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15-
“在聊什麽有趣的事?為什麽不帶上我呀?”某位吟游詩人從巷口走過來,單手叉腰停在埃絲特爾的小攤前:“咦?這不是風神巴巴托斯的木雕嗎?埃絲特爾小姐,相信我,巴巴托斯已經過時了,現在的蒙德更流行吟游詩人的木雕!”
“比如說那個叫溫迪的是吧?”派蒙環着胸,頗為無語地問。
詩人一本正經地點頭:“沒錯沒錯!”
“呃……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不該說他自戀。”派蒙轉身對空吐槽。
空鼓勵地對她點頭:“自信點,派蒙。”
埃絲特爾彎着唇看他們嬉笑。
“我說的可是事實呢,不信的話你們可以随機問一個路人,看他們更喜歡風神巴巴托斯還是吟游詩人溫迪。”溫迪自信滿滿地看向坐在小攤後面的埃絲特爾:“是吧?埃西?”
“你這哪算随機問一個路人?”派蒙掩着嘴對空耳語道:“而且這兩個選項根本就沒有區別嘛!”
埃絲特爾斂眸思索片刻,看着溫迪那雙蘊含着濃郁笑意的綠眼睛,輕聲說:“我沒有見過風神。”
溫迪打了個響指,得意地點頭:“那就是更喜歡吟游詩人溫迪的意思了!是吧是吧?”
埃絲特爾溫柔地說:“但我想,我還挺喜歡他的。”
“诶?”溫迪真切地愣住,那雙好看的綠眼睛睜得大大的:“诶诶诶?”
“真的嗎?”他俯下身看她,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我記得埃絲特爾小姐不是不喜歡神嗎?”
“我記得從來沒有跟你說過這件事。”
溫迪湊近她,得意地說:“我是誰?我可是吟游詩人溫迪啊。”
埃絲特爾小姐,風會帶來故事的種子呢。
埃絲特爾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額頭上,将他的腦袋推遠了些。溫迪皺起鼻子,不太樂意,但還是順從地配合了她的動作。
“請不要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溫迪。”埃絲特爾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另外,我只是不喜歡不稱職的神明。”
溫迪含糊地“哼”了一聲,“巴巴托斯已經一千多年沒出現過了。”
埃斯特爾将手指從他額頭上拿開,溫柔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說:我們都知道不是那樣。
“好吧,埃西喜歡風神巴巴托斯是好事……”溫迪嘟囔着。
“但埃西不要最喜歡他,埃西,最喜歡吟游詩人溫迪可以嗎?”吟游詩人少年睜着那雙漂亮的綠眼睛期待地看着她,清越的嗓音含着笑意,像是故意頑劣,又像是認真:“埃西最喜歡我可以嗎?”
是不正經的溫迪慣用的伎倆呢,但空和派蒙卻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謹慎地保持了沉默。
是錯覺嗎?為什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點怪?
埃絲特爾縱容地朝他微微颔首,溫聲說:“好啊。”
少年那雙綠眼睛先是微微睜大,旋即愉悅又得意地笑起來,眉眼彎彎,有些小驕傲:“我就知道埃西最喜歡我啦。”
旅行者與他最好的夥伴面面相觑,陷入相同的迷茫與困惑之中。
可是,有什麽區別嗎?
吟游詩人不就是風神嗎?溫迪,這有什麽好得意的?不都是你嗎?
以及,他們最開始說的是更喜歡誰吧?怎麽到最後變成最喜歡誰了?溫迪這家夥是不是又使壞了?埃絲特爾小姐難道沒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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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焚谷中到處都是正日複一日遭受火刑的靈魂,這些靈魂無法離開火焚谷,其餘的堕落天使也是。他們的每一天都很無聊,以前他們忍受無聊的手段就是睡覺和打架,時不時撥弄一下那些被他們的父神稱為異端的靈魂。
直到三十六年前,明顯還是活人的埃絲特爾被至高神判決關入火焚谷,他們無聊時的樂趣才多了一項:觀察這個危險至極的異端是如何在火焰中死去,又是如何在火焰中複生。
“為什麽祂要把活人關進火焚谷?她犯了什麽罪?”
“為什麽火焰無法徹底殺死她?為什麽她死了還會複生?”
其中,唯一能去往人間的撒旦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對諸位堕落天使講述三十六年前的事。
三十六年前,至高神降臨人間,出手抓捕了埃絲特爾,并架起審判臺,在世人面前親自審判這位罪大惡極的異端。異端對于她所有的罪行都供認不諱,甚至還進行補充,乖順又恭敬。
“是的,我接受您對我的全部指控。”
“我是卑劣的盜竊犯,盜取被焚燒的典籍講于人類,傳播被您視為違禁品的智慧與理性。”
“我是花言巧語的詐騙犯,告訴人類并非是神明創造了他們,他們并非是生而有罪的,他們自身完完全全地屬于自己。”
“我是危險的教唆犯,教唆人類反抗神明——為真理、為詩歌、為自由、為愛、為他們那完完全全屬于他們自身的生命與出生時純淨美好的靈魂反抗神明。”
“此外,我針對您對我的指控補充一點,我還是罪大惡極的殺人犯,我曾殺死我的父親,為了保護我的母親。”埃絲特爾被迫跪在地上,背卻挺得筆直,直視着至高神那刺目的光輝,“這就是我,埃絲特爾,此生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全場嘩然。
有人義憤填膺地職責她,還有人與同伴竊竊私語。
“可是傳播智慧與理性有什麽罪呢?真理無罪吧。”
“是啊,保護母親又有什麽錯呢?這不是每一個孩子的天性嗎?”
“噓,小聲點,你會被綁上火刑架的,但你說得對。”
至高神不悅地皺眉,祂很想把這些不自量力的人類和那個應預言而生的異端一同燒死,但這樣說的人太多了,祂只好作罷。
祂不耐地揮了揮手,異端便被死死地綁上了火刑架,火焰憑空生起,點燃埃絲特爾足下的木柴。祂意圖把這位異端當衆燒死以做威懾。
神祇點完火便回到了天堂,平民和奴隸們沉默地望着在火刑架上受刑的少女。她在火焰中燃燒的姿态令他們想起那些幾大車幾大車被拖去燒毀的典籍。
真是奇怪的想法,他們怎麽會把人比做書籍呢?
真是奇怪的感受,明明與他們無關,為什麽他們會感到痛苦和哀傷呢?
端坐在高位上的人卻沒了神明在時的恐懼,都看着她竊竊嘲笑了起來。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教廷的、君主的、貴族的,于是埃絲特爾也笑起來,她笑得最快樂,一直笑,笑到這些靠吸食底層人的骨髓與尊嚴存活的可怕生物都感到毛骨悚然。
他們面面相觑,驚愕不定地看着火刑架上作惡多端的罪犯,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了座椅上的扶手,不安的沉默在他們之中蔓延開。
待四周安靜了,埃絲特爾才停止笑聲,在火焰中高聲唱起歌來:
“我是我母親的狂野女兒,
我絕不會剪去長發,
我絕不會停止高歌。”
她唱起一位來自遠方的吟游詩人帶來的歌謠,她那時已經失去了聽力,并沒有聽到這首歌謠的旋律,所以她只是憑借自己的心情在随性高歌而已。
即便由于聽力喪失,她的歌聲調子奇怪,輕一句重一句有什麽關系?即便由于火焰中的碳灰被吸入鼻腔和咽喉,她的歌聲變得嘶啞難聽,唱一句就得撕心裂肺地咳幾聲又有什麽關系?
誰能徹底剝奪人類自由地高歌的權利?
神也不能!
世界啊,傾聽我吧!
“我母親的女兒是一個狂野之人,
她在彩色寶石裏找尋,
她在貓的面孔裏找尋,
在飄落的羽毛間找尋,
在火焰的狂舞裏找尋,
在經年白骨的弧度中找尋着預兆。”
從黑暗與蒙昧中懵懂初醒的人類仰望着那位在火焰中受刑、在火焰中高歌的少女,一直仰望着,如同仰望神明。
人類啊,請為自己歌唱吧。
“我們無不是從黑暗之中誕生,
歷經流血與痛苦來到這世上,
內心深處,古老歌謠正在蘇醒,
所以,就用驚雷和雨水的聲音把它們唱起。”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怎麽會有即便軀體被焚燒,也要高聲唱起歌來的人?
這樣的真的是人嗎?
那些端坐在椅子上的可怕怪物感到令他們越發坐立難安的恐懼,可由至高神親啓的審判由不得他們貿然離席,他們只得死死地盯着火刑架,在心裏向神祈禱,祈禱風吹得再大一點,火燒得再旺一點,把這個危險的異端盡快燒死吧!
灼熱的煙灰吸入肺中,令埃絲特爾越來越難以發聲歌唱,但她忍耐着痛苦,露出一個微笑。有貴族看見了這個微笑,吓得整個人往身後的座椅撞去,攥着扶手不敢再朝火刑架看——即便是這麽恐懼了,他仍然不敢發出聲音。
像他們這樣的怪物啊,最是軟弱。
平民與奴隸卻努力睜大眼睛去看,看什麽呢?看真理與理性是怎麽被焚燒的,然後記住這種痛苦的感覺。
終于,異端被燒死了。
教廷之人與貴族們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是死了吧?危險的異端真的被燒死了吧?他們派人上前查看,那人走到近前後看見火焰中的“木炭”動了一下,他驚恐地拔腿往回跑:“魔鬼!異端!她複活了!”
黑色一塊塊掉落,露出新生的軀體。
“又見面了,世界,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嗎?”死而複生的埃絲特爾在火焰中微笑,雖然看不見,但憑借直覺望向一個方向,朝高臺上的人微微颔首:“請代我向諸位的神明問好,就說——在此處受刑的是無法被修改的歷史、無法被扭曲的真理、無法被禁锢的自由,是一種撲不滅、燒不完的思想,而祂企圖徹底殺死思想的行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
“人類啊,思想永不消亡!”
她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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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即便完全不了解人類的我,也覺得祂公開審判你的行為有些愚蠢了。]
撒旦又和堕落天使以及那些受刑的靈魂講了一遍埃絲特爾的事,說完還有些意猶未盡,在埃絲特爾的掌心寫字。
[這不是幫你召集人類、傳播思想嗎?你當時真的不是故意被祂抓去的嗎?如果你不想受刑,完全可以逃脫。別人能否從祂的‘視線’中離開我不清楚,但你肯定可以。]
埃絲特爾又笑,用食指點了點嘴唇,說:“噓。”
[真是可怕的人類,說起來——你真的是人類嗎?據我了解,大部分人類都不是你這樣的。埃絲特爾,你自願被關進火焚谷三十六年,經歷無數次生生死死到底是在圖謀什麽呢?]
“後面那個問題就請原諒我不能為你解答了,我可以回答你第一個問題。我是人類啊,而且是最尋常最普通的那種,大部分人類都是我這樣的。為什麽這樣問呢?你覺得我是什麽樣呢?”
[呃,智慧、勇敢、以及偉大?說真的,我不知道,如果你是想看一個魔鬼誇獎你的話就完全找錯路了,魔鬼的詞彙量是很匮乏的。]
“智慧、勇敢、偉大?”埃絲特爾很自然地說:“這不是每個人類都具有的品格嗎?”
她嘴角帶着笑,卻很認真。
“還是說你覺得這些都是神的優點?不,不要這樣,神明接受的名不副實的贊譽已經足夠多了,就不要再奪走人類的光輝了——說真的,對于人類而言,祂有什麽名副其實的優點呢?如果我讓你此刻說,你一定想不出哪怕一個。”
[好吧,你是對的,我想不出來。我忽然有些好奇,既然你對神這麽不屑一顧,那你有沒有想過真正合格的神明應該是什麽樣子?]
埃絲特爾笑起來:“真難為情,我還真想過。”她豎起一根手指:“首先,祂得愛人,不是你們父神那種傲慢的‘神愛世人’,而是真真正正地了解人類——神想要統禦人類,就必須要了解人類、熱愛人類,這一點要求不過分吧?”
撒旦想了想:[不過分。]
“神明統治人類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但不管制度是怎樣的,神的出發點都應該是為大多數人謀福祉,并庇佑少數人存活的權利,這一點不過分吧?”她豎起第二根手指。
[不過分。我想。]
“最後,無論如何也不該做出妄圖操控人類的精神、摧折人類的傲骨、禁锢人類的自由、抹除人類的歷史、消亡人類的未來的行為。”她晃了晃豎起的三根手指,“我想這三個要求都并不過分,但很可惜,你們的父神一條也沒做到。”
[……我即便是率領一部分天使叛逃的時候都沒有這麽深刻地想過祂的不是。]撒旦一時失語,卻也找不出辯駁的話語,只能由衷地贊美道:[你真的是一位危險至極的教唆犯。]
“謝謝。不過我設想得的最多的還是神明放棄統禦人類。”
[這就有點過分了。哪有這樣的神呢?放棄行使神權的神還算神嗎?]
“怎麽不算呢?這樣的神不是更具有神性嗎?唉,雖然我沒見過,但山的那頭還有山,世界之外還有世界,這樣的神一定也是有的吧?”
[我持保留意見。那誰來管理人類呢?]
“讓人類自己管理自己啊。”埃絲特爾理所當然地說,“鷹隼是要跳下懸崖才能學會飛翔的,神明不放手怎麽能見證人類的偉大呢?”
“人類勇敢、智慧、富有野心,就算可能會走彎路,就算可能會撞得頭破血流,他們還是會向往更美好的未來的吧,還是會為那可能的幸福而付出一切努力的吧。”
[我不知道。]撒旦這樣寫道,[其實我一點也不了解人類。你知道人類的典籍是怎麽描述我的吧?典籍是錯的,我并不嫉妒人類,我覺得人類太可憐了。至高神不愛我,也并不愛他們,卻告訴他們“神愛世人”。]
[而且我殺死的人還沒有他們信仰的神所殺死的人的零頭多,但他們稱我為“惡魔”,稱祂為“仁慈的主”。人類真是太奇怪了。]
埃絲特爾輕聲說:“你恨人類嗎?”
[我有點搞不清楚你們人類所謂的恨是什麽?是在意的意思嗎?]
“不是的,愛才是在意的意思。”埃絲特爾認真地糾正:“恨是由于對方帶走了你在意的東西而産生的,這種在意的東西可能是有形的,也可能是無形,可能是一個人、一種情感、一個物品、或者一朵花。你有沒有什麽在意的東西呢?”
[在意的東西?]
“是的,任何你不想失去的東西或者想要得到的東西都是你在意的。”
[那我還挺想得到天空的。]撒旦寫道,[我有六對翅膀,只有在天空上才能徹底舒展開,火焚谷不行。]
過了會兒,他又寫:[這是不是很奇怪?應該沒有人想得到天空吧?]
“不是啊。據我所知,幾乎每一個人類都和你擁有同樣的渴望,我也不例外。”埃絲特爾說,“從這一點來看,你和人類還蠻像的。”
[那我不恨人類。可能以前恨過,我不确定。但現在,我覺得人類挺有眼光的。]
埃絲特爾笑起來:“所以我說啊,見證美好的權利是很重要的東西。它甚至可以化敵為友,你說是不是?”
撒旦沒有回複,也可能是回複了,但她沒聽見。埃絲特爾察覺到他出去了,他翅膀拍動時帶起了一陣強烈的氣流。
埃絲特爾張開手抓握了一下。
幾乎每個人類都擁有對天空的向往,也幾乎每個人類都具有追逐風的天性。
歸根究底,每個人都渴望自由啊。
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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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絲特爾重拾了教書育人的使命。
地獄裏自然是沒有“人”給她教的,她教的是衆位堕天使。數學、詩歌、繪畫、哲學、農業……她都教。
衆位堕天使都覺得她挺奇怪的,明明身處地獄,還喪失了聽力、視力、自由,她卻想教他們知識?
她說了一句在他們看來答非所問的話:“為什麽不呢?就算明天世界就要毀滅,我今天仍然要種下一棵蘋果樹。”
蘋果樹和知識有什麽關系?他們不懂,但他們都很無聊,于是也都願意耐心地聽她給他們講那些足夠她被再被燒死幾千次的違禁知識。
某天,撒旦帶來了一朵花,埃絲特爾嗅了嗅,是一朵玫瑰。
[這多花是紅色的,令我想起你被綁在火刑架上的樣子。我之前無聊就看你在火焰中受刑,感覺挺順眼的。老師,我有些好奇,這是你之前教我的,你們人類所說的“美”嗎?]
撒旦覺得她在火中燃燒的姿态很美,卻不知道具體美在哪裏。
埃絲特爾捏着玫瑰笑:“我想是的。”
[哦。]
埃絲特爾側了側頭:“你在做什麽?氣息突然這麽不穩定?”
過了許久,撒旦興致勃勃地回答:[我給自己捏了一具人類的軀體,有手的話就能更好地握筆了。我不喜歡數學,還挺喜歡畫畫的,我要是有人類的手,你是不是就可以教我畫更多畫了?哦,應該還是不行,你看不見,畫不出太複雜的畫……不過沒關系,我可以自己研究,每個藝術家都要走自己的路。]
[這個身體我不知道對于人類而言算不算美,但我自己挺喜歡的。紅發紅眼,很好看,就是不能擁有六對翅膀有點可惜。我剛剛試了一下,如果要長六對翅膀的話我走路會很麻煩。人類真可憐。]
但是很奇怪,就算他有了人類的軀殼、有了紅色的頭發和眼睛也無法接近她在火中燃燒的那種美。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呢?
撒旦困惑不已,卻不願意請教他的老師。
這是獨屬于我的問題,只能由我自己去尋求答案——出于預言家的直覺,撒旦這樣想。
埃絲特爾笑了笑,站起身摸索着往外走,“好吧……雖然我看不見,但我想你現在一定很美。真可惜我看不見。說起來,你跟地獄裏的這些靈魂聊過天嗎?靈魂不怕被煙灰飄進呼吸道,應該是可以跟你說話的。”
[沒有。人類不是很恐懼我嗎?我可不會自讨苦吃。不過我平時會看他們聊天,他們很有趣,不管是誰被關進來,最多被燒上三天就會停止祈禱、咒罵、哭泣,反而和別的靈魂談天說地起來。他們最近在聊你,昨天還舉行了大合唱,唱你受刑時唱的那首歌。]
——火焚谷是世界上唯一無法被至高神竊聽的地方,大家的言論都很自由。
“唉,真的很抱歉,我唱的那首歌一定走調了。你要是無聊的話其實可以跟他們聊聊天,然後你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人類的非人類了。相信我,世界上最具有思想的人類有一半都在地獄裏,還有一半排着隊等着被縛上絞刑架。”
“說起來,這幾年下地獄的人是不是明顯變多了?”
[是的,最近幾年被關進火焚谷的靈魂都快趕上以前十年的量了。]撒旦回答道,[老師怎麽知道?]
埃絲特爾按了按心髒的位置,垂下眼輕聲說:“我感覺劍在動。”
這把劍是以全人類的期盼凝聚成的,人類越具有反抗意識,劍就越強大,最近劍在她的心髒憤怒地顫動。埃絲特爾其實對于這把劍的想法很複雜,她希望自己能盡快拔|出它,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有使用它的機會——因為那代表人類正在受苦,渴望颠覆整個舊世界。
“不管怎麽說,死亡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埃絲特爾垂首閉目,虔誠地祝福道:“高高在上的神祇已經開始着急了,人類啊,請借着內心永不止息的火焰焚燒整個舊世界,然後,拯救自己吧。”
“願你們所成就的,都是足以被綁上火刑架燒死幾百回的偉業。”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人呢?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祝福呢?
可撒旦仔細想了想,竟也覺得這确實是一句讓他心動的祝福。
可能是和埃絲特爾待久了,他也變得奇怪起來了吧?
——她果然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教唆犯。