瑞和楊意銘就厚着臉皮在這裏作陪。

林瑞又給周放打了幾個電話,打到第四個接通了。

林瑞說:“你在哪裏?”

對方沒說話。

林瑞有點急喊:“周放?”

那邊悶着聲音說:“我晚上回去的。”

林瑞松口氣說:“吃飯了嗎?”

“吃了。”周放說完就直接挂了。

林瑞這下放下心了,臉色都順暢很多。

“咔擦”包廂門終于開了。

李栗繃着身體眼睛都睜得大大的又眯得小小的,想笑又想哭的樣子。

林瑞看着身後突然間愣住了,他又望着楊意銘。楊意銘轉頭一看也愣住了。

待一群人走上前,李栗看清一群人的背影後身體慢慢放松,雙眼無神,幹笑一聲說:“走吧。”

李睿陽身邊站了個很漂亮的女生,那個女生靠在李睿陽身上和他說話,李睿陽沒拒絕兩人還有說有笑的。看上去很暧昧的樣子。

三個人慢慢走回去。李栗全程不說話,其他兩人也就沒話說。

楊意銘突然一笑說:“我們三個人真是奇怪,不是他有煩心事就是他有紮心事。”

林瑞也笑出聲。

李栗嗚着嘴說:“我很傷心。”

“看得出來。”楊意銘火上澆油道。

李栗說:“我真的很傷心。”

李栗家裏真的人口簡單,他小姨一結婚他就真的連個窩都沒了,他哥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勝似親生,現在搞成這種局面能不傷心嗎。

“他不是同性戀嗎,肯定是朋友!”楊意銘安慰都安慰的有氣無力,覺得臊得慌。

李栗擦把眼淚說:“他不是。”

林瑞和楊意銘向望一眼,又不約而同看向中間的凹槽黑腦袋。

真是世事難料!狗血到家了!

李栗顧自說:“我才是,他從來都不是。”

林瑞和楊意銘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把手放在他背後,兩人手指相疊又迅速拉開距離。

每個傷心的人在人前都會選擇憋着,但一旦有一點安慰,哪怕是一句可憐,一個憐憫的眼神都會讓他崩潰不矣。

李栗哭起來很痛人心,他總是哆嗦着身體,憋着聲音悶悶的哭,從來不會哭出聲,還會用手不停的擦開眼淚。

他一個哆嗦把身體顫了好幾下,像是坐上了一輛拖拉機,把自己都逗笑了,而後又哼幾聲說:“那個女生好漂亮我好傷心啊!”

林瑞和楊意銘都忍不住笑了出來,李栗聽到笑聲擡頭一下又低下頭委屈巴巴的說:“我哥就喜歡這種。”

那個女生确實漂亮,皮膚白皙,長發飄飄,中分垂在身上,穿得也很辣,身材高挑,看得出來她還很熱情。

李栗呼一口氣,說:“我不想說話了。”

林瑞和楊意銘硬是苦笑不得,兩人在李栗頭頂上暗度陳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